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口

    陆聿哲从楼上下来后,发现车厢里空空如也,他以为林池安跑去买水了,便靠在椅背上等了十来分钟。

    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林池安已经坐上出租车快到家了。

    他拨电话过去,第一个对面没接。

    陆聿哲心有点慌,启动车子踩油门出去,他清楚地记得,第六个电话林池安接了。

    ——“喂?”

    ——“林池安你在哪儿呢?”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松地说:“我已经到家啦。”

    他心落回肚子里,语气慢下来,问:“不是让你等等我吗?”

    “哎呀,我成年人了嘛,今天有点累,就想赶紧回来窝着。”

    听她的声音嗡嗡的,好像确实在被窝里。

    陆聿哲打着方向盘换了个方向,道:“那行,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直接打电话。”

    “知道啦。”她甜甜地说。

    林池安挂断电话后,将头又往被子里缩了几分。

    她实在太累了,一周的高强度工作下来,她昨晚又失眠,虽说一觉睡到自然醒,可下午又去见了乐熙和程与玺,还碰见了陆聿哲,她觉得自己都要透支了。

    可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又是十分清醒的,林池安脑子里那根弦怎么也断不了,横跨在她的痛苦之中,逼得她流泪。

    就在她迷迷糊糊想要换个干燥的被角时,公寓的门铃响了。

    林池安嫌吵,抬肘用被子拢住自己,谁料不出三秒,砸门的声音愈来愈重,夹杂着听起来很焦急的呼唤声。

    “林池安!林池安你给我开门!”

    是陆聿哲的声音。

    她擦了擦眼泪,颤巍巍地从床头柜上取下自己的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时,锁舌清脆的声音弹动。

    又是三秒,陆聿哲掰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这会儿看到人在房间里,他反倒镇定下来。

    林池安蜷缩在被子里,房间里没开空调,她身上全是热汗,却固执地不愿意探头。

    陆聿哲在房门处站了很久,客厅的日光打进来照在他身上,形成的影子将床上那一团完完全全罩住。

    他找到空调遥控器,随着“嘀——”的一声,出风口开始工作。

    林池安瑟缩一下,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但陆聿哲摆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大步跨过去抬手就要拉窗帘。

    “别!”林池安察觉到他的动作,扬声制止道。

    陆聿哲手腕顿住,转身从床尾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林池安把自己闷得喘不过气,遂拉开被子小声问:“你怎么进来的呀?”

    她脸上居然还挂着笑。

    陆聿哲面容平静,他将口袋里的纸巾、湿巾纸、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奶茶店的小票一件一件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回道:“密码不外乎那几种,我多试两次就知道了。”

    林池安吸了吸鼻子,讨好地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建议道:“阿哲我今天好困,你要不先走,我明天找你玩。”

    陆聿哲不说话,他从床头抽了两张抽纸,然后整整齐齐地叠好,他站在床头,说:“你不起来擤一擤鼻子吗?刚才哭了那么久。”

    林池安难过地缩回去,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因他这一句话变得再也控制不住。

    她不敢对上他凌厉的眼神,只敢面对着被子里深不见底的黑暗说:“我没有——”

    “林池安,我说过的,不要撒谎,程与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打断她,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迫使她跪坐在床上,在将纸巾贴上林池安鼻子时,甚至没忘记给她披上旁边的外衫,怕她着凉。

    林池安羞愤欲死,在他手指动了动后破罐子破摔般用力擤,最后在他扔垃圾时说:“阿哲你能不能先走啊,我今天真的好累。”

    他冷漠地说:“今天就走,是给你的逃跑腾时间吗?林池安,骗一次就够了,我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

    林池安抱住他的胳膊,她现在的状态确实说不上得体——短袖因上楼时摔了一跤而沾上尘土,牛仔裤破了一个洞,被她脱掉后扔在床脚,乱七八糟的一团。

    而她鬓角的发因沾上泪水而湿透,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陆聿哲将胳膊从她的怀里抽出来,好整以暇地回身坐在床边的软椅上,问:“说吧,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林池安摇头,说没怎么,可能是月经快来了,自己情绪有点不稳定。

    “不稳定到明明说好我送你回家,你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车里,我他妈等了你一个小时,还差点被你骗过去掉头就走了,以为你真的好好的。”

    “下次哭可不可以不要躲起来?我说得明明白白的我爱你我爱你,你这人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林池安最怕他这样一副理智地跟她辩驳的模样,她哭着摇头,挪着膝盖要往他怀里走,张开手臂想要抱抱他。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她在心里说。

    陆聿哲明显不吃这一套,他身子向后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继续说:“你说你没想好,那我等,一天一年一辈子都行,可你再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哪怕不那么明显的准话吧?嗯?林池安?”

