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八月初，新的月份，新的开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平稳进行。

    有栖川映理背起装有弓的布袋，带好箭袋，前去集训。糸师冴和糸师凛早在前一天便去集训了。

    和糸师冴那种回过神就在踢足球的人不一样，有栖川映理学习弓道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升上国中时，有栖川先生为了竞标成功，抓着只学了一周的她去给一位会弓道的大小姐做玩伴。有栖川映理一直认为，那位大小姐其实对玩伴会不会弓道并不在意。

    事实也是如此。

    大小姐看她弓道练得太烂，完全就是初学者的水准，从而大发慈悲地指名她，要她留下作陪。在没有任何课业的假期里，甚至升上国中的第一年，她都要去大小姐那边报道。国中二年没有去的原因是，她终于从大小姐那出师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小姐没时间，放过了她，改为在line上和她抱怨或分享些身边发生的事。最近她谈论的话题从「班上每个同学的手作便当里配菜是什么」跳跃到了「今年U18又要被社团里的那些个蠢货拖累成倒数败组」，最后变成「映理你什么来我们学校上学你来加入我的社团吧我们去夺冠吧」。

    映理回复：我要去偏差值高的高中。

    大小姐：我们学校65的偏差值还不够入你的眼吗？

    映理：我现在的偏差值是71。

    大小姐：国二能和高一比吗！

    映理采用了谦虚一点的方式回复：可以试试。

    发完映理就开始预约出租，有人接单后便收起手机，静静等待地铁的到站。

    ………………

    结束一天训练的糸师冴从自动贩卖机里摇出一瓶功能饮料，浏览手机里line的消息。映理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张中靶的照片，五个靶子一字排开，中靶最多的是第二个，四箭全中。

    映理：猜猜看哪一个是我的成绩。

    冴正准备回复，下面立马刷新了一个对话框。

    凛：第二个！

    映理很快给出回复：猜错啦，我没有把我的拍进去哦。

    凛：[小狗哭哭.jpg]

    凛：有栖川姐好坏。

    映理：呜哇，好可爱的小狗，让我抱抱~

    冴瞬间暗灭了手机屏，他从漆黑的屏幕里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自己。他的弟弟是什么JS吗，用的表情都变成可爱的无害型。还有映理，你顺着他向下说什么呢，完全就是在让他翘尾巴啊。

    凛从门口走进来，发现他哥在这，眼睛一亮，蹭蹭跑过来，把手机怼到他哥脸上：“有栖川姐是狗派！我有统计过，针对我用的各种小动物表情里，有栖川姐最喜欢小狗狗！”

    他哥只注意到他弟的回复是：ヽ(*。>Д<)o゜

    糸师冴决定从今天开始用另一种角度看他弟，惊叹于他弟长着一张冷淡的脸，却发出如此具有反差的文字。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进球」嗅觉。

    14.

    指针摆动，时间终于推进到等候已久的U15。有栖川映理和糸师家的伯父伯母坐在一起看比赛。

    从小开始踢球到成为冠名的天才，糸师冴的生长轨迹平滑地走到了她所预料到的位置，中途因为哥哥踢球才加入队伍的糸师凛则更为可怕。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是因为他们能做到超越常人所不能及之事，不费力便可登上许多人究其一生都无法站上的台阶。这样伸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取到所想之物的才能，是为上天赋予的才能，是谓「天才」。

    有栖川映理看向绿茵场中掌握了这份天赐之物的两人，眼中掠过的是糸师冴传球给糸师凛的画面。侧面机位拉近了那一脚的射门镜头，投射到这边的屏幕上在她眼里呈现的便是如此。

    她在万人的欢呼中喃喃自语：“不太妙吧，这个状态。”

    人有高矮胖瘦，物有寸短尺长。有这样的评定标准是从何而来的，自然是从比较时所处的相同环境里。此刻的U15，成为了有栖川映理分析糸师冴和糸师凛数值的最佳场所，她在糸师冴身上看到的东西，被转移到了糸师凛的身上——换而言之，她确定了糸师冴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之物。

    成为世界第一射手，这个梦想。

    天才，也有等级。才能，亦有区分。糸师冴的在球场上的敏锐程度不及糸师凛，从前踢球，凛总会出现在最容易得分的的地方，而糸师冴选择传球时，映理就生出揣测：冴的传球是被迫的。支撑依据是「冴的合理性无法做到不给凛传球」。

