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

    三月末,本该是春和景明的大好时节,只是安城的温度再次骤降,连着乌云密布了好几天,想来是要下点雨。

    周五,林池安为了去医院专门起得很早,所以这会儿车堵得还不是特别厉害,路上大多都是学生和教师。

    这两年大环境越来越卷,连带着小朋友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看到好几个小学生的书包都比人厚了。

    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没睡好,开车时呵欠不断,吓得后座的林池安眼都没敢阖一个。

    下车后她直奔五楼消化内科,先遵循医生的指示去抽血,做了常规的胃三项。回来后穿着白大褂埋头在电脑后面填单子的男人说道:“胃肠镜应该不用,做个钡餐就行了。”

    他挥胳膊签完字,抬头问:“是孕妇吗?最近有备孕打算吗?”

    这问句太跳跃,林池安“啊”一声,她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脑子有点混沌,还反应不过来。

    医生挑了下眉,放慢语速道:“钡餐造影有辐射,不利于胎儿和备孕哦。”

    林池安尴尬地笑了笑,摇头说:“没有,都没有。”

    面前人镜片后的眼睛里泛着粼粼的光,他将单子递给林池安,“去吧,出门右拐。”

    “谢谢医生。”

    “客气。”

    检查结果得等一个小时,林池安从检查室出来后插上耳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等候。

    她拿出手机点开音乐,切到微信给陶枝然发了个信息:【上班没有哇?】

    她从羊城跑回安城的事情还没有对陶枝然说,主要是还没找着机会,遂想着周末约她出去玩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说起来,羊城压力要比这里大得多。林池安之前在一家实业公司工作,去年年末碰上疫情解封,她发着高烧被上司拖去出差,在急诊室一边挂水一边做账,还想着狠狠打烂销售的屁股,身子一下子出了问题,那些积攒出来的小毛病一瞬崩坏便如山倒,她过年都没能爬回去吃年夜饭。

    所以年初她在安城这边找好下家后,辞职信便想也不想地递上去了。

    回安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陆聿哲这几年和她断断续续地聊天,明里暗里地夸安城可棒了,说什么人好城好人文关怀到位,开玩笑似的提了好几次你赶紧回来吧。

    林池安知道他那些不具名的小心思,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次回来,她也没告诉他。

    林池安叹口气,再次低头后看到对面回:【在工位了,困倦ing,使劲打扰,不然醒不了。】

    她抱着包揉了揉眼睛,刚打了个呵欠,就见刚才指示她做检查的小护士从检查室里跑出来东张西望。

    “林池安?林池安是哪位?”

    声音隔着耳机压倒乐声,她一激灵,摘掉耳塞从椅子上站起来举手,急忙答道:“是我。”

    小护士走过来把一枚通体晶透的玉质印章放进她手里,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您做检查的时候东西从包里漏出来了,差点给您弄丢。”

    林池安嘴唇有点发白,可能是没吃早餐的缘故,她道了声谢,将东西塞进挎包侧边的的小兜里,又仔仔细细地将拉链拉好,这才安心。

    检查结果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出来,是慢性萎缩性胃炎的老毛病,医生给开了点多酶片,又嘱咐她少吃辛辣刺激的,戒烟戒酒,让她一个月后再来做复诊。

    林池安一条一条记下,末了拿着药单临走时,医生出声叫住了她。

    林池安回头,只见男人扶了扶眼镜,笑得很温和,他指着旁边待客小桌上的玻璃纸包着的糖果,缓声道:“拿几颗,早上没吃饭小心低血糖,等会儿下楼去便利店再买点糖水喝。”

    她也听不出来这话到底算不算医生的分内之事,只是没由来的觉得别扭。

    为了避免更尴尬的状况发生,她迅速离开了医院。

    在林池安衣角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秒,何越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随即从桌角拿起手机给陆聿哲发消息:

    【关山可越: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在哪里~~~~导致我们陆少爷沉迷酒精的罪魁祸首在哪里~~~~】