    “你觉得我帮你收拾好小书包把你送回你的故乡是想让你回家相亲的吗?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给阿姨说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就这么难吗?啊?林池安?”

    “爱人很难吗?爱我很难吗?我不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今天咱们就坐在这里把话说开。不说开谁也别想出去。”

    林池安被他这样严肃的态度吓到,泪珠挂在下睫毛上,半天都没说话。

    而他也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坐着,背景是素色的拼接窗帘,脸色黑沉。

    “我今天去见了乐熙。”林池安吸了吸鼻子,轻声说。

    “嗯,然后呢?都说什么了?”

    林池安咽了口唾沫,慢慢说:“她问我会不会和你在一起。”

    陆聿哲没什么情绪,点点头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可是陆聿哲,我们都知道,这很难。”她跪坐在床上,悲观地说。

    “难吗?相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现在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在一起不是理所应当吗?有什么难的?”陆聿哲回她。

    林池安的睡裤是纯棉的,现在与床单压在一起,有几分折意,一如她的心——“我今年二十七岁,你比我大一岁。在重逢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被叔叔阿姨催婚呢?在我离开的这五年里,你应该参加过不少相亲局吧?”

    “那些女孩温善,礼貌,有家教,家境优渥从不愁吃穿,和你站在一起就是金玉良配。我不是在比较,也不是在贬低自己,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难道不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吗?”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下陆聿哲的脸色,发现他沉静平稳一如刚才,才继续说道:

    “你的表姐赵思雯是律所合伙人,人人称她一声‘赵par’,姐夫站在高到窜入云霄的写字楼里每天手握着上千上万人的去向与未来,而程与玺小小年纪就是知礼的好孩子。”

    “前段时间我看韩剧,里面有这样一句话,男主问女主是否想着靠做家教买座大厦,并且用平静又平静的语气答说——‘靠做家教买不了大厦’。”

    林池安呼出一口气,她说得有些急,脑子单线程工作太久,却丝毫没有宕机,反而更加清醒。

    她说:“陆聿哲,我们都知道,大厦通常都是赠予。”

    而她这样的小孩,从出生便注定了不会拥有这样的财富。

    她说完后,陆聿哲将床头柜上的马克杯颠了两下,发觉里面有水后递给她,并问:“你说完了吗?”

    林池安发懵,她抿了口凉水,一直到胃里都是凉的。

    她有些害怕。

    陆聿哲看着她的眼睛,又慢条斯理地将杯子从她手心里抽出来,“咯噔”一声放在原位。

    蓦地,他伸手用温暖的掌心罩住她的后颈,力道很轻,但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盯着她的眼睛,林池安甚至可以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别糊弄我,关于贫与富的问题,我们早在六年前就谈过,当时处理得很好,我该说的也都已经说尽了,这次你最好给我把真话讲出来。”

    他的语气森然:“我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不想再拖了。”

    林池安脑子那根弦,忽地崩掉,霎时万千洪流向她涌来,将她围堵。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为他的理解,为他的敏感,为他的细腻与果断。

    陆聿哲自问自答用以逼她:“你羡慕的是他们的钱吗?不是。”

    林池安猛地坐直,她弯下脖颈,颈后那样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存在,她就这样承载着暖意,用自己的唇堵上他的。

    陆聿哲向后退,他抵住她的肩膀,喉咙有点沙哑,严肃地说:“林池安,今天这问题没解决,你别想得到我的亲亲或者抱抱。”

    林池安烦死了,她的唇无处可去,最后只得伸出手臂将自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陆聿哲抬手拉她的胳膊,不料被人亲了下后颈最敏感的那块地方。他一下子没了脾气,但也没下一步动作,只提醒她:“现在讲,只这一次机会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到有一滴滚烫从他背部滚落。

