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

    我再次遇见幸村精市是在姑父的葬礼上。

    阳光从教堂的彩窗玻璃细细倾泻进来,和水晶吊灯所投影的冷色调混为一体,地毯上的光斑也因此变得肃穆,而那条地毯正好是他与我相隔的距离,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虽说我已料到他会来,可还是没由来地有些惶惶。

    ‘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黑白的琴键上,无论如何,姑父于我恩重如山,至少不能在这种场合出差池。所以直到仪式结束,我才松下这口气。

    而幸村精市却不给我任何平缓情绪的机会,在助理山崎美都替我卸好妆帮我拿外套的空当,我从镜子里发现他正站在化妆间门口。没有人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的,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从他那双漂亮的眼中看见了刻薄、厌恶、嘲讽、困惑。我没有移开视线,却也因此备受煎熬,在他冷笑着开口前,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该来的还是会来’。

    “姐姐,你怎么还在这个家里?”

    #

    人总是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彻底忘记过去不好的回忆,就像我急切地希望自己永远想不起十五岁的第一天是什么样的。

    可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周三,是九年前神奈川的初雪。

    我想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周三是网球部训练的日子。

    丸井文太在最后一节国文课上扔了张纸条问我,‘今天会去看幸村和部长的比赛吗?’

    我转头看向他,窗外正好开始落雪,有一片雪花飘在了窗户上,在教室闷热的氛围中渐渐消融。

    丸井文太见我迟迟没有回答,手忙脚乱地又扔了张纸条——‘不是幸村让我问你的哦,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他还想继续扔纸条,却被国文老师打断了,“丸井君,请你接着读这篇课文。”

    周围的同学和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朝他比划着——三十七页,十八行。

    他站起身翻开课本,正色道,“中流船几覆,举舟之人皆号泣……”

    与此同时,我收到一条短信——‘幸村小姐,老爷说今天见你。’

    国文老师又用好几个别的问题刁难他,好在训读训点于他而言不算难事,很快他便坐下了。丸井文太开心地朝我比了个‘耶’,看着他充满活力的微笑,我竟有些羡慕。

    下课后,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他便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背着书包急冲冲地跑了,“最近网球部的氛围好奇怪,而且我知道幸村很在意你,所以拜托你一定一定要来。”

    走出校门的时候管家已经等候我多时了,而我像是一件商品,被带着去了幸村先生的办公室,先是被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被赋予了新的身份,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别人的尊重,事实上却永远失去了与人谈尊严的资格。外面的人开始称我为‘幸村静知’、‘幸村大小姐’、‘幸村家的千金’,而我是谁、曾经叫什么、亲生父母又是谁,却根本没有人关心。大家只知道幸村夫人刚刚过世,而我偏偏是个不大不小的女孩。我偏偏还有一双和幸村夫人一模一样的眼睛,所有见过她和我的人都会说‘真像’。这些不言而喻的巧合注定会掀起将可怕的流言蜚语。

    我永远记得那天我被领进门时幸村精市不可置信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悲伤、愤怒。在我假装平静地打算下楼拿落在客厅里的手机时,他转身锁上门,用双臂将我桎梏在门口,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非得是我?

    他比我高出半个头,我本可以低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可我没有,所以我真切地看见他泛着泪光,好像深海里不甘破碎的泡沫,美丽又绝望,而我仿佛一个与他共情的旁观者,第一次明白人会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永远失去什么而痛彻心扉。

    我知道嘴角向上意味着我在微笑,而此时却意味着我的满不在乎,于是我努力咧开嘴角,却像是扯开伤口般,反问道,“什么?”

    他看了我很久,但好像也没有那么久,终于垂下手后退一步,和我一样笑着,“没什么。”

    没什么,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已。

    那大概是我与他之间最后一场正常的对话,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褪下神之子的外衣。

    “今天是静知十五岁的生日,所以今天的主菜是她最爱的bnon。”

    幸村弘治举着香槟,像一位慈父般和蔼地看着我,暖黄色的灯光令冰冷精致的餐具变得柔和而温暖,让我错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受宠的女儿。

    我刚想张口反驳,却看见所有人,包括幸村精市在内,都朝我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说,“生日快乐。”

    他们的微笑让我感到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

    当我麻木地说出“谢谢”时,我才反应过来,我所付出的代价还包括失去曾经属于我的所有细节。事实是什么不再重要,我也不再拥有否认的权利,幸村静知只需要在别人询问她‘好不好’、‘对不对’、‘是不是’的时候,附和着说‘好’、说‘对’、说‘是’,那么就可以了。

    我明明还是我,可我又好像不是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必要的问候之外,没有人同我说过话。

