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短暂地转化为妖体。”

    褚渊的话像是惊雷，兀自在青筱耳边炸开。

    易经洗髓转换妖体，是众所周知的阴损禁术。

    如何使用此术在修仙界里并不是秘密，三五符咒加上几道法决即可。但即使有众多修士知道此方法，真正愿意尝试此法的人也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是这术法自有其代价。

    施用此术后，修士的确能如愿转化为妖体，但此转化不仅持续时间短暂，在恢复人身后还会对修士的臻境有极大的损害。

    越是高阶修士，修为损毁越大。

    若是类似青筱如今刚到筑基的修为也就罢了，最多也只是重返炼气，其间相差修为在她看来本就不多，亏不到哪里去。

    可褚渊不一样。

    褚渊原就天赋异禀，他在前尘时便已修至化神期，本就是要在升仙大会后继续修炼升仙的。虽后来因她的死而入魔，算是没能度过仙劫，断了成仙之路。

    但褚渊即使不再能成仙，只论修为，他也仍能算得上是人间界千百年来独一份的至尊。

    如今，无论他是仍在化神期，还是修为又有精进后已能摸到炼虚期的门槛，只要他现在去使用易经洗髓转换妖体的禁术，都有可能损耗寻常修士难以衡量、难以想象的程度的修为。

    若幸运，他或许能保住已结成的金丹，修为掉回至金丹中后期。若是运气不济，他甚至可能会有陨落的风险。

    修士每提升一个境界，其实力都是成百倍甚至成千倍提升的。

    从他现在至少是化神期的修为，哪怕只是掉到金丹期，都算是直接从碾压所有修士的人世间的至尊，一下掉到鼎盛宗门的中层级别。

    更别提还有最糟糕的陨落的可能。

    是什么样的情况，竟需要褚渊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青筱很是惊愕。

    褚渊看到她的反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开始解释：“西菡知道我在追杀他，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东躲西藏。”

    这青筱是知道的，她不在的这些年，褚渊一定是竭尽全力在追杀西菡等四人，不然褚渊也不会在江湖留下那誓要屠戮四大长老的魔头威名。

    西菡等人为了活命，也只能四处躲藏。

    “自那场大战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将他能躲的地方一处处摧毁，将其仰仗的灵兽也一个个设计破解。他已是强弩之末。”褚渊话中带着狠厉。

    这青筱也能猜到，西菡他们四人毕竟是曾经的仙盟四大长老，各有所长，每个人都保有退路，手上肯定也都藏着捏着些不可小觑的用来保命的法宝、奇珍、秘术。

    西菡是兽修出身，座下自是驭有不少世间罕有的灵兽精怪。

    青筱本以为褚渊虽强，但受那些珍奇异兽、至尊法宝或是顶级秘术制衡，要接近他们总也要耗些时间。

    如今只是不到三十年，褚渊便将西菡逼至穷途末路，他的实力和手腕都可堪称恐怖。

    “我一直知道他现下就藏在西境某山里。”褚渊接着说，“那里是上古遗留下的秘境，每隔一年，那秘境的入口才会显现十日。”

    “且只有灵、兽、精、怪、妖等等非人的存在才能在踏入那秘境后保有力量，任何修士从进入那秘境入口起，都会修为全失。”

    “我是由人修来的魔，自然也不能幸免。”

    “那其中凶险异常。这几年来，我每次都会在入口开启时去那秘境中寻他，但总是因自己无法在那里使用灵力或魔力，在进后不久便不得不被逼离去。”褚渊坦白自己之前的失利。

    青筱却因他的话再次暗暗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如果是她，甚至都不会在明知自己没有力量的情况下，哪怕踏足此等险境。

    毫无力量时遇见危难就该避开啊，褚渊怎么，还反而主动往上凑呢？

    褚渊真是个...疯子。

    被青筱评为疯子的褚渊却神色如常：“后日，便是那秘境再一次显现出入口的时候。”

    “所以，你为了找到西菡，不惜转化妖体也要进入？”青筱仍有些不可置信。

    “嗯，此咒符能让我在那十日中保有约如今一成的灵力，哪怕找不到西菡，摧毁那秘境，也够用了。”褚渊眼神发暗。

    仅现今的灵力的一成，就能摧毁上古秘境？

    青筱咂舌，褚渊如今，到底是有多强啊。

    这么强的褚渊要在事成后，降至仅金丹期的修为，原本臻境和修为的千分万分之一。

    即使那折损的修为并不出在青筱身上，她也提前觉得肉痛。

    青筱想拦着，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只能婉转提出关于西菡的疑问：“可是，按你所言，修士在其中难以保存自身，连你在那里都连十日都呆不住，那西菡又是如何在那里长久立足的呢？”

    青筱话中暗含的意思是，所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吧？不用付出如此代价的办法？

    褚渊摇头：“西菡这一脉本就擅长于兽修，他又是西境内集大成者的长老，能靠兽修天赋而非灵力来操控已归顺于他的灵兽。”

