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地纹上，间或生长着一两株杂草或顽强的小花。

    细密黄沙掺着碎石砾，像是被人随意泼洒般铺就在山洼处的地面上，刀劈般的山壁角处，立着一座外形古朴神秘的客栈。

    沙土的气息伴着凌冽的风，被送到在这入口周围来来往往窥探的每个人的鼻尖。

    青筱伸手半挡着脸，她现在这才明白褚渊出发前为何要叮嘱她穿长衣长衫戴牢面纱。

    原来不是因为褚渊怕她因为姣好的外貌过于招人惹眼，而是这里单纯的，风——沙——好——大——啊——

    青筱用手又往上拢了拢口鼻处的面纱，向褚渊的身后移了移，找角度让褚渊为她遮挡斜吹过来夹杂着碎砾的风沙。

    褚渊此时已经为自己施好了那副易经洗髓转换妖体的咒符，化为了妖身，效果能持续十日。

    他头上因妖化而新填了一对毛茸茸的兽耳，靠戴着的一件过大的兜帽遮挡着。

    褚渊本身就生得较高，妖化后，躯体更是壮实了很多，只是头戴宽大兜帽身着长袍的简单装扮便极有压迫感。和普通身形的男人相比，像是一座压在眼前的小山。

    跟在褚渊身边的青筱，一身柔软且轻便的绸质长衫，外罩着整个地围在头脸上的厚实面纱，如一柄俏生生的细竹，很是符合她如今的“剑妖”身份。

    现在她错身躲在褚渊身后躲避风沙，弱柳扶风，小鸟依人的样子，更是与褚渊对比出了明显的体型差。

    远远看去，两人像是一对莫名般配的妖侣。

    青筱在离客栈前方聚集的人群稍有距离处立定，问向身边的褚渊：“是这儿？”

    “没错。”褚渊点头，用眼神扫着远处客栈的入口。

    这里与青筱想象的秘境入口十分不同。

    她本以为秘境会像她提前看过的地图所示，是一处洞口，没想到会是一间随时等着开门待客的客栈。

    褚渊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言简意赅地解释：“秘境的入口每年都会根据往年最后一个离开秘境的人或妖、怪等的想象幻化。”

    “自从西菡藏入这秘境之后，因为他不曾再出来，所以这里的入口一直停留在他想象中的洞口模样。”

    青筱听完褚渊解释后问道：“那为何这次有所变化，难道西菡已经离开了这秘境？”

    “不可能。”褚渊斩钉截铁，“我确定西菡不在秘境之外。”

    青筱明白，以褚渊的修为和能力，西菡不可能瞒过褚渊偷偷摸摸地离开此秘境。

    她开口猜测：“那就是他故意换了入口模样，想迷惑你？”

    “不一定。”褚渊远远地用眼神越过众人盯着那秘境入口，摇了摇头。

    那就是秘境内有异变？或许西菡死了？青筱顺着褚渊的思路想着。

    那间客栈仍紧闭着大门，吸引着门外众人所有的好奇与猜测。

    门前近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修成人形或是大剌剌袒露着妖、精、怪等原本形态的妖怪们，也有夹杂在其中、不自觉溢出灵气意图戒备防御的修士。

    加上旷谷内外仍陆陆续续向着门口赶的人们，粗略估计，应有二三十只精怪小妖，还有五十人左右的修士。

    青筱在褚渊给她的关于秘境的地图兼说明上读到过，秘境是西境周边不少精怪、妖族提升修为、试炼的宝地，所以每隔年都惯常会有约二三十只精怪小妖，早早聚集在入口处等着秘境开启，进入其中经受考验。

    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此处比妖兽精怪数量都还要多的修士！

    本是人身的修士进入此秘境，在其中是定会修为全失。

    就算强如褚渊，也会因没有修为傍身而在进入不久就被秘境弹出，更别提普通修士，在此是绝不可能捞到什么好处的。

    秘境入口开放时偶有一两个好奇之人来此冒险，还算有可能，但如此大规模地聚集修士，绝非巧合！

    青筱的眼神投向那群修士。

    那群修士们的穿着看不出具体宗门来历，他们各自拿着灵剑、法器等，三五成行，和其他精怪妖兽们隔着一段距离。

    也许是因为身处在只有灵、兽、精、怪进入后才能保留修为的秘境入口，修士们虽人多势众，到他们在这门外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进入后失去灵力，遭到这些精怪们的报复。

    人与非人天然地在这入口外形成了两相制衡的对立之势。

    “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修士啊？”青筱听见离自己不远的妖怪群中，有只白毛小怪，正唯唯诺诺地和身边的黄毛同伴交头接耳着。

    “不知道，我娘让我陪你来这儿历练，说很好玩很安全，谁知道怎么会碰见这么多修士啊？早知道我就不答应来了！”