    “嗅觉啊，是即便训练再多也追赶不上的，唯一性才能。”有栖川映理低头，俯瞰因为胜利而挤在一团的球队。喝彩，欢呼，礼花，口哨声，观众席丢来的礼物，花束，闪光灯，在此刻沸腾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声叹息，飘出了她的口中。

    结束了，这个夏天。有栖川映理想。

    好久没给他们开会了，庆祝之余还是提个醒吧。她想好后续的事，收拾好东西，和伯父伯母一起走出场馆。因为知道他们要去聚餐，伯父伯母同有栖川映理聊了会天，便很放心地回家了。选手出来的时间要比他们晚，接受采访也是一件麻烦的事。现在轮到有栖川映理去等糸师冴了。

    “有栖川姐，看！和哥哥一起拿到的奖杯！”糸师凛举着那张手机里的照片跑过来，带着点水汽和尚未散去的香氛气味冲到她面前。

    “很厉害哦，凛。那一球，我看的很清楚。”映理定定地看着他，缓缓绽放出笑容：“夏季的太阳都会因此失去一天颜色吧。”

    凛睁大眼睛，晕乎乎地站在原地。

    不疾不徐的声音昭示有栖川映理无比信任他们会夺冠这件事，在凛后面的糸师冴走到她这，喊了声映理。

    有栖川映理侧目，同他对上视线。

    “日本至宝，你现在的名字。”她摇摇手机，柔和的眼睛浸润笑意，把手机递到他嘴边，装作话筒：“心情感觉如何，这位至宝先生？”

    “这算做家庭采访环节吗？”

    “不算哦，是映理TV的私人采访。”

    “别擅自给人取名啊，你们。”冴推开手机，语气懒洋洋的，有一种晒完太阳的微醺感。

    “虽然这么说，但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吧？我的英雄，我的眼睛可是很厉害的。”映理指着自己，“你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我这里。”

    “……别说的这么肉麻。”冴微别过头，视线落脚在她的耳侧。

    “哎~这种场合不就该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嘛。”她招手，“还有，靠过来一些，凛也是。”

    下一秒，轻盈的风穿过——

    有栖川映理扑过去抱住两人，“恭喜呀，我的两大恒星。”

    15.

    之前提过国中之后，有栖川映理升上国中后成为了学生会会长，同糸师冴他们的联系没有小学时那般紧密——国中的训练计划和数值测算的第一手，都由足球社制定。有栖川映理获得的资料都是从平日的观察中测量出来的，看着茶几上的文件，她思考要怎么开口。

    糸师冴应约来到有栖川家，看见客厅内打开的幕布，脚步一顿，向正背对他摆弄的器材映理提问：“赛后复盘？”

    “嗯。赛后复盘。青训那边，什么时候去？”防蓝光的眼镜架在映理的鼻梁上，她已经从网上看到了消息。

    “一周后。”糸师冴在沙发上坐下，背向后靠，双手把臂，“有段时间没有和你一起开过会了。是从这场比赛里看到什么必要吗？”

    映理在调试画面，她听后摸了摸自己的食指指节，直直望向他：“冴，你和凛一起踢球后，有多久没有独自进过球？”她按下手中的遥控，幕布上开始滚动各种他传出球的视角，有栖川映理站在画面下，面向他，去问他：“换句话说，你有多少次，在踢球时只有一个选择，「传球给凛」的选择。”

    糸师冴没去管正在播放的东西，在被问出第一句后便同有栖川映理一样，紧盯着对方，不错过对方的任何变化。

    气氛像是拉开的弓弦，从松弛到绷紧。

    “你的合理性，在告诉你，「传球」。”有栖川映理放下遥控，她收拢因为弯腰而垂落的头发：“冴，世界第一的射手，光靠传球，是没办法实现的吧。”

    “不试试，没法知道的吧。”糸师冴将自己彻底陷进沙发靠背里，视线转向天花板上的吊灯，看它璀璨的模样，一秒后转回，“映理，青训的家伙们很强吗。”

    ——强到你需要对我说这些话。

    “很强。我和爸爸或妈妈一起出国时，见到过。”有栖川映理绕了绕手指间的头发，“世界级的天才，加入进去会很辛苦哦。”

