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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歧路(一)

    一行四人往龙田帮地界走是在转天凌晨,婧姝暗中跟着送到城外。

    白酌言起初并没有说任何话,策马走了一段,疏忽调转马头到了婧姝身前:“信与不信都要缘由,涓埃门信你,无需自证。”

    婧姝呆愣了一瞬,她眼睛几乎有些湿润:“宗棠的七窍玲珑心一定要重新为我们所用,但取信于他并非我全部打算。我欠人家一条命,不能因为他死了就一笔勾销。”

    “我和绯衣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他甩下这句后似乎是觉得有点难为情,飞速向前。

    沧羽从她的袖口钻出来,落地化为人形:“你我什么时候上灵舟?”

    风婧姝挑眉望向他:“我说带你去了?”

    “我是妖,且妖力不弱,带我一定有用。你灵力低微,独自上灵舟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被阵法折磨致死还不如投海来的痛快。”沧羽翻了个白眼。

    “那么我请问,这位妖力不弱的大妖,为什么要跟我这灵力低微的废物缔结妖仆契约俯首称臣?”风婧姝直勾勾盯着沧羽,“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吗?还是说你对我有其他图谋。”

    无论她如何任着沧羽盘在身上或发髻中,心里永远是提防的。她怕他有图谋,又把命门放在沧羽能轻易触碰到的地方。

    这些日子观察出来,她好像什么都在乎,要宗棠信任,要涓埃门与非攻门和睦,要白酌言放心,偏偏看上去,这些都比她的命重要。

    沧羽不知世故,不懂人心,只是突然想起大荒混战时,他尚且年幼,陪着回家拜别阿爷大母的姑姑坐着说话,姑姑痛苦道,“我不明白,他要尽忠,要制衡火神,偏偏不要活着”。

    他和姑姑都不明白,或许他们相氏就不适合和人族缔结妖仆契约。

    思忖半晌,沧羽才开口:“我对你确有图谋,只有你活着才能实现。”

    “多谢你的坦诚。”婧姝苦笑一下,“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知道这是你能告诉我的全部了。”

    他沉默不语,又变成了小小的一条缠在她手腕上,鳞片冰凉滑腻的触感渐渐驱散了婧姝心头的感慨和迷茫。

    海天相接处,灰白渐现。

    “时辰已到,赵老先生估计在替我们吸引巡逻官兵,这次辛苦你了。”婧姝轻轻抚摸小蛇的头顶,不慎熟练地运作圣王步法往灵舟去。

    稷下学宫正在晨读,宗棠手持卷宗行走于各殿间,恍惚被一片叶子砸了头。

    “双星归位,多谢匡助”叶片上被人用灵力割出了这样八个字。

    宗棠一直对刘誉有着崇拜似的信任,可这次不知为何,却心悸难耐。

    “誉哥哥,是你教我要保护好婧姝的,你不会伤害她的对吗?”宗棠阖眸默念道,他抬头睁眼,手中叶片已经化为齑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风婧姝这边已经上了灵舟,刚落在甲板上,欲四处探查,却被一品月纱衣女子拦住,她眼前被三指宽的白绫缚住,但还是能看见眼眶周围的诡异纹路。

    女人微微福身,沉默往前走,每走几步就回首看婧姝是否跟上。

    “你们知道我要上灵舟?”风婧姝手中木剑出鞘。

    “你终会来的,灵均道人一直等你。”女人说话好似打哑谜。

    婧姝亦步亦趋跟了半晌,发现她的背影有些熟悉,但她忘了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位阿姊,我见过你吗?”

    女人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转头“注视”婧姝,海风吹过,白绫之下隐隐露出一双只有瞳仁没有眼白的眼睛。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她依旧在打哑谜。

    灵舟大且房间极多,容易迷路,转过屏风,狭窄的甬道映入眼帘,可带路的女人早已不见了。

    甬道壁远看蓝汪汪一片,近看却能发现青金石描摹出巨浪翻滚的大海,波涛中裹挟着商船碎片和伸手呼救的人。

    沧海横流,弱者溺毙,常人自渡,强者渡人。

    海腥味夹杂在潮湿空气中,让人喘不上气,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阴冷从后背爬上来,扼住走这条甬道生灵们的喉咙。动物本能时刻提醒着沧羽,这里十分危险,必然有机关。

    他已经做好了被婧姝推出去抵挡攻击的准备,在人前总是隐藏自己丰沛的灵力,为的就是这种可能会被背刺的时刻,有机会脱身。

    他那位被抓到清凉山天罡塔做镇塔大妖的姑姑——九头蛇族之耻,就是因为被人族骗了,才流落至此,家中族老总是告诫他不要信人族,他自己也从未信过。

    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团灼热。风婧姝,没学几天的轻功半吊子,险伶伶地拉开他,机关喷出的火球燎到她半扎的头发,发出羽毛烧焦的气味。

