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寡妇

    两个寡妇较劲,这下又有得聊了。

    “苦杏娘,没听说人同命不同么,你就是个劳碌命,怎能跟月娘比。”

    “要说月娘是咱村里最俊俏的,别说汉子,我都想帮她搭把手。”

    “苦杏娘,你想学着月娘,戴顶草帽,遮遮日头,把自个儿养白了,兴许有人帮你忙嘞。”

    这么一说,大家都齐刷刷看向苦杏娘,她是真黑啊。毕竟她比别的妇人在地里的时间多,不晒黑才怪。

    妇人们聊得起劲,伍樾却毫不在意,好似在聊别人的事一样,她忍不住加入其中,“不光是苦杏娘,嫂子,婶子你们都应该戴戴草帽,这又不费事,好处却是看得见的。”

    没想到伍樾不但不生气,还跟她们聊了起来。

    妇人们纷纷看着对方照镜子,没一个戴草帽的。毕竟这不是三伏天,日头又不大,她们都懒得戴。不过,她们个个儿顶着黑脸,跟伍樾一比,黑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这晒黑不是日头大不大的原因,就是阴天也应该戴帽子。你们瞧我,不到俩月,眼见就白了。”伍樾掀开帽檐,扬起尖尖的下巴,一脸的傲娇。

    “还真是,以前也没见月娘这么白。”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咱女人对自己可得细心点,日积月累的差别就出来了。再说,戴个草帽也不影响做活啊。”伍樾简单分享下自己保养,妇人们啧啧称赞附和。

    “嗤嗤,还不是白给男人看。”马寡妇酸溜溜的,这干草帽什么事,还不是她心里发骚。

    “苦杏娘,你这话可大错特错。女人爱惜自己可不是给男人看的,是给自己看的。”伍樾立马反驳道,“我们总说面子面子的,这不就是保护自个儿面子的事儿么?”

    “还是月娘说得有道理,自个儿的面子自己不上心,难不成别人会帮你啊。”

    一妇人显然被伍樾带偏了,她也想拥有伍樾那样的“面子”。

    月娘暗暗为那妇人点赞,那边有谢宝根帮忙,她也不忙着拼命,又直起腰来,“嫂子这话太对了,我们乡下人没钱买个胭啊脂啊的,但戴顶草帽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话算是说到她们心坎儿里了,甭管古代现代,甭管老的少的,天底下的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县城里那些胭脂铺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用的,放眼望去,村里能用那些东西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族长家俩儿媳,另外几个家境好点的,男人也大方的,才舍得用。

    事儿是马寡妇挑起的,但此时她却插不上话。

    说话功夫,伍樾觉得自己手速慢了不少。闲聊就是耽误事儿,她弯下腰接着干活。余光瞥见马寡妇摸了下自己脸,盯着谢宝根看了好一阵儿,才撇撇嘴讪讪然走开了。

    她心里得有多不平衡啊,伍樾暗自叹息。

    其实马寡妇也是个可怜人,她男人死后,她的肚子慢慢鼓起来。婆婆汪氏怀疑她勾搭了野男人,想把她休了。马寡妇是有嘴说不清,男人打猎摔下山崖,死得突然,她自己也没察觉到有了身孕。

    这事儿就闹到谢柄山那儿。

    马寡妇当时哭得都要昏死过去,而汪氏咬死肚里的种不是她儿子的,若真是她的孙子或孙女,她当然会善待。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汪氏是后婆婆,到底不是一条心,这是铁了心要赶走老头前妻的儿媳啊。遗腹子这样的事不少见,况且,马寡妇还诅咒自己,若是生下的孩子不像他爹,她甘愿浸猪笼。

    那场景无不令人动容。

    谢柄山老来成精,待婆媳俩都表了态,他便拍板。

    在马寡妇生下孩子前,汪氏不得为难她。若生下的孩子不像他爹,马寡妇自动离开村子,倘若生下的孩子像他爹,那汪氏就给她娘俩两亩田两亩地,两边分开过。

    谢柄山这是以绝后患。

    反正这婆媳俩都过不到一块,干脆分了算了,省得没事就来找他评断。

    九个月后,马寡妇生产。那孩子落地也不会哭,个头小小的,看着就像个早产的婴儿。汪氏又吵到谢柄山那儿,说日子不对,明显是早产儿。

    谢柄山懒得搭理她,便叫儿媳姜氏出面。

    有些事情还是女人好说话,姜氏只问汪氏,那孩子像不像她爹。汪氏犹犹豫豫,说看不出来。汪氏就道:“你自个的孙女都瞧不出来,也不怕她爹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汪氏当即就哑了声。