    我也未曾得知日复一日被赋予的各种事实的含义,比如为什么我要叫做幸村静知,为什么那一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为什么我最喜欢bnon,为什么我不可以穿牛仔裤,为什么我要转学去冰帝……就好像当时幸村精市质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假装不理解他的疑惑所以不做回答。

    直到我的前桌迹部景吾饶有兴趣地问我‘你真的叫幸村静知?’的时候,所有的不解才渐渐被解开。

    他的这句话又让我重新觉得我还是我。

    我习惯性地想回答‘是’,但我发现他好像在微笑着鼓励我说‘你可以说是或者不是’,而我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开口,只是朝他笑了笑。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隐隐叹了口气,转过头斜着眼瞧我,仿佛神佛睥睨苦难众生,“放课后在学生办公室找我。”

    他见我满脸疑惑,于是挑了挑眉,“你不是只会说‘好’吗?怎么这个时候不说了?”

    冬日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在他金色的睫毛上,黄灿灿的,像是照进我生命里的一束光,要把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伪装全部瓦解。

    迹部的学生办公室在三楼的最南边,与他平日所表现出的张扬不同,装潢从里到外都十分安静低调。我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和谁打电话,过了片刻才开门。桦地示意我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又继续等着迹部开口。不过他好像很忙,也无暇顾及我。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只需要安静地等着,虽然我并不清楚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盯着面前的木质茶几,上面的纹路很像过去某个时刻我在京都古刹藏书里所见过的图样,于是心里没由来地感到悲伤。

    ‘千佑,千佑……’我依稀记得每次放学回家时母亲总是在古刹正门前用最温柔的语气叫我,一旁的父亲也总是温柔地看着我,而大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镜和神宫’。别人总是恭恭敬敬地来,称我的父亲‘权宫司’,称我的母亲‘祢宜’,他们低着头跟在某位大人的身后走进某间神殿,最后又恭恭敬敬地离去。我原以为未来的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可十岁那年他们把我送去了神奈川。在我十五岁时,一场大火让镜和神宫不复存在,而我甚至是在大火被扑灭后才从警察的电话中得知这场事故。

    不知什么时候,窗帘被拉开,橙色的夕阳也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我抬起头,发现迹部正从我面前走过,看上去是打算离开了,可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在沙发上等候多时的我。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叫住他的时候,管家打来了电话,“幸村小姐,该回家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好’,迹部便抢过我的手机开了口,“不好意思,我是话剧社的社长,今天话剧社的设备出了些故障,所以排练还有十分钟才结束,为此耽误了幸村君的回家时间我感到很抱歉。”

    他又说了几声“好”、“我明白了”、“感谢您的理解”后才挂断了电话。

    在他把手机递在我面前时,我惊讶地说不出话,他怎么会知道话剧社的幌子?

    “谢谢……”我一边道着谢,一边接过手机,可在我触碰到手机的那一刻,迹部又收回了手,在我疑惑的目光中他笑了起来。

    “要是没有这个电话,你就打算什么都不问,看着我走了?”

    这一天里,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让我十分困惑,而他这么一反问,我也不由得有些难过,便有些愤愤地问,“不然呢?”

    他低下身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在我微微皱眉往后躲开时,他终于开怀大笑,“我还以为你没有脾气呢。”

    而我注意到夕阳又把他的睫毛照得十分璀璨。

    我时常用不同的颜色来给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打上标签。比如说,童年的京都是带着古旧色调的赤红色,十二岁遇见的幸村精市是大海般神秘的深蓝色,得知大火被扑灭后的世界充斥着灰烬的暗白色。从那之后,我便习惯性地用更加沉重的颜色描述我的世界,诸如茶绿色、灰紫色、熊棕色。

    而迹部把那个小巧的U盘交给我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不止,它似乎又能感知到一些绮丽活泼的颜色了。或者说,从遇见迹部的第一天起,这种怪异却出于本能的苏醒便有迹可循了。

    在鼠标停靠在第一个文件夹旁边时,我停下了,‘致千佑’三个字让我知道点开后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不敢继续看下去。而剩下的文件夹都像是诡谲的砝码,只要点开就会打破现在虚假而微妙的平衡。

    ‘至少不是现在。’

    第二天迹部景吾看见课桌上的U盘时并没有任何波澜,他整个上午也没有和我说话。不过忍足在国语课后从隔壁班跑来向迹部抱怨晨练的训练量太大以至于他都没法专心听课的时候,我才知道迹部好像在生气。

    迹部理直气壮也没好气地说,“选拔赛还有一个月,不加大训练量是等着输吗,啊嗯?”

    忍足推了推眼镜,语调有些黏腻,似在撒娇道,“可是这也讲究循序渐进,明明昨天还说会慢慢提高训练强度,今天就变了卦,小景的心思真的好难猜呀。”

    “你这是在质疑本大爷吗?”