    “危险就在眼前还走神,沧羽你真是好样的!”风婧姝跳起来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真的把他敲蒙了。

    “你,救我?”沧羽偏头,这个动作让他不像一条蛇,倒像只对主人举止怀有疑问的小狗。

    “虽然我从未把妖仆契约当真,但它确实存在,我是你名义上的主子,所以需要护你周全。有什么问题?”风婧姝没有理解沧羽疑惑的点在哪里,沧羽也没有继续问。

    他只是默默替她将身后机关的暗箭打落,下定决心此次灵舟救人,自己无论如何会挡在她前面。

    脚下冒出利刃一样的石笋,头顶接连不断飞着冰箭和刀刃,时不时来个火球燎一下,或者刮来一阵携叶飞花的气流,把婧姝和沧羽的衣服撕出不少小口子。

    狼狈,实在太狼狈了。

    甬道不长,却着实难走,婧姝沧羽二人艰难走过,已经满头大汗。

    “廊道被布置成了五行阵,五行阵的尽头,是什么?”婧姝问沧羽。

    她早知道沧羽身份不寻常,可总是装傻,危急下当然没心思装了。

    “抬头。”沧羽叹了口气,趁她看前面的空当,勾手用灵流给她脸上的伤口止血。

    女人着一袭深蓝底金乌纹绣长袍,头发在身后用三只长金钗挽住,额前金牛首步摇的角随着话音微微颤动。

    婧姝与女人目光交会的霎那,突然愣住了。

    “世子妃娘娘。”婧姝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玥儿是您设计引上船的吗?”

    “我从没设下什么计策,我只是一枚棋子。灵舟之上,没有开阳世子妃,羲和,是我的代称。”女人阖眸捏起一个繁杂的手决。

    方才带路的人让她觉得莫名熟悉,而眼前这位就是板上钉钉的故人。

    霍流霞,开阳末代世子南宫澹最宠爱的发妻,她此番上灵舟要救的南宫玥就是这位夫人的亲生女儿。

    风婧姝曾在开阳国蓟州城度过了少年时最无忧无虑的三年,非攻门众多半是开阳人士。因天气苦寒,开阳黔首比其余六国更爱苦中作乐。

    初雪时,世子澹携妻女与庶民同乐宴饮,又因非攻门众皆为世子门客,备受重视。

    她见过被裹成小雪团的南宫玥,霍流霞穿着赤狐飞毛大氅眉目含笑,南宫澹俯下身礼贤下士,所有人都在称赞世子和世子妃恩爱。

    她听过秦干将击筑,高轼落拓放歌,自己悄悄持埙加入合奏,篝火哔哔啵啵烧得正旺,松枝被厚重的雪被压得咯吱咯吱响。

    她欣赏过莫仙儿艳冠北境的倾城舞,沈老怪的剑锋比冰还凛冽,九层香雪阁每一层都挂着红灯笼,大家脸都冻得红扑扑的,却笑得好大声。

    后来呢?

    后来刘誉身死天枢狱中,摇光国灭,剩下五国人人自危,为保开阳,南宫澹策划了一场刺杀。

    高轼奉世子澹之命,将沈老怪锻造的毒匕首藏在北境十四洲富矿图里,刺杀天枢王萧盛,未果而亡,萧盛大怒,开阳王为求苟且偷生,赐死筹谋刺杀的世子澹。

    世子颇得民心,民众视霍流霞为蛊惑世子的妖女,开阳王为平息民愤,不得已派人调查儿媳的底细,却意外发现儿媳真的是玄门妖女,而当时玄门已经投靠天枢萧盛。

    不处以极刑不足以平民愤,但霍流霞却在牢狱中意外消失,只剩下无父无母的南宫玥,非攻门众人顾念旧主恩情,将公主抚养长大。

    按照世俗的标准,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并不称职,没有担起任何责任,像株菟丝花,离开依附的大树就要枯萎。作为一个卧底,她同样不称职,像无头苍蝇,居然对行动对象动了真情。

    现在她终于可以作为自己活着,却像一颗棋子,死生不由己。

    “接三招,即过关。”霍流霞和沧羽同时出动,火球在泼天水幕中熄灭,有几滴落在流霞身上,长袍被有毒水幕灼烧出孔洞。

    “九头相氏?”流霞挑眉,她只是玄门从人族中挑选出的灵力充沛者,而沧羽确是实打实的上古大妖,“风婧姝,你怎么收服它做你妖仆的?”

