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冲进来的小阿石大声嚷嚷着，“他们有什么难为您的吗？”

    “难为说不上，还不是老样子。”燕棠博收敛好情绪，平淡地说。

    小阿石小声嘀咕：“他们就是见殿下您母妃出了家，又无外家扶持才敢轻视您。若是慕家还没灭，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同你说话。”

    燕棠博满眼疲惫，用手揉着眉心：“这些话你小声在我面前说了也就罢了，旁人面前万不可多言。”

    小阿石见他累着了，站在他身后缓缓给他按太阳穴放松，“我知道了殿下，我这不是为您感到不值嘛。先前慕家得势，多少人巴结您！现在慕家没了，全跑了不说，还恨不得都来踩上一脚。呸，一群势利眼！”

    “阿石，你今天话太多了！”

    燕棠博心里愈发烦躁，感觉心口又要开始痛了，他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压下这股痛感。

    小阿石闭嘴，老实给燕棠博按完太阳穴再捏肩。

    燕棠博冷静下来，吩咐到：“你出去准备些热水，准备好了就去睡觉吧。”

    泡在热水里，燕棠博仔细回想了这一天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被困在迷宫里，兜兜转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心中郁极了，也不知如何纾解。

    当初皇帝本就因慕家势力太大，还有勾结官宦之嫌，欲除之后快。正在此时，皇后为自己儿子二皇子铺路，陷害慕家，恰好给皇帝机会一举将慕家灭门，铲除这个眼中钉。

    湘妃慕云湘心中绝望，无法自处，决定出家，皇上也答应了慕云湘这个请求。而没了慕家扶持的燕棠博一下从太子的首要人选式微，以前攀附的官员纷纷避之蛇蝎，他也成了朝野的笑话。

    恰凤凰向人类宣战，于是太子与丞相商量，先是向皇帝举荐燕棠博成为副将，再来些人佯装讨论，实则说燕棠博身体弱有心疾，当副将的话恐不能服众，当个军事参谋既能让燕棠博发挥才能，又不至于累到他。一番操作下来，这才确定了燕棠博的职位。

    热水让他脑子逐渐昏沉，恍惚间，他想起了若灵岚的眼睛，像是清澈见底的溪流，自己倒影在她眼中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和不甘心。

    而此时，若灵岚尚在梦中。那是她见燕棠博的最后两面。

    扶灵药阁，若灵岚从得知姐姐去世的极度震惊和悲伤后昏迷中苏醒的第三天。

    在若灵岚三天没有修炼的坚持下，越扶盛终于被允许来看她。他进来时，若灵岚正坐在窗边，同以往在幽篁林常聊天的风灵风月说话。

    如今幽篁林没了结界，那些灵物也有了活动空间。风月这才跑出来，安慰若灵岚。

    若灵岚直愣愣地窗外风灵树巨大而茂盛的树冠，侧脸滑落一滴眼泪，痛苦地问风月：“你说会不会消息有误，姐姐明明答应过我十年后会回来看我的，难道都是假的？”

    还未等风月说话，进来的越扶盛就歉疚地说道：“灵岚，你怪我吧。我不该告诉你的，可能晚点让你知道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若灵岚看向越扶盛，摇了摇头：“怎么会，我该谢谢你，姐姐的消息我都不想错过，即使是......我也想早些知道。”

    “那你会参与之后和人类的战斗吗？”

    若灵岚不说话了，良久才回答：“其实我想找那些人报仇，可是我……”

    她情绪突然激动，接着道:“可是我连那些人的模样都不知道，我问长老们，他们却说，这些事自会定夺，我当务之急只有飞升。我威胁他们，说我如果报不了仇，就不飞升，他们就……他们只想让我修炼飞升，成为朱雀，谁又会在意若灵岚的想法呢？我……”

    她中间隐去的是“杀了越扶盛”，长老的原话是“如果你不想因此害死为你通风报信的越扶盛，你就去报仇吧，去在茫茫人海里找那几个人吧，你要付出多少时间你明白吗？我们凤凰族又有多少时间供你耗的呢？”

    若灵岚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越扶盛，你走吧，你在这里待的越久，可能受的罚就越重，到时候我就要去修炼，帮不了你。虽然我已与袁长老约定，让他们不伤你，但袁长老向来睚眦必报，难保不会毁约。

    我我真的好没用啊，到头来，只能做到这些，那我这五百年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我这么修炼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扶盛满眼心疼：“灵岚，你不必担心我，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我就会支持你做你一切想做的。只是我现在太弱小了，还没有能力保护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强大到对抗长老们的。而你做的这么多，当然有意义。就算是不为凤凰族，也是为了自己，起码再不会有人能伤你，你姐姐也会希望你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的。”

    说起姐姐，若灵岚有些怀念：“是，她有时候也会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若没有灵力，她早就遍体鳞伤了。你说我会有出去的那一天吗？去看看姐姐眼中的更全面的世界，不再只有幽篁林，不再只有修炼？”

