“也许我妈是对的!”

    睡衣拖鞋的叶艾迪，双手抱膝蹲在车水马龙的路旁，眼神迷离地想道。

    “她曾跟我说过：钱可以慢慢去挣，但是女孩子真心不适合编程专业。看看现在的我，又是梦游又是重影的！”

    说自己梦游，是因为艾迪实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学校宿舍来到校外的。更何况，还是一直走到了这样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段！

    但这肯定是校外。原因无他，因为马路上飞奔着一个个“黄袍加身、与大鱼大肉为伴”的外卖骑手，是绝对禁止进入校园的。而这就涉及到叶同学的第二个症状：重影。

    只见这些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黄衣小哥哥们，电动车车头接着车尾，简直就没有留下任何安全距离。而且，横向也是十多人并排而行。这条陌生的马路已经陷入了一片黄色海洋，根本见不到除了外卖骑手之外的人了。这只能是眼睛在过度疲劳下产生的重影。

    艾迪使劲儿回忆，总算隐约想起了之前的一些细节。

    这个仲夏之夜，准大三的她正躺在宿舍凉席上，一面吹着吊扇，摆动着那部老掉牙的手机。

    宿舍里还有另外一名同学，正坐在床下面的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从视频网站付费观看一部刚上映的好莱坞大片。

    她这个八人间，加上左邻右舍，是本校软件工程学院的全部住宿女生了。

    父母都是下岗职工的叶艾迪，并不趁笔记本电脑这种高档货，更充不起视频网站的会员。

    甚至，她手里现在这部国产手机都是用助学金买的。这个时代，没人能够离开手机。但是软件专业的作业，则可以去学校那间冰窟般的机房里，在吱嘎作响的台式机上完成，数据存在优盘里面。

    艾迪记得大一第一次上机时，管理员就让同学们穿得严实点，因为机房的强劲空调会将室温常年维持在十六度左右，为的就是给这里的机器提供最佳的工况。

    艾迪躺在床铺上，忽然手机发来提示：她的“校园通APP”因为数据库更新，现在需要她立即做一个人脸认证。

    她这可不敢怠慢，因为学习和生活分分钟离不开校园通APP，立即按照提示点开页面。

    斜下方，室友也在她的苹果机上收到了验证通知，但聚精会神看电影的她根本没有暂停播放，而是握着手机，一只眼睛看着APP，另一只眼睛继续瞥着扣人心弦的电影画面。

    艾迪记得，自己当时升起了手机摄像头，正将自己戴眼镜的小脑瓜塞进验证页面的人脸框中，并且按照提示尽量睁大眼睛看向镜头……

    然后呢？

    然后的记忆实在太模糊，叶艾迪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一失足，从上铺掉了下来，一番漫长的自由落体，最终着了地。下一幕，她就蹲在这条陌生的马路旁，一面发着呆，一面望向络绎不绝的黄衣骑士。

    “如果这不是梦游和重影，还能是什么呢？”艾迪此时用短袖睡衣下的一双白皙胳膊抱住脑袋，“难道是一场《穆赫兰道》式的怪梦吗？”

    女程序员是如此罕见的物种，以至于她们一旦横空出世、行走在人群中间，身上往往是科学与艺术气质并存的。

    叶姑娘将目光投向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平房。

    “这些房子全都好奇怪啊！”她心想，“全都一模一样，全都只有一层，平顶而未起脊。”

    “更有意思的是，”她进一步仔细观察，“不断有外卖小哥将电动车从主路上拐下来，骑到房屋大门口，然后把车斗里的包裹交给门口的白衣男子，再从后者手中取走另一份包裹，装进车斗里，风风火火地再出发。而很多房屋的门前，都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这一幕。”

    艾迪斗胆走向离她最近的平房。抬眼望见，一团柔光在屋顶上方水平投射出一面长方形的投影，画面细看竟然是某台电脑的屏幕！

    屏幕主体被某品牌的网络视频播放器的播放页面占据，右下角还显示了当前日期和时间。

    奇怪的是，尽管播放器显示正在播放中，可无论是电影画面、播放器的计时还是电脑的时间，都并没有往前推进，全都定格在了当前的时刻。

    “哎？”叶同学又发现了什么，“播放器里播放的，不正是我室友正在从网上看的那部好莱坞大片吗？”

    而且，还有一处细思极恐的地方：这张定格了的画面，恰恰是叶艾迪在手机上进行人脸识别的那一刻，室友播放器里所播放到的那一帧！

    这时候，叶艾迪已然来到了平房的入户门，观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白衣男子与排起长队的黄衣小哥相互交换包裹。

    “他们相互交接的包裹应该不是外卖餐点，”艾迪疑惑道，“谁家都不会一下子点这么多的外卖，更不会同时将新的外卖交给骑士！”