    林池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烦不烦啊,知道了还问我。”

    “我不知道。”他果决地说。

    林池安勒紧他的脖子,哽咽了一下,道:“我昨晚看到一个帖子,博主是个单亲家庭,说男朋友因为她情绪不稳定所以和她分手了。热评第一是个男孩,他说他也是因为前女友是单亲所以和她掰了。他说,他根本托不住那女孩的情绪,他奉劝大家不要想着用几年时间就改变一个人一二十年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他说他前女友自私、极端、喜欢逃避、容易躁郁,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有这些毛病。”

    “没有过丧亲体验的孩子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从小到大是怎么面对冷眼的,我看到的父爱的荒芜,酿成我自私冷漠又毫无责任感的性格,你都嫌我遇事只会缩回壳里。”

    “但你不是这样的,你担得起很多东西,永远敢疯敢闯因为有人为你兜底;我做不到你这样,做不到赵思雯那样的洒脱,做不到陶枝然那样的混不吝,就连程与玺我都比不上,他都知道跌倒了爬起来后可以找爸爸妈妈哭。我小时候从没有这样过。”

    她胳膊又紧了些,“我是个太差劲太差劲的人,我觉得你适合更好的。”她下最后的结论。

    林池安说完后实在太难受,便不自觉地往陆聿哲怀里拱。

    而他环住怀里的人,下意识抱紧她,帮她顺气。

    “你觉得更好的人是怎样的人呢?”他轻声问。

    “陶枝然那样的?你姐姐那样的?”林池安乱七八糟讲一通,最后摇头说,“反正不是我这样的。”

    陆聿哲居然笑了,他拍拍林池安的背,说:“那我这样抱着你去找别人吗?我说有个姑娘没安全感,他让我重新找个人共度余生?”

    林池安闻言,便要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陆聿哲察觉到她的动作后紧了紧胳膊,他轻笑一声,说:“别,我开玩笑呢,就这么抱着吧,有些话我面对着你那张脸也讲不出来。”

    林池安不说话。

    他叹口气,说:“那男人托不住他女朋友的情绪是他无能,还自以为找到问题根源了,一句‘别找单亲家庭的女孩’就掩盖掉自己是傻逼没担当的事实,他要在我面前说这话我非给揍他一顿。”

    “都什么年纪了还学人打架。”林池安蹭着他的后衣领嗡嗡道。

    陆聿哲没理,他明确地说:“但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就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性格缺陷,你觉得自己怎么怎么了,可是小林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一直都是我离不开你。”

    “你没必要高估我,没必要在我面前矮化你自己,你从小的伤痛,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疗愈,但这不代表你不是一个健康的好孩子。”

    “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有点鬼精,有点幽默,有点敏感,但十分可爱的林池安。”

    林池安“哇”一声哭出来,把陆聿哲吓一跳,他挪着身子抻胳膊抽纸,将肩膀上的头支住放在眼前,给她细细地擦眼泪和鼻涕泡。

    林池安抽噎着问:“那...那...问题解决了吗?”

    陆聿哲摇头。

    她嘴一瘪,似是又要哭出来,这时面前人笑着捏住她的脸,说:“先别哭,我分析题干呢。”

    林池安懵着,直愣愣看他。

    空调蓦地哑声,陆聿哲收了收不正经的表情,对她说:“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你不信我。”

    “林池安,你不信我爱你很深。”

    她忙不迭摇头,说:“我信,我——”

    陆聿哲亲了她一口,堵住她的话,接着说:“但我不能不爱你。大学里的那一段,依旧是小陆子活到现在最宝贵的一段记忆,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给你的安全感确实不够多。”

    “但我们这样伤筋动骨地爱了一场,不说我爸妈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我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和你在一起,就连赵思雯,在我面前也成天弟妹弟妹地称呼你,那天我也告诉程与玺了,说你就是他舅舅好不容易抱住的舅妈。”

    “所以,林池安,可不可以让我功不唐捐?”

    他的提问这样虔诚,林池安哪还有不答应的余地。

    她伸手搂住陆聿哲的脖颈,凑上前亲了亲他的眉心,说:“我跨越万水千山回来见你,为的就是当下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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