    “当然会有，一切都会有的，姐姐的仇一定会报，你也一定会看到姐姐眼中的世界的。”

    “谢谢你，越扶盛。我真的很感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呢。灵岚，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但越扶盛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太弱小了，怎么配的上这么完美的若灵岚呢？

    “什么？”若灵岚眼角还挂着泪珠，偏过头看他。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越扶盛脸微微红了，连忙摇了摇头，看着那滴欲落不落的泪珠，终是没忍住用手轻抚了去，接着轻声叮嘱到：“别再哭了”

    若灵岚愣了一下，感觉有些奇怪地退了两步，随即自己擦了擦泪水，回到:“嗯，你也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要万分小心。”

    越扶盛看着退了两步的若灵岚，有些懊恼自己的无礼。他紧了紧手握的拳头，道了声“好”，就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再见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是上一次见面的5个月后，彼时，人凤大战已经开始也已开始了5个月。

    而若灵岚在恐怖的天劫中，倒下，昭示着飞升失败，凤凰一族的希望没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道天雷劈过来时，那似银龙般气势磅礴的样子，似是要把自己撕成碎片，也像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不过五千年林中修炼，竟妄想成神！可笑。

    若灵岚回到了幽篁林，再不想听见扶灵药阁外传来的阵阵失望的讨论和叹息，也不想看见他们看望自己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笼罩在凤凰族上方的阵阵愁云。

    在勇敢直面失败和流言和逃避中，若灵岚选择了逃避。她想自己再也走不出这一片林子了，或许自己会像姐姐一样死亡消失，却再也无法拥有姐姐的自由自在。

    她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父亲母亲在自己十岁刚刚启蒙时就去世了，彼时姐姐在外游历，自己被交给长老抚养。长老们原本就想让若灵岚早日开始修炼，现在她父母一死，就迫不及待地传授给若灵岚术法。

    再大些，她就被扔在了幽篁林，并被设了结界，一开始，结界还不算厚，小伙伴可以齐心协力打开，可后来发生了些事，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这几千年，她只能和林子里的天地灵物说话交流，好歹没疯。

    直到自己灵力强度接近飞升，越扶盛却告诉自己姐姐没了，想要报仇却也不被允许，如今飞升失败，自己现在的灵力仅剩一丝，像个废物，这一丝还得用来支撑幽篁林的结界，将那些还想要来安慰的人拒之门外，要想报仇更是异想天开。

    这些天，她脑子里极其混乱，她感觉这一切都是个笑话，她活着的这些年更是个笑话。她绞尽脑汁，回想自己的修炼历程，还是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她不明白，想得快要魔怔了。

    突然，她有一个自私的念头：如果越扶盛没告诉我姐姐死了呢？如果他不告诉我那只剑穗呢？

    自己会不会情绪不受波动，自己后面修炼是会不会更加专注，对一招一式，一念一动会不会理解地更加深刻呢？也许就是在最后这个阶段出的错呢？

    她开始有些恨越扶盛。她心里太痛苦了，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而这时来看望她的越扶盛就是这个发泄口。

    “灵岚，你还好吗？我听说……不过你还是可以修炼回来的，你的灵力这么强，要想恢复很简单的。”越扶盛有些小心地看着若灵岚。

    眼前的若灵岚面无表情，只是盯着越扶盛：“越扶盛，我的灵力没了，我现在是个废物了。”

    越扶盛着急了：“怎么会，你怎么会是废物呢，你永远是最强大的凤凰！”

    若灵岚终于爆发了，她情绪激动，眼眶泛红，朝着眼前的越扶盛吼到：“永远永远，越扶盛，你告诉我什么是永远！曾经的我是最强大的没错，可现在呢？你为什么总是能说出这么绝对的话呢，之前你说你一定会强大，还能强大到能保护我，可过去了两个月，你又长进了些多少？一定一定，到底要等多久呢？”

    “你还说我一定会给姐姐报仇，可如今，我已经是个废物了，我现在甚至连个刚出生的凤凰灵力都比不过，你告诉我怎么去！这些话都是假的，非要我揭穿吗？少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不可笑吗？其实，你跟姐姐一样，都是骗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走吧！”

    若灵岚说完背过身去，再也无法控制眼中的泪水，她没有擦，任由它们流了满脸。

    越扶盛失魂落魄，头整个低了下去，想搭上若灵岚因哭泣而耸动的肩膀，给予喜欢的女子一些力量，却始终没动作。

    他想自己确实太没用了，过了许久才出声：“……对不起，灵岚，是我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只不过我还是想说，其实你可以用‘回灵诀’回复灵力，我相信你会有恢复的一天的……因为是你，我才相信。”

    结界的波纹又恢复平静，越扶盛已经离开了。

    若灵岚这才崩溃地跪在了地面，她放声大哭，似是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她想她把唯一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朋友，唯一一个全心信任自己的伙伴，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