    村里那些事儿哪瞒得过姜氏的眼睛,这婆子分明想独吞老头攒下的田产。

    马寡妇得了两亩田两亩地,另外加一间茅草屋,母女俩就离了那个家。那孩子也就是苦杏,是越长越像她爹,都说是她爹在地底下护着母女俩,否则像娘的话就说不清了。

    村里人都道马寡妇贞烈,马寡妇的摇杆也越来越硬,她拼命做活,想把日子过好。

    但她毕竟年轻,不过二十二岁,慢慢长夜,实在难熬。况且她生的又是个女儿,想到老了无所依靠,心下很是不甘啊。

    下半晌的时候,就有妇人戴了草帽。

    伍樾瞧着她们其实怪可爱啊,谁跟谁也没有深仇大恨的,她们平时可能是嚼了她不少舌根儿。

    人呐,就是个摇摆不定的矛盾体。

    看那边谢宝根都快把秧苗拔完了,伍樾心情大好,明天再辛苦一日,抹黑差不多能干完。

    没等天黑,谢宝根就借故溜走了。

    他心中很是不快,就是他亡妻的娘家,他都没这么上杆子巴结过。而这小蹄子却把他拿涅得死死的,等进了他家门,看他不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大伯,真是太谢谢你了。”伍樾故意大声道谢,叫旁人都听得清楚。

    “月娘,按理说你们两家是亲戚,他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妇人的风向跟上午完全不同了。

    “天底下根本没有应不应该的事,想必嫂子也知道他的意思,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虽没有苦杏娘那般贞烈,但我答应笙哥的事就不会食言的。”伍樾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起来。

    那妇人点点头,眼里还带着些许欣赏。

    要说以前大家诋毁月娘,有些确是她拒人千里外的后果。

    “月娘,该着家了。”

    天黑收工的时候,妇人们都特意跟她打照顾。伍樾也乐得跟她们一同回去,一路走着,又扯东扯西聊了些闲话。

    到家后,伍樾是累得一口饭都吃不下,明明肚子饿扁了,但就是没有食欲。

    热粥的时候,伍樾又磕了个鸡蛋进去,加了点盐,撒了葱花。小青本想拦住嫂子拿鸡蛋,但一看嫂子那疲惫的蔫样儿,还是忍住了。结果嫂子只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全都进了小青的肚子。

    小青心里涌上一股酸苦味,葱花蛋粥明明很好吃,但她竟哽咽得喝不下去。

    嫂子草草洗刷了一下,便上床歇息了。

    她生怕嫂子又病过去,便守在她床前。

    伍樾只觉得腰酸得要命,在田里忙活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累,这一躺下就像是起不来似的。她叮嘱小青早些歇息,说明个插完秧了,后天有个赚钱的活要忙。

    当小青问她是什么活儿时,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左右不过去地主家做工罢了,往年这个时候,嫂子都去赚那工钱,但今年嫂子的身子好像吃不消。

    这样想着小青也回了自己房间。

    又起早摸黑地干了一整日后,姑嫂俩终于把秧插完了,说来还真要感谢谢宝根的助力,否则要花上三天的工夫了。

    晚上二人坐着喝粥的时候,小青劝说伍樾不要去做工,在家歇几日,说她一个人去就成。

    这个时候,地主家都缺人。一日工钱十文钱,不过像小青这样半大的孩子,只能拿到五文钱。

    能赚五文钱,对小青来说是很高兴的事情了。

    伍樾摇摇头,“不做工,嫂子另有赚钱的法子。”她不停地揉搓陶钵里的软面团,能不能做成这小买卖,就看这点老面引子发得好不好了。

    夜里,伍樾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嫁人了,当她隔着红头盖看男人的大脚靠近的时候,她忍不住掀开了红头盖,想看看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货色。

    谁知映入眼帘的是小青的小脸蛋。

    得知今个要去县城,小青兴奋得一夜没睡好,但精神还特别足。天亮了,嫂子还捂着被子睡觉,再不起床的话,到县城该天黑了呀。

    这小混蛋,等她掀了红头盖看清楚男人的脸她再掀被子啊,真是寸!

    也不知她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说的不就是在这个世道的规矩。要碰上个条件好的男人,她说不定会嫁,她真不想过得这么辛苦。

    去年就有媒婆来找月娘,说是县里有个掌柜的,掌柜的年纪也不算大,四十还差点,婆娘死了好几年了,现在孩子大了,想找个可心的人过日子。

    月娘当即就把人赶了出去。

    听起来这人的条件还不错啊,至少不是刚死了婆娘就着急寻女人的。后来又有几拨媒婆上门,不过都是经济条件好的鳏夫。

    伍樾为月娘的坚守不值,她这么死扛着还不是没抗过去。

    一时间,村里便传出了不少月娘的闲话。

    再后来,村里又传出她是克星,嫁谁谁倒霉。越是有钱人越在意这个,此后就没见媒婆上门了。

    唉,不知道她这辈子命里还有没有真命天子啊。

    早知道她就不会勾搭那个富二代了,说不定就不会来到这鬼地方,受这样的罪。

    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

    还是琢磨琢磨这小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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