    “要不我们走吧？我害怕。”那白毛小怪听了黄毛同伴的略带着埋怨意味的话后，心里更加觉得不安稳了。

    “那可不行，我都答应我娘了，要陪你闯过秘境的。我都陪你来了，咱可不能说走就走啊。”

    白毛小怪仍是有些畏惧：“好吧，那群修士不敢怎么样我们的吧？”

    “那当然了，你忘啦，现在没有修士敢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屠戮我们妖族的！”

    “嗯。”小白毛悻悻地应着，情绪仍是低落。

    “没事的，别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那黄毛小妖摸了摸小白毛头上的白毛，安慰道。

    青筱看着他俩的互动，心生感慨，眼中无意识地流露出几分欢喜和怀念。

    褚渊除了分出点心神一直观察着周边确认情况，其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青筱身上，见她笑眼弯弯，便伸手拍了拍青筱的肩膀：“我也会保护你的。”

    青筱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自己因此想到了从前相似的场景？

    莫非他也和自己一样，同样想到了她曾经和他携手抗敌前的相互鼓励和温存？

    青筱回过神后又感觉不对，那是“青筱”和褚渊的回忆，褚渊不可能对她有同样的情感。

    莫非，自己现在对于褚渊来说，虽不是青筱本人，但是意义和“青筱”对他的意义相同？

    还没等青筱想清楚，便听褚渊又说：“此行可能凶险，你一定要跟紧我，相信我。”

    青筱正要回话，却突然泛起一种被某人的目光紧盯着的感觉，她身上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褚渊见状，迅疾无比地俯低身躯，想要将青筱护在怀里，动作之果断，甚至都没有扭头去确认那让她感到不安的目光来源。

    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出现在了青筱和褚渊的身后。

    青筱发现了那人的靠近，从伏在褚渊的怀中扬头，还没看清来人的脸，便被一把拽入让人昏头的漩涡之中。

    褚渊护在自己肩膀上手掌的触感逐渐变得不真实，青筱取而代之地越发能感受到的，是拉着自己另一边臂膀的另一个人的手。

    那只手上没有如褚渊般的魔气，却也透着入骨的寒。

    只有那钳制着青筱的指端有泛着点点热源，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很久，刚刚接触到沸腾的热后的新生的暖意。

    莫名的，青筱能感受到掩盖在那寒怯的体表之下的，那个人近乎无法控制的颤栗。

    再睁眼，眼前黄沙、人群、还有那秘境入口的客栈大门都已不在。

    护着她的褚渊也不见影踪，青筱落入了一处看不见边际的广袤无垠的雪地。

    听到被踩碎的细雪的声响后她果断回头，眼前和她一同在这雪地里并立着的，果然是又一张她熟悉的脸。

    青筱手在背后虚握成拳，内里悄悄驱动着丹田气海里的灵力。

    青筱当初重遇褚渊时不敢作为，是因为自己灵力实在孱弱不敌，现在既已经涨了不少修为，岂有再坐以待毙的道理？

    她要等着的，是眼前人有动作的那一瞬间，她要趁那瞬间给他偷袭的一击，破除眼下被困的虚境。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人却没有如她预想般对她做什么攻击的举动，而是格外灿烂地朝她笑了。

    青筱眨着眼，盯着那无比熟悉又无比真心的笑颜，听着眼前人叫出她真正的名字：“青筱。”

    青筱自复生以来，因为自己莫名失去所有修为，不得不万般遮蔽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倒也不是怕自己因为没有力量而被人针对、利用。

    而是青筱希望自己能够以万全之姿重返修仙界，一出世便狠狠地剿灭剩下的仙盟余党，不给他们任何趁自己势弱而死灰复燃的机会。

    所以她宁愿假装“剑妖”也要缠在褚渊身边，因为他能助自己最快地重返巅峰，且褚渊和自己目标一致，是要找四大长老报仇。

    在青筱恢复能在修仙界为所欲为的修为境界前，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向任何人暴露自身。

    她更不可能轻易向任何人承认自己就是之前的那个“青筱”。

    但是眼前这人，或许是唯一一个青筱愿意去主动承认身份的人。

    一身白衣立于青筱面前的，是和她的仇人仙盟北长老长得一模一样的，气质却迥然不同的北琼的双生胞弟——北门裕瑾。

    因为北门裕瑾身穿着象征着北域内尊者身份的独特的雪纹白袍，又朝她施放了北域内长老才能习得的独门秘术雪垠虚境。

    再加上三十年过去，北门裕瑾脱去了无忧无虑的年少青涩稚气感，长得了一张和他那少年老成的胞兄更相似的，带有成熟风韵的脸。

    所以青筱一开始神经紧绷，误以为他是要来杀自己的北琼长老。

    现下看着北门裕瑾那只会对自己展露的带着纯真如雪的笑容，青筱自然识出了他的身份。

    虽然年长了些，看上去也聪颖了些。

    但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还是当年那个和青筱你追我赶打雪仗的幼稚顽童。

    “裕瑾。”青筱开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