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知道吗？”褚渊面对她的试探，不慌不忙，语气中带上了玩味。
但从他手掌蜷住的样子，青筱其实看出来他底气并没有他脸上装出来的那么足。
压下想要去探究褚渊到底在担忧什么、在乎什么的小小心绪，青筱扬起下巴倨傲道：“倒是没什么希不希望的。”
她不在乎。
褚渊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他早就准备好的冷静自持盖过。
他单手覆在桌面上，气息凝结拂过，手底下的桌面上出现一枚表面凹凸不平的宝石来，看上去像是某种灵器。
褚渊继续将自己的灵力向其中输入，那坑坑洼洼的石头表面逐渐开始有了变化。
青筱注意到了，褚渊刻意输入的是纯正的大道正气，但是那石头接受后闪烁出的却是清、浊两种相互融合的混沌力量。
“我身上有魔、道两种气息。”褚渊向青筱解释道。
这一点青筱早就知道，但是她仍饶有兴致地听着褚渊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褚渊在向她抛出问题后，也停止向那石头输气。
石头上蕴含的气息在失去了和力量来源的人的链接后，逐渐向外弥散，且转浊为清，变回了褚渊当时凝成的完全的大道真气的清流模样。
青筱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石头在剥离了接受的灵息后恢复了原本不起眼的坑洼形状，接着话：“因为这是能检验修士资质的宝器？”
这宝石能探出修仙者伪装下的真实所修道法类别，是以前仙盟就常用的鉴别妖与入魔修士的宝器。
只是这同时鉴出两种不同力量，她确实还从来没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褚渊盯着她的表情，继续诱导：“我说的是我身上的力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青筱装傻。
褚渊看了她几秒，却似乎是被无奈地气笑了：“青筱死后，我入了魔，身上真气本该全然转化为魔气。”
褚渊说这话时，将“青筱”二字故意咬得稍重了些，语气中带着不知是否真切的哀伤。
“但等我劈斩了仙脉离去后，重新恢复了意识的时候，我身上原本的真气和新生的魔气已经近乎融合，变为了更为强大的存在。”
“我当时沉浸在疯狂之中，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转化了魔气，又是如何保留了仙力。”
“我能猜测的，便是我握了那把剑。”
褚渊没有明确指出是什么剑，但是青筱明白，褚渊说的，是他最初赠予她的那把作为仙盟圣物的灵剑。
她用来自刎的那把剑，銮灵。
想来，便是她“死”后气息短暂地附在过銮灵剑上，导致马上使用那把剑的褚渊也因此被旷渺之力启染。
冥冥之中，让他获得了可并行两道的旷渺神力。
青筱意会到这一切，却继续装傻：“我不明白，什么剑啊？能让我看看吗？”
褚渊观察着她的意图，摇头，对她难得拒绝：“不能。”
青筱心中一紧，褚渊不让她看和“青筱”有关的剑，对她来说不知是否算是好消息。
这来来回回说话的空当，褚渊已经越过矮桌俯低身子，将青筱逼得向后微微折弯了腰。
褚渊盯着被他怀抱整个罩住的青筱：“你要不要试试那块石头？”
这问法，好像她真的有得选一样。青筱泛起些小脾气，他俩实力差距太大，褚渊明知道他若是想逼她做什么，她当时大概只能照做。
青筱的手乖乖地凑近伸向了那块棱角分明的宝石，向其中输送了自己这两天修来的渐长的妖力。
虽然她明知结果如何，输妖气或是输真气都是一样的，可是这样子还是要做全的。
贴上那石头的妖气又和褚渊刚才那浓重的魔气不同，妖气是带着丝丝柔柔，黏连般的质感的薄雾，你缠我缠地跃入那石头中。
凹凸石面上在吸收青筱的妖气后，却变成了半清半浊、浊中透着清澈的炫彩气流，像是泛着一层油光的水面。
“果然，你是妖。体内却不止有妖气，也有灵气。”褚渊示意她可以停下，用自己的手捏住她正施法的纤纤玉指。
石头恢复原样，气流回涌向青筱手中。
褚渊看着这气息的流动，说道：“你能两道并修，和我一样。”
褚渊将他自己的气息也掺杂融进青筱还外溢的气息之中，两股四道气息在两人交缠的指尖相互萦绕翻覆着。
“为什么呢？”褚渊最后的话语的吐息直接喷在青筱的耳侧。
青筱心道，对呀，为什么呢？因为我就是銮灵剑的主人呀。
青筱几乎是等待着褚渊戳破她这两日的伪装般，等待着褚渊的宣判。
“因为你是銮灵剑的...”褚渊继续将青筱往下压，然后开口，“剑妖。”
青筱：？
这倒确实在青筱的意料之外。
褚渊他这是怎么推导出来的？怎么他引用的论据都是对的，最后推出来的结论却与真相失之交臂呢？
青筱甚至猜想，莫非真是她覆灭仙盟大功一件，导致现在仙运爆棚，仙道垂怜？
换来的好运气便是让褚渊如置迷途，如何都认不出她。
还有，剑妖是啥，就算是和剑有关，不应该是剑灵吗？
此时的姿势，青筱被褚渊一只手垫着头，从半坐压倒到地上，褚渊的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地握住。
她向上看向褚渊的目光中因他刚才的话而流露出真实的错愕。
但看起来倒像是因为这姿势，因为褚渊这登徒子般的行径而懵懂害羞。
褚渊越发凑近她，接着说着：“你应是由遗留的剑气凝成的，因为并非是灵剑跟随主人时由活气育成，所以非灵，而是妖。”
“但又因为曾整日被正气洗涤，所以妖道外，又能循仙道。”
青筱听着，觉得褚渊或许是将这两道并修的隐秘都与这剑联系起来了，所以在推导她的身份时也陷入了这逻辑定式中。
她试着从褚渊的角度推想情况，这样联系似乎也有道理。
褚渊已完全伏在她身上：“我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自你出现后，銮灵剑便停止整日的躁动。想必是你这妖体就在附近的缘故。”
