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叫花子伤势严重,一入医馆就引起众人围观。玟小六将他抱到外谷自己的房间中,一放下就先喂了他一口上乘秘药。

    秘药从叫花子紧闭而干燥龟裂的双唇间滑下,玟小六打湿手帕,沾湿他的双唇,等唇瓣能分开了,才将剩下的秘药全部倒入。

    患者被拦在医馆,进不了后边,医馆坐诊的师弟师妹却几乎跟来一半。当手忙脚乱剪开早就破得跟碎布条一样的衣服时,叫花子裸露出来的身体震惊了所有人。

    鞭痕、刺伤、烫伤、拔甲、断骨、贯穿伤……全身从上至下伤痕累累交错、新旧交加,没有一块好皮。

    这是死斗造成的吗?分明是虐杀!

    一个师弟气得剑拔出鞘:“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师兄,这事我们不管管吗?”

    “怎么管?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从哪儿来?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受的这伤?”玟小六把多余的人赶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留下医术较佳的一对师弟师妹打下手,合作清理伤口。

    或许是太痛,叫花子醒了。因为头、眼被打得青紫肿胀,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

    玟小六发现了,怕他惊惧之下乱动,温言道:“我叫玟小六,这里是书院,我们在帮你清理伤口。要觉得疼,就叫出来,尽量不要动。”

    听见书院,叫花子的目光终于有了波澜。

    叫花子伤得太重,玟小六要亲自施救、看护。师父不在,玟小六还要处理书院事务并给师弟师妹们授课,纵使有道非协助,对灵力低微的玟小六来说,这样的生活仍旧让他身体吃不消。

    去辰荣军营地的重任又被玟小六扔给了道非。

    再一次,道非拿回来一张师妹的墨迹,道:“大师兄,相柳给你的。”

    玟小六明白自己又要当送上门的血包了。

    等相柳吸完血,玟小六从怀里掏出一朵凤凰花。

    “有了这个,你可以自由出入药谷,下次你自己来找我吧,我实在走不开。药田的药还没长成,储药阁另有禁制,你别有盗药的想法。”

    凤凰花有灵力维持,即便被摘下枝头,仍旧红艳鲜嫩。

    相柳接过凤凰花,将凤凰花捏在指间转了转,而后收入衣襟。

    玟小六罕见地在相柳脸上见到迟疑的神情,惊异地盯了几眼,直到相柳被他盯得转过身,以背对他,问:“你师妹写的东西,你看了吗?”

    “什么?”玟小六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没仔细看,怎么了?”

    相柳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明月高悬,相柳直接将玟小六送到百草园外,坐在白雕背上,一直看着玟小六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沉沉树影中。

    书院种了漫山遍野的凤凰树。今年的首批凤凰花,盛开了。

    玟小六回到前院,师妹正在代替他照顾叫花子。玟小六先去确认叫花子病情稳定,然后便翻出书桌一角被自己随手一压的纸。

    纸上是道可的字迹,内容是几句勾勾画画的诗——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叫花子的伤势大为好转,只是浑身上下仍旧裹着厚厚一层绷带,动弹不易。

    这夜,玟小六查看完叫花子的病情,正给他掖被子时,忽觉屋内骤冷了些。一朵小小的霜花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打着转飘落至他鼻尖,化为一抹犹存冷意的润湿。

    叫花子剧烈挣扎起来,半起身,捆成棍状的手臂掀开被子,想把侧坐在床沿的玟小六往床上挡。

    玟小六转头,见到了雪花环绕中白衣银发的相柳,清寒孤立,若冰雪凝成。

    “你受伤了?”玟小六下意识问道,一问完立马意识到相柳气息绵长,并未受伤。

    相柳瞥了他一眼,寒如冰峰的视线直教玟小六打了个冷颤。

    此人似乎心情不好。

    玟小六按下略有失速的心跳,一把将叫花子压回榻上:“自己人,别怕。”

    不是受伤,那就是来找毒吃的。玟小六起身,没走几步,一个念头突然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教他一下子插回两人之间:“他不是你伤的吧?”

    相柳脑袋微偏,正盯着躺在床上的叫花子,玟小六越看越感到可疑惊怖。

    他张开双臂,摆出母鸡护崽的模样:“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我告诉你,这里是书院药谷,他是我的病人!”

    相柳终于收回迫人的视线,白了玟小六一眼,道:“不是。”

    除了蒙馆学生四人住一间宿舍,书院弟子都是双人同住,药谷也是如此。每间宿舍都是三开的小间,中间小厅共享,左右各一间卧室。

    药谷刚立时,书院书生少,医师更少,玟小六便独占了一整间宿舍。后来书生、医师渐多了起来,师弟们选宿舍时,却都鹌鹑般缩着脑袋,默契地避开了已经开始给他们授课的大师兄。

    叫花子刚来时,情况危急,不适合在医馆后间与普通病人一起照顾。

    玟小六为了方便,直接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在药谷的住处,第二天又将用来堆杂物、制药的右间整理了出来,作为自己的临时卧室。只是毕竟叫花子也是临时借住,加上动弹不得,所以玟小六就也没把左间里自己的东西搬走。

    左间的书桌上放着玟小六的信件和笔墨纸砚,书架上摆着玟小六的书简。右间的书桌上堆着玟小六制药的工具,书架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炮制处理后的药材。

    “你等等哈。”玟小六熄了左间的灯烛,又放下床帘遮光,到右间药架上取下几个瓶瓶罐罐,称取出需要的药材,点起小药炉,“我正好有个制毒的新想法。”

    相柳跟着玟小六走到右间,自然地占了玟小六的床榻,闭目休息。

    药材在炉中随着渐沸的水“咕噜噜”翻滚,药香味随着湿热的蒸汽散满整间卧室。

    天蒙蒙亮时,玟小六端着药推相柳。

    相柳几乎在玟小六碰触到他的一刻就醒了。

    “趁热喝,”玟小六将黑漆漆的药汁递到相柳面前,“喝完快走。”

    相柳起身,端过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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