    下一秒聊天框弹进来一条新消息:【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有病?出门右拐,下楼脑科。】

    【关山可越:嗐,开个玩笑。这会儿闲一些,刚送走一美女患者,上次你问我胃病的注意事项,哥来跟你唠唠(有偿)。】

    【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请.jpg)】

    附赠一份大额红包。

    何越毫不客气地领了。

    外面果不其然下雨了,雷暴与闪电一齐作响,在这春天实在少见。

    林池安跑去便利店买完东西后上车,撩着额前微湿的发向司机报了公司地址。

    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两点钟还得回去上班。

    那一整个下午林池安都忙得焦头烂额,组里有个搭档请假了,她又一上午没来,此时记账凭证堆积成山。况且又是月底,她和另一位同事要一起根据总账和明细账做会计报表。

    四点多钟的时候直系上司李姐忽然召集组里开会,说她们审计部门临时接了个急单,要挑几个人去甲方公司呆一阵儿,负责他们的会计报表审查工作。

    林池安作为三月份才刚跳槽来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新员工,埋着头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抠着手机侧边的静音键玩。

    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吧。林池安摸着鱼,在脑子里捋了捋前两天搬家后家里还需要的收纳物品,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池安?林池安?”

    后边实习生朱浅戳一下她,林池安吓得立马站起来,她攥着本子,因为出神被抓包而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李姐将白衬衫的袖子挽了挽,嘴角含着浅笑:“没事,别紧张。我记得你本科是J大的,这个甲方老总也是。”

    林池安点点头,想着原来是校友啊。

    接着就听李姐说:“你虽然刚入职,但我看你在上个东家那里也主要负责审计工作,这次你跟着曹媛一起去吧,他们这个公司体量也不是很大,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

    她说完后瞄了瞄周围,再点了个朱浅,道:“小朱你也跟着去,不到两周就可以办完。”

    小姑娘眼眸一亮,脆生生应:“好!”

    林池安捏着本子点头,接下出差任务:“好的。”

    开完会出来后下班的点已经到了,不过公司基本没人走,林池安从零食框里摸出厚切吐司吃了两片,而后就着牛奶吞下药片,继续忙工作。

    八点多钟,伏案太久的她颈椎实在难受,便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借以休息。

    曹媛走进来接温开水,偏头惊讶看她一眼:“这个点还喝咖啡,不想睡了啊?”

    这位就是和她打配合的同事,比她大两岁,穿着职业套装,一整天过去了还是全妆未脱,眼尾上挑,眼睫毛衬得她本来就大的眼睛更花了。

    林池安腰靠在吧台上,和她碰了碰杯:“喝不喝都睡不着,还不如提提神,等会儿把最后那点弄完就算完事。”

    “也是。”

    曹媛临走时对林池安说:“下周一直接去甲方吧,你今天下班把所有东西都带好,明天我把他们公司资料和地址一并发你,双休愉快。”

    她回以浅笑,道:“双休愉快。”

    夜间雨小了些,林池安刚出楼门便感受到了一股沁入身体的寒意。她穿着T恤和微阔牛仔裤,此时雨丝扑上脚踝,她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下来前忘记看气温了,林池安想。

    其实有件外套在工位上,但她不想再上楼跟余下加班的同事们打招呼,便撑开伞径直走进了雨幕中。

    经过那段枝桠较低的樱花路段后,林池安将伞往上抬了抬,看到距离她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个小姐姐正拎着高跟鞋光脚走路,她没有打伞,就那样淋着。

    林池安思忖一下,踩着帆布鞋快步走,又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当初该拿那一把较大的伞的,这样就可以完完整整护住两个人了。

    这时,旁边的车道上缓缓停下一辆车,车辆打了两下双闪之后发现没带伞的女人没什么反应,遂又“嘀嘀”摁了两下喇叭。

    林池安看到前面的人在听到喇叭声响后脚步停住,而后径直从人行道穿过去,上了那辆奔驰。

    她步伐慢下来,低头暗笑自己。

    只是那辆车一直没有走,林池安看了两眼,撑着伞经过时随意往里一瞥,便与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的男人眼神相撞。