的确，銮灵剑认主，能感应到她的灵识，褚渊因此做出她便是銮灵剑本体剑妖的推断，简直越想越合理。
青筱脑中飞速运转，她想到褚渊今天出去那般久，应该就是去封印或者放置銮灵剑的地方，确认銮灵剑的情况了。
或许还加上顺便捎来这测试灵质的宝石。
青筱复生，其实确实和这銮灵仙剑有些关系。只是褚渊不知道的，是这銮灵剑是不可能育出灵或妖的。
青筱也不想让他知道。
其中原因......自然也和她死遁的方式有关。她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
但既然褚渊现在都把现成的身份递到嘴边了，青筱何不将错就错呢？
青筱用脸颊推了推褚渊伏靠着的肩颈，朝他吐舌，一副被他识破了的表情道：“没错，我就是剑妖。”
褚渊在青筱说出这句话时，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他费这一番周折，不过是想给青筱找一个更加合理的身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褚渊走进这亭中时，在青筱向她提及阿韵的秘密时，他便知道原本那漏洞百出的“她是阿韵手下的小妖”的身份已经告吹了。
青筱怀疑阿韵的瞬间，定也会怀疑他，他该是手眼通天的魔头，阿韵的这些小动作他又怎会不知？
他如果知道，又如何向青筱解释，他为何会轻易相信阿韵给她套上的身份？
所以，如果他不证明自己对她这“表面伪装的身份”早有怀疑且已有行动，反而会引起青筱更深一步的怀疑。
他不能让青筱觉得他哄骗她，他俯视她，或是刻意照拂她。
好在他在今早离开青筱后，便有所准备。他要拿和青筱之间有所感应的銮灵剑做文章。
说青筱是銮灵剑的剑妖，是除了他俩都知道却都要瞒着对方自己知道的真相以外，最合理的推想了。
褚渊想要的就是既不戳破青筱的实际身份，又给青筱一个能和自己、也和“青筱”这个身份紧密链接的可能。
他要让青筱开开心心、心甘情愿、觉得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地，留在自己身边。
两人各怀心思地一同拥抱着斜靠在软垫上。
褚渊用上脖颈蹭了蹭青筱的头发：“对于阿韵的事，你知道多少？”
青筱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怀中传来：“我知道阿韵根本不是为了你的报仇大业才设计杀了江康伯的儿子的。”
“不是她被你驱使，而是你为她兜底。”青筱说着她的推理。
褚渊确实会偶尔出现在这西境小城，但是青筱从他在这里遗留的痕迹来看，褚渊这次绝不是在此久居。
他应是被阿韵求助，才来这里，看破不说破地答应了阿韵闹上衙堂的计划，用自己的“恶名”给阿韵的行为以凭仗。
江康伯之子江勇应该在此之前，早就死了。
“她应该前前后后杀了好几个人和修士，只是那些人被县志记载为失踪，或是被认为离开了这里。”
县志上对这些人记载得模糊，稍加混淆，这里的人们也并不觉得有异。一直到江勇的尸体被发现，江康伯要追究到底。
江康伯碍事了。
阿韵也是因此才想办法，用一个目的，盖过自己真正的目的。
用世人皆知的褚渊的所求，掩盖秘不可闻的她的。
褚渊轻轻摩挲着青筱的手臂，道：“我知道那些人，其实都是死有余辜的。”
“我明白。”青筱闷闷道，她也明白了褚渊绝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魔头，“只是我还以为她并不害人。”
“为什么？”褚渊的话盘在青筱的头顶。
“什么为什么，难道妖就一定会害人吗？”青筱从他怀中坐起，嘟起嘴朝着他，一下子就生气了。
褚渊也稍微坐直了身：“你能接受恶的人或修士的存在，为什么反而对妖的要求这么高？”
这话他其实从前尘就想问青筱，其他妖害不害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这么在乎？不考虑前尘，现下他问这问题倒也合乎情境。
青筱眼前闪过自己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族被修士残杀的血腥画面，想起自己当时无助地想着：如果所有妖们都能做得更好、更无害、更不惹人厌恶，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些厄运的心情，内心哀恸。
是不是她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仙盟对妖的污名化？
因为见识过太多无辜的妖族经受过痛苦，所以反而对那些“并不无辜的”、引起祸端的妖产生了更深的愤怒和审判，陷入了无意识的对妖这个身份的自厌？
青筱躺回褚渊的怀中：“你说的对，我不该苛求妖。”
“妖害人这件事对或不对，本就不该由人们定义。那些人若真的死有余辜，阿韵杀也就杀了。”
青筱说这话时眼中闪过怒火，是朝向仙盟覆灭后仍逃过一劫的四长老的，他们才是引导修仙界对妖赶尽杀绝，导致很多悲剧发生的元凶。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渊虽不知道青筱到底在想什么剜心的痛事，但还是宠溺地安抚着青筱的情绪。
青筱攥着褚渊腰下的衣摆，狠狠道：“你何时动身去杀他们？”
褚渊：“谁？四大长老？”
青筱点头：“没错，你何时去给青筱报仇？我是青筱的剑化作的剑妖，我自是希望越快越好。”
自己说要给自己报仇其实有些怪异。
青筱欲盖弥彰地强调了自己的角色，对四大长老的憎恶却是直接装也不装。
褚渊一边略微震惊于青筱对这个“剑妖”的身份接受良好，一边告诉她自己的安排：“过两日便出发，我们首先要去找的，就是西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