    “还要多谢世子妃娘娘告知我它本姓相,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收服它的,或许是它想吃了我也说不定呢。”风婧姝盯着沧羽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我不会主动伤害你。”沧羽一边结印一边忙不迭解释。

    “你是道门乔棣川的同谋,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但终究没憋好屁。”婧姝轻轻说,“专心对战,下灵舟找你算账。”

    她以为自己的话没什么人听见,可事实上灵舟最底部的暗室中,水镜前,被提到的乔棣川正抱臂观看,他依然戴着青玉面具。

    “乔门主,我没骗您吧?婧姝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虽然她的风氏不是您最想要的华胥风氏,但除了那件东西,她一定有能为您所用的地方。”另一人脸孔隐藏在阴影中,声音强行跳脱着,有点滑稽。

    乔棣川摇摇头:“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九黎风氏而非华胥风氏,我会恍惚间把她当成我要找的人。”

    “做别人替身的那位不高兴,被替的那位也被辜负,说到底,您满足的只有自己而已。”另一人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光明中。

    他有一双真挚而深情的桃花眼,以至于说再冒犯的话,也没什么风险。

    乔棣川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或许你是对的,但你的一辈子太短了,所以不会懂得我的执念。”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他没有躲避乔棣川的目光,即使乔棣川伸手就可以捏断他的脖颈。

    “您是长生椿木,我等是朝生暮死的蚍蜉,只因为您执意要找一位姑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要被左右,您杀我们凡人像杀死蚂蚁一样简单。但蚍蜉从未真的被杀死,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乔门主,您要小心了。”

    乔棣川没有继续接话,他只是死死盯住水镜中的风婧姝和沧羽。

    “你们成功挡下三招,可以通过了。”霍流霞侧身示意他们走过去。

    “世子妃,我有个小小的疑问,往昔七国上层贵妇之内,您这样的人有多少?”婧姝与霍流霞擦肩而过时,状作不经意开口。

    “我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同胞妹妹,被分到了摇光。”

    “大恩不言谢,您放心,我会把玥儿平安带离灵舟的。”婧姝若有所思,冲她点头快步继续前行。

    “接下来大概率要对战她那个妹妹,我的灵力只能克火系术法,若遇上同类别的,就得硬拼实力了。”沧羽压低声音。

    “或许不需要,我大概知道她妹妹指的是谁了。”风婧姝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揉搓,“无论我说什么,你正常打别分心就好。”

    “相沧羽大人啊,区区凡人也能让你怀疑自己吗?”婧姝语气不善,沧羽自知理亏,没有跟她顶嘴。

    沧羽耸耸肩:“随你,下灵舟我需要至少半个时辰的无打断辩驳时间。”

    他话音未落,婧姝就开口了,但并不是对他说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原来是这个意思,清光阿姊,故人相见不相识是悲还是乐啊?”

    蒙眼的品月纱衣女子身后是扇雕花纹路极其复杂的木门,她静静站在这里等他们,听到婧姝的问话,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悲乐交织才是常态。玄门羲仪,请二位接我五招即可通行。”

    她双手在胸前结印,眼眶上的纹路隐隐发光。

    沧羽横跨一步挡在婧姝身前,可他却不住颤抖,婧姝看见后握住了他的胳膊:“怎么回事?”

    “凡人不会有如此深厚的灵力,至阴至寒,生于太阴,得于地府。”沧羽打着寒战,“我打不过,只能硬抗。”

    “扛四留一,我帮你,不要受伤太重,我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你疗伤。”风婧姝说。

    沧羽有时候觉得她太无情,有时候又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助人热情,可此时,依然是感激的。她的命令清晰,目的明确,在保障他性命的同时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余地,好像他们俩真的跨越族类,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同袍。

    她拔出背后的木剑,提一口气,半扎长发失重飘起,呼呼作响,沧羽感到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压力。

    “白酌言传了天地剑谱给你?”女子结印动作一滞。

    风婧姝冷笑道:“玄门羲仪,不该过问。”

    沧羽对上了羲仪的灵流,寒意立刻顺着手臂传到心口,就在此刻,从脚底和后心生出暖意,风婧姝第一次有章法地释放灵力,就给沧羽带来了震撼。

    他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感受,如果非要表达,只能说是暮春落花飘在土地上地感觉,有木系的灵动绚烂也有土系的包容广博。

    一次更比一次吃力,己土遇戌土,己土纯熟,戌土青涩,阴阳轮转,沧羽觉得自己这个壬水夹在两土较量之间,快要干涸了。

    “辛苦你了,现在可以休息。”风婧姝拍拍沧羽的肩膀,沧羽脱力,化为黑色小蛇缠上她的手腕。

    “试炼应该可以结束了吧?清光姐姐只是想逼出我的五行属性,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我们。”风婧姝抬眸,眼睛带笑。

    “我……我无法决定私自决定,会有人因此付出痛苦的代价。”羲仪也觉得自己打得过分了,“对不起小姝。”

    “能作决定的那个人,是谁?”

    羲仪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挣扎了片刻终于认命:“抱歉,我说不出。”

    “让我猜猜,是他拿走了你的眼睛?”风婧姝依靠闲聊的空挡暗自调息恢复体力。

    “是。”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婧姝难得真心笑了一下。

    “那就再来吧。”她将木剑横在胸前,羲仪出手,艰难抵抗中,木剑断成四段,婧姝执剑的手也在颤抖。

    虽精疲力尽,她仍没有资格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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