    突然有了情况：只见做东的白衣男子取走一件包裹后，从衣襟里猛然抽出利刃，照着其中一名黄衣小哥的胸口就是一扎。

    艾迪吓得惊叫后退，却见中刀的小哥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插着利刃的胸口完全没有流血。下一秒，小哥全身溶解开来，一声不吭地化作地上一滩黄泥浆！

    更让叶艾迪不可琢磨的是，这一幕发生得如此安静、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当事双方和排着队送包裹的小哥们继续挂着一张扑克脸，仿佛全都习以为常了！

    周围人中，只有叶艾迪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她的尖叫，不出意外地引来了麻烦。

    远处传来隆隆之声，只见一名黑衣摩托手沿着路肩从外卖小哥大军身旁经过，满脸横肉地用与白衣人同款的尖刀指向叶艾迪，口中如孙悟空般不停喊着：“定！定！”

    叶艾迪并没有被定住，但她着实被吓坏了。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跨进了屋门后面。

    艾迪的身姿如此小巧轻盈，以至于从东道主身旁经过都没有引起对方注意，进屋后她还有心思回头观察屋外的情形。

    就见，房屋门口的收发包裹工作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而那名凶神恶煞的黑衣摩托手骑到房前，便东张西望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艾迪还能够躲到房间里去。他那双大黑天还戴着墨镜的眼睛，想必充满了疑惑懵逼。

    深吸一口气，叶艾迪对门口收发包裹的白衣男子连声道谢。可对方还是一张扑克脸，完全没有理会她，仿佛听不懂中文。

    这时候，艾迪发现房屋里不止一名白衣人。

    黄衣骑士送来的包裹在前端被签收之后，立即交给屋里其他白衣人；再由后者携带包裹走过漫长的走廊，将其从一扇扇房门上的投递口塞进房间里去。与此同时，又有零星的包裹从道道房门后递出来，由屋里的白衣人带到门口，转交给黄衣骑士。

    艾迪所在的这个房屋，并没有任何屋顶，抬头就能看到黑黢黢的天空。

    现在想起来，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诡异至极的：夜空中不见任何天体，有的只是若干漂浮物，在房屋上方投影的光污染影响下显得不甚清楚。可是，这条压根没按路灯的马路和路边的房屋外立面却全都被匪夷所思地照亮了。

    进门前，艾迪观察到路两侧的房屋，有的向上空投射出电脑屏显，有的虽然亮着灯，并没有投射出来任何画面；有的房屋就算没有向上空投影，其门前也正在络绎不绝地交接包裹；但有的房屋则是彻底地暗了下去，仿佛人去楼空，门前暂时不会有黄衣骑士来接送包裹了。

    回到叶艾迪所在的房屋。它向上空投射出来的画面，正是她室友的笔记本屏幕。网络视频播放器的主页面占据了屏幕的主要部分，是从其中一个房间里投射出来的。

    不断有包裹被白衣人从平房的入户门取来，然后走过走廊，送到标注了该播放器图标的房门前，将包裹门板上的投递口塞进房间里，偶尔还需要从房间里取出包裹，回头交给门口等待的黄衣骑士。

    到这时候，艾迪已经克服了初来乍到的怯生，愈发好奇地探索这个奇异的位面。

    沿着一道不合理地漫长的走廊，她来到标了播放器图标的房门前，先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问能否进来。没有得到回应，便斗胆拧开了门把手，进到了房间，背手关上了这走廊两侧无数房门之一。

    房间里是若干忙碌中的白衣人，同样对艾迪视而不见。

    “到目前为止，”她想道，“只有黑衣摩托手能在户外看到我，而进了屋里，连那个罗煞鬼也找不到我了。我到底有什么特殊呢？难道是因为其他人都穿着合适的着装，而我只穿着一身睡衣吗？”

    只见房间里的白衣人拆来一件件包裹，里面是一盘盘老式录影带，然后将这些录影带顺次塞进一台投影仪，连贯的电影画面便从机器顶板的镜头投射出来，在房屋上方形成了投影画面。从房间里面观察，电影以正常的速率播放，甚至能让叶艾迪听到原声。

    “当我身处房间外时，”叶艾迪咂摸着，“我看到周围的人员都是正常移动的，房间投影出来的画面则是静止的。这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房间里面的时间流速要比外面慢很多。以至于，从外面我的视角看去，房间里投射出来的电影画面几乎就是静止不动的。但是一旦进到播放器房间里，我所经历的时间就跟正常世界同步了。”

    “如果我还记得《大学物理》的内容，”艾迪继续想着，“身在播放器房间外的我，像极了狭义相对论中描述的情形：以接近光速运动的物体，其主观经历的时间会变慢，以至于其他以正常速度运动的其他物体，在其眼中就仿佛凝固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