    “不敢不敢,不过……”忍足连忙举手投降,而后又注意到迹部身后的我,话锋一转,“小景的后座什么时候成了女同学?”

    我只是朝他笑笑,没有接话,迹部却转身看着我,反问忍足,“你不认得她?”

    忍足歪着头与我对视,我有些紧张,也很难辨别出他眼中的情绪,而后他说,“我该认得吗?是你的上一任女朋友?还是上上任女朋友?”

    迹部听了冷笑一声,“好,看来只有本大爷爱多管闲事。”

    忍足笑着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在上课铃响起前没头没脑丢下一句,“小景做事还是那么冲动。”

    *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幸村精市的问题,好在美都很快回来,替我打破了尴尬的沉默,“ゆ,刚刚迹部先生打电话提醒下午同导演见面的行程,我想我们得快点出发了。”

    这话不假,但下午的见面也没那么急,不过这看起来能成为一个尽快从幸村精市面前脱身的理由。

    “好。”

    美都是艺术系大二的学生,机敏聪慧也有良好的天赋,学费对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她而言有些高昂,所以假期便来我这里做兼职助理。当时来应聘的人有很多,但我见她的第一眼便发现她有着纯粹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想起秋日京都的红叶,于是我想也没想便选了她。

    “急什么,还是说姐姐很快又要改姓迹部变成别人的姐姐了?”不过幸村精市并没有打算放走我,在美都先我一步离开化妆间后,他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语气里充满讽刺。

    他见我不回答,又不依不饶道,“姐姐还记得自己原本叫什么吗?”

    “这位先生……”

    “我只是在和我亲爱的姐姐说话。”

    “可是……”美都还想再帮我说点什么,可我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于是冲她摇摇头。

    片刻后,我才轻声对他说,“你不满的人是我,所以没必要用难听的话去揣测别人。”

    “所以,姐姐是在心疼迹部了?”

    幸村精市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不复之前冰冷的模样,抿着嘴微笑着,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微微垂下头,企图从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抓出些同他有关的事。

    未知的、动人的、高贵的、深邃的,这些带着神秘色彩的词总是和他很贴切,至少在我十五岁之后对他的认知是这样的。我日日与他在同一张餐桌上,他与我对话时我总是垂着眼睛,因此视线里只有他白净的下颌、纤长的脖颈、和好看的双手,仿佛某种电影的拍摄手法,朦胧却引人入胜。

    而那双被镌刻在记忆中的手此时正钳住了我的下颌,镜头也终于上移,我于是看见他如同王一般俯视着落难的子民。

    “从那天起我一直在想,幸村静知的幸村,到底是幸村弘治的幸村,还是幸村精市的幸村。姐姐,你说呢?”

    他的手有些冰冷,在提起‘幸村弘治’时,不自觉地用着力,因而我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嘴。我感到不自在,便往后缩了缩。他注意到我的窘迫,却没有放过我,反而更加用力地迫使我用这种姿态与他直视。

    我垂了垂眼,看见他紧攥的左手,深吸一口气,歪着头缓缓抬起眼皮,我终于想起除了用神秘的词汇形容他外,别人还常常说他是个干净如同白纸的人。于是我抛下廉耻道义,顺势坐在化妆台上,朝他暗示性地张了张双腿,左手食指勾起他的领带,慵懒迷离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你说是哪个幸村,我便是哪个幸村。”

    镜子边框的灯光包裹着我,我身后的世界变得生动而明亮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误以为自己能拥有他的光明。

    可惜,不屑与反感再次出现在他那双好看的眼中,我清晰地在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是什么可耻的光景。在我企图解开他的第一颗扣子前,他终于嫌恶地松开手,后退一步,“这就是你在幸村弘治面前的样子吗?”

    他慢条斯理地用昂贵的手帕擦了擦手,继而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人生中第一次同他用恶劣的语气说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是今天的我呢?”

    他在离开化妆间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悲哀,似是怜悯。

    我示威般微笑着目送他,几秒种后,我开始手脚冰凉,也终于明白为何他回头看我时带着一丝怜悯——

    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柳莲二。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我更算是今天的主角,而我应该称他为堂兄。

    #

    常常有人用探寻的目光打量我,像是在问‘那些传言是真的吗?’、‘我看不是去做大小姐吧?’、‘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有时候他们目光灼灼,像是等着我亲自印证他们的猜测——‘是的,都是真的,我为了幸村家的金砖银瓦,不惜出卖自己可怜的灵魂。’

    我原以为对这些子虚乌有的质问矢口否认就可以了,可在成为幸村静知后的第一个除夕夜里,我意识到流言蜚语并不总是空穴来风的。

    晚餐后,我被请到了幸村弘治的书房里,窗外烟火绚烂,他正站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串项链。