    “我这几年在那秘境内外探听，确定西菡便是仰仗他如今控制的灵兽，在那秘境中苟且偷生。”

    “虽没有灵力，但是他仅凭身旁灵兽，实力便也不可小觑。”

    “若我不采取易经洗髓转换妖体的方法保有灵力，即使在秘境中找到了西菡，恐怕也难以和他身旁的灵兽群抗衡。”

    灵兽本就凶恶，有主的灵兽更是只听主人的差遣。若是作为失去灵力的普通人对上能驭兽的西菡，褚渊只怕更是死路一条。

    别无他法。

    想要进秘境杀西菡，只能下此决心。

    青筱听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什么：“所以在衙堂上，你也是故意放下狠话，并击杀其派来的灵兽白额巨虎，也是想要借此恐吓身处秘境的西菡，并削弱他的实力？”

    褚渊点头。

    青筱了然，褚渊愿意下决心赌命也要杀西菡，这的确是疯子行径，却不代表他是莽夫。

    在秘境之外，褚渊也提前设局，将西菡仅剩的力量尽量拔除。

    青筱哑笑：“阿韵想借你掩盖自己，可实际上你也借帮阿韵来削弱西菡，达成你的目的。”当然褚渊也算借了青筱的力。

    青筱不知褚渊是如何确认，西菡在身处如此桎梏中，仍会因那宝蝉的呼唤而派出形影不离的随行灵宠猛雳。

    但最终结果证明，一切尽在褚渊把握之中。西菡的这位义子，对西菡来说，的确是意义非凡。

    从痛失爱子又被骗去左膀右臂的西菡的角度来看，褚渊此举，乃是杀人诛心。

    青筱重新想起褚渊当时对西菡说的话，那句“那你便好好等着吧”。

    她当时还不明白，西菡为何会因为听上去不痛不痒的话那么害怕？

    现在看来，褚渊这话是挑衅，也是威慑，更是在明确地告诉西菡：你藏在秘境中又如何？我照样能削弱你的力量，让你害怕、痛苦。而且，我还会很快来杀掉你。

    恐怖如斯。

    两人还未在秘境中真正交手，褚渊便已胜了西菡三分。

    “我确有在秘境外，通过威胁西菡遗部，而将西菡身边的灵兽逐一诱出并击溃的打算，”褚渊承认，证实了青筱的猜测。

    可下句便又出乎她的意料：“只是除这次以外，一直都收效甚微。”

    青筱意外，收效甚微？她还以为褚渊总能得偿所愿。

    褚渊坦言：“这种在秘境外断其臂膀的方式，并不总能奏效。”

    他向青筱解释原因：“一是因为这些年来，除了神识不全的那些灵兽外，西菡早已没了什么他会愿意为之出头冒险的心腹。”

    “二是，既已流落秘境，西菡总要留有底牌傍身，行事一直及其小心。还有就是......”

    “你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青筱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青筱一直知道，他不是那种靠折磨不相关者来达成目的的人。

    修士间关于他的传言也证明了这一点，就算成魔，他也做不来那些丧心病狂的事。

    赏罚分明，正气凛然。这样的褚渊，就算疯起来也只会折磨他自己。

    要不然也不会选择易经洗髓转换妖体这种为了杀西菡，宁愿自毁的邪术。

    “没错，能诱出西菡，也要感谢你。”褚渊向青筱告白。

    青筱点头应下。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那小小衙堂上发生的一切的真相。

    她最初以为设局的是褚渊，后来又认为主谋其实是阿韵，包括刚才，她又觉得此事都在褚渊把握之中。

    但实际上，阿韵和褚渊在此事中都有各自的筹谋没错，但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阴差阳错地诱杀江康伯的青筱自己。

    阿韵当时想靠褚渊的盛名掩盖她的目的，但直到青筱在衙堂上的那番为青楼女子争个公道的话，她的动机才终于被诠释得合理。

    褚渊当时虽然因阿韵而找到了江康伯，但大致是对西菡是否会来不报什么希望的。

    并不抱有期待的情况下，结果却真的直接诛杀了西菡最依仗的一员猛将，真正立下大功的，也是破解宝蝉、击杀江康伯的青筱。

    阿韵和褚渊均有算计，却都因她的巧合出现而均通向了比预想还好的结果。也难怪不仅阿韵对她极好，连褚渊也在确认她的“剑妖”身份前，一开始就待她不同。

    她的仗义执言，她的博览群书，包括她前尘积累的记忆和经验。确实，破局的杀招，非她不可。

    青筱重新将话题引回现下的行动上：“你当真下定决心，要易经洗髓转换妖体？你看要不这样，我本就是妖，不会受秘境影响，要不我自己进去对付西菡？”

    “我怎会让你独身入险境？”褚渊着急，失态地攥住了青筱的胳膊。

    见青筱惊讶，马上放开又找补了一句：“我已下定决心，要为青筱报仇的。我不会劝你不去，你也不要劝我。”

    青筱眨眨眼：“那我替她...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