    ——被日本宠坏的人可不要喊苦。

    “你还真敢说啊，小心我敲你脑袋，爱操心的操心师。”

    ——有点悲惨过去就翘尾巴的大小姐。

    “顺风顺水的温室花朵可没资格嘲笑我这颗小草。”

    ——没经历过挫折教育的臭屁大少爷。

    糸师冴起身，暂停播映的录像，略低头望进镜片后的眼睛里，平淡得在叙述事实般说道：“映理，你会看到我的。”

    他为自己铺开的未来，会在有栖川映理的眼中实现。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冴。”

    有栖川映理取下眼镜，笑眯眯地应承下他的挑战。世界的舞台，终将有他的一席之地。不论这只箭在飞出的过程碰见了什么，目的都只有「直达靶心」。

    弦在有栖川映理手中绷紧，又在她手中弹回，此刻气氛如冬去春来，渐渐回转。

    她顺势说道：“我特意让凛十分钟后过来。”

    “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回避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一言不发地坐在这。”

    “语言上的回避也是回避的一种。”糸师冴提醒。

    “……好啦好啦，我需要你回避一下，我承认，可以了吧！”有栖川映理瞪他一眼，“要强的男生可最容易受打击了。”

    冴如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满意了，重新陷在沙发里，选择性略过某些话：“我答应你了。凛还没到吗？”

    映理掏出手机，给他看和凛的聊天记录：“在门口。我去开门。”说罢一打开门就看见糸师凛乖巧地在外面等她，隔着段距离对她挥手，口里冒出一句软乎乎的问候：“下午好，有栖川姐~”

    她把人从门外接过来，对他哥说：“凛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他哥仔细观察了下他弟。和以前一样呆呆的，没什么表情的小圆脸，眼睛倒是一直在盯映理。介于他刚答应了映理，现在他有权保持沉默。

    “凛，坐过来。”映理坐下，拍拍她身边的座位。

    “好哦。有栖川姐和哥哥刚刚是在看录像吗？要复盘吗？还是说做其他的？”落座后看到熟悉画面的凛语气逐渐激昂，目光在沙发和投屏那来回扫视。

    有栖川映理：“要复盘，但比起复盘我更担心其他问题。比起你哥哥，我更担心你哦，凛。”

    “嗯？”糸师凛哼出一小段音节，疑惑地看她。

    “你看，你和你哥哥从小就一起踢球，你们是最佳拍档，对吧？”

    凛点头。

    “那么现在你哥哥要去国外了，你的最佳拍档飞走了。你要怎么办？”

    凛思考，凛回想，想起了自己以前曾经回复过类似的问题。彼时他回答的是「找人代替哥哥」，然后他哥踹了他一脚，有栖川姐还在旁边笑。

    那个时候的有栖川姐在笑过后摸着他的头说：“凛现在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吧，再给他一点时间看看。小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一样的东西来代替，冴，理解通融一下。”

    他哥用非常凉飕飕的眼神斜睨了他和有栖川姐一眼，“我是什么可替代品吗？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然后他又挨了他哥一锤头，有栖川姐挨了一掌，都在头顶。但糸师凛敢肯定，他的那份绝对更疼。

    “冴，等他自己想通吧。实在不行，也可以揠苗助长一下。”给他哥赔完罪，有栖川姐笑吟吟地提议。

    “真是的……别让我等太久。”

    这项问题在当时，便推后再议了。时间线回到今天，相同的问题，重新再议。凛转动他的小脑瓜，在两人的注视下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把其他人打磨成我需要的模样，这样，就能够让我进球了吧？”

    有栖川映理微笑着继续抛出问题：“假设，你的队友根本达不到你的要求呢，他们根本就跟不上你呢？”

    凛一字一顿，如此回答：“换一批人选，用我的要求来，我会让他们成为「让我射门」的必要条件。”为了能让自己和哥哥一样，追上哥哥的步伐，他必须要成为球场上最瞩目的那一名球员。

    糸师凛说完，有栖川映理没再说话，她揉了揉他的发顶，又替他顺好。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没有，凛终于等到了回复。

    “听到了吗，冴。你的弟弟，是个□□者呢。”

    他哥瞥眼他：“我可以说话了？”

    有栖川姐从善如流地让出舞台：“请吧。”

    他哥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番：“凛，你是踩着他人尸体走向王座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糸师凛的野心，在第一轮，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