    幸村弘治这个名字意味着权利,意味着金钱,意味着在他面前没有人能说不,我也毫不例外。

    虽说他已步入中年,却没有商人大腹便便的福态,有时说他是幸村精市的兄长也不为过。平日里他总是微笑着同我讲话,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甚至迫切地想告诉所有坚信流言蜚语之人——‘幸村先生是一位和蔼而亲切的长辈。’

    “你来了,静知。”兴许是因为晚餐开了一瓶香槟的缘故,幸村弘治此时的语气与往常不同,是清冷的、淡漠的。听见我回答后,他缓缓转过身,拿着项链在我面前比划了一番,而后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本能地感到害怕,却因为坚信他是一位令人信赖的长辈而没有任何逃避的想法。

    “你之前是在和精市恋爱吧?”

    很快他又变成了温和的长辈,仿佛刚才只是我的错觉。我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注意到他正用一种狠厉、阴鸷的目光盯着我。

    “那么,你知道这串项链的来历吗?”

    我摇摇头。

    “这是精市母亲的陪嫁之物,也是精市母亲唯一的遗物。”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中间镶嵌的这枚玉石同她的眼睛很像,听说是某个王朝的公主最钟爱的项链,在一场拍卖会上被宠爱她的爷爷买了下来。”

    我仔细地听着,等待着后文,却不料他如同丢弃废纸般随手将那串宝贵的项链扔进了壁炉里,然后他整个人变得十分阴郁狰狞,他凶恶地抓住我的领子,“你既已知道这串项链是无价之宝,为什么还要如此随意地毁掉它?”

    “我……”我想极力否认,却百口莫辩,书房里只有他和我而已,谁也无法替我作证。我绝望地任由他把我推在墙上,后背与墙壁撞击所带来的痛感令我无法思考。

    幸村弘治像降临人间的撒旦将我笼罩在阴影下,他一边拷问着我,一边凌虐着我,终于在我彻底放弃抵抗时停了下来,用一种极度藐视的神态看着我。

    他说,“如果报警的话,我至少会要求一千万日元的赔偿。”

    他说,“或者,只有你成为她,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救赎。”

    在我浑浑噩噩地企图推开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时,有人拉住了我。很多年后,我再次想起这一天时,都无法不对他充满感激。

    当时我并没有想起他是谁,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木下千佑。

    过去所被隐藏的、过去所被遗忘的、过去所被掩盖的,在那一刻全部清晰地暴露在我面前。而我一直以来的隐忍、压抑、自我怀疑,也在那一刻悉数瓦解。我是木下千佑,不是幸村静知,我是活生生的木下千佑,不是任人摆布的幸村静知。

    他带我走出了那片危险区域,车水马龙从身边淌过,我终于感到自己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世间静谧,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我平复情绪。

    路灯明明灭灭,把他的影子变成了一件本应该只出现在艺术展里的作品。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为什么这么说?”

    “女高中生为了钱去那种地方贩卖自己的灵魂,这样卑贱的模样竟然叫一个陌生人瞧了去。”

    “抱歉,我本来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但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先找你问清楚。”

    “一千万日元。”

    “一千万日元?”

    “我现在需要一千万日元,假如我陪一位客人能得到两万日元的小费,而一天能接待五个客人的话,至少也要用一百天才能赚到一千万日元。这一百天里,我的想法不配被人在意,我的意愿不配被人尊重,也许在你们看来我会生不如死。可是,我现在也是这样活着的,所以推不推开那扇门好像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

    “违法的勾当向来不分家,如同表面平静的泥潭深处却是暗潮涌动,而猎物一旦涉身其中,便会被在深渊中越卷越深。”

    我微微侧着头看他,路灯在他的鼻尖跳跃。我才想起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却把我最难堪的一面看了个遍。

    “那么你是想要我如何感激你呢?”

    我故意说着些可能会激怒他的话,想让他觉得我无可救药,但他却不上当。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吧。”

    家?我的家在哪儿?我又要回哪儿?哪里又容得下我?他把我从一个魔鬼的手中救下,却又要把我送回另一个魔鬼的身边。我不禁大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不气恼,不停下脚步,也不再过问我。于是我赌气般踩着他的影子,仿佛这样就能报复他无知的善良。

    “是千佑呀。”

    而一位优雅而温和的中年妇女给予我温暖的问候时,我才从自嘲和悲愤中走出来。门匾上写着‘幸村家’,而周身的布景却与我平日所在的幸村家截然不同。我对‘幸村’二字本能地感到恐惧,可眼前的女人却给了我安定感,“我还未见过你,我是你的姑姑也是莲二的母亲,幸村一华。”

    我成为幸村静知后,不曾听人提起过这位姑姑。可如今,她的存在告诉着我,幸村弘治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假如我不愿继续迷失自我,就要想方设法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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