    那一瞬间,风把枝头的花晃得簌簌作响,她的呼吸都窒了一瞬,喉咙里像是吞进了一颗皱巴巴的枣核,凉风裹着的果核卡在最为致命的地方不上不下,直叫人心慌。

    驾驶座的人穿白衬衫,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口挽起到小臂,昏黄的路灯映照在他脸上,而街面杂七杂八的扭曲光线汇集在这一处,衬得他衬衫上的暗纹像是千万重波浪,拍在林池安心上。

    “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你怎么在这里?”陆聿哲扬眉惊讶地问。

    雨雾渗进林池安的眼眶,她呆愣在原地,半晌不吱声,撑着伞的手腕几乎失力。

    她很多次预想过与陆聿哲的重逢,可能是在一家咖啡店,J大校园,或者是同学聚会上。万万没想到是在下着雨的下班回家路上。

    他的车上还载着另一个女人。

    不待林池安有什么回答,他就偏了偏额指向后座的方向,无比自然地说:“上车,我送送你。”

    久别重逢的人,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在,但他表现得这样熟稔。

    可到底是落了俗套,林池安摆了摆手,正准备拒绝,就听副驾的女人道:“上来吧,打雷走在树底下不安全。”

    林池安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两人望向她的目光,终究是上了车。

    车里暖气开得足,她报了地址后就开始沉默。

    陆聿哲却不发动车子,晃着身子窸窸窣窣地在口袋里找什么。

    赵思雯猛打他的手臂,刚加完班的人心情很差:“你干嘛呢?走不走到底?”

    被打的人“啧”一声,气得要跳脚,幸好安全带禁锢住了他。

    “我来接你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好吗?赵思雯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池安窝在车后座看前面两位“打情骂俏”,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苦涩。

    她早知道,陆聿哲在陌生人或是不熟的人面前才冷静礼貌,但凡处成了朋友或者对象,他就只会噎人家。

    让她心中猜测更加确定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纸巾抻着胳膊向后递,语气不像对待许久不见的前女友,只一副自觉坦荡的体贴样子:“擦擦发梢,我衣服在你右手边,你后背湿了,先披着。”

    林池安下意识看副驾上的人,不知该不该接。

    只见女人似乎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横陆聿哲一眼后,从车前的储物盒里自顾自拿出一条毛巾擦头发。

    林池安喉咙发哽,这才伸手接过,嗡声说了声“谢谢”,却没碰旁边的西装外套。

    时隔经年,虽说他们两个依然会聊一些不痛不痒的天,会给对方朋友圈点赞,可到底是不一样了,现如今两人的关系,做什么都要思量分寸,还得维持成年人之间的体面。

    幸好林池安住得离公司很近,开车五分钟就到地方了。

    她待车停稳后推开车门摁下伞的开关,在伞面弹开时回了个头。

    陆聿哲目光沉沉的,侧着身子点了眼外套又看了看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林池安避开他的目光,起身离开温暖的车厢,“砰”一声关上车门。

    她并着脚尖站在车边道谢,又不好主动请两人喝茶,便先发制人,语气却是柔柔:“刚搬过来所以楼上没有收拾,就不邀请你们上去了,谢谢你们载我一程,拜拜。”

    副驾的人摇下一半车窗礼貌朝她挥手,敷衍地说“下次一定”,下一秒就转头拍陆聿哲的手臂,催促他快点走,愣着干嘛。

    陆聿哲咽了口唾沫,对着车外的人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而后驱车离开。

    夜色陌生,在这座阔别了五年的城市里,她和陆聿哲还会再见吗?

    讲实话,林池安也不知道,只是在上楼时,车子拐出的那个路口,她回头望了好多好多遍。

    当晚雨声淅沥,林池安心里也偷偷下了场雨。

    八点多喝的那杯咖啡起了作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最后眯着眼睛拿起手机,把陆聿哲的备注从“小陆子”改回了他的大名。

    这是她给自己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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