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噢，成功被金主瞧上了。”

    晚会散场的时候，渡边慎点了烟，举杯遥遥和她碰了一下。

    “你可要好好努力，别让这条大鱼跑了。”

    与他戏谑的语气相反，泷泽雪绘此时正陷入某种魂不守舍之中，她目光遥遥地望着远处半天没有回答。一旁的朝日奈要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右手绅士地绕后揽住，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回神咯。”

    他低头，唇瓣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轻声低语。

    这暧昧的动作瞬间烫的泷泽雪绘浑身发毛，手探后将他不老实的爪子拍开，有些气虚地回答道，“只是要了电话而已，又不是给我表白了。再说了，就算要了电话也不一定就会联系我，这么自作多情干什么……”

    果不其然，渡边慎“啧”了一声，对于她的发言简直嫌弃极了，“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拥有那种资产的男人光是要你一个号码就已经说明一切，你让他当众和一个女人表白？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

    “啊，这样啊。”泷泽雪绘敷衍地笑了笑，她明显心思不在这里，眼珠子在嘉宾走的差不多的会场里转了两圈，才又慢吞吞地问，“话说，今天来的嘉宾都是收到了邀请函的么？”

    “废话，我们两个一起跟的进程，你怎么连这都不放心。”

    “……我只是突然看到些生面孔，不太确定。”

    朝日奈默默瞥了她一眼，泷泽雪绘摸了摸鼻子，她向来伶牙俐齿，可现在却老实的连一句回嘴都没有，反而吞吞吐吐地像是有什么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朝日奈要知道她在为什么劳神，犹豫半秒，还是轻轻握了下她的肩。

    可就在他吐出她名字的下一秒，嘴唇略微张开，渡边慎突然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靠在酒柜前不紧不慢地说，“喔，你其实说的对，在这儿的的确不全是收到过邀请函，也可能是受邀嘉宾的男伴女伴。我原来想提醒你来着，但是后来忘了。”

    他斜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朝日奈要几眼，刻意拉长声音，含含糊糊地道，“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啦，就像现在站在你旁边的这位先生，不也没有登记？”

    泷泽雪绘不再说话，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回答让她不太好受。不管泷泽育美是偷偷混进来，或是作为谁的女伴参加，这两种答案都各有各的糟心，泷泽雪绘想，她希望她可以走得远远的，滚蛋，去死，最好原地爆炸！

    可是她不明白，那个女人竟然没有来找自己麻烦，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是奔着她来的？还是憋了什么别的鬼主意？这种不确定的后怕像是一柄悬在脑门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摇摇欲坠从头到脚将她刺穿的风险。

    一下子烦躁起来。

    离开的时候天上已然飘开了小雪，朝日奈要在旁边走着，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肩，泷泽雪绘低头玩手机想尽力避免交谈，可他偏偏不如她愿，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对自己，将还残留着体温的西装外套披到了她的肩上。然后又像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朵玫瑰，献宝似的举到了她面前。

    “呼呼，魔法time～”

    “好看吗？”

    泷泽雪绘突然间就变得暖烘烘的，她垂眸，那朵花的确漂亮极了，丝绸般的花瓣肆意舒展，像是一束在冬夜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泷泽雪绘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听朝日奈要在耳边悄悄地说，“这可是花瓶里最鲜艳的一朵，我一看见它就想到了你。雪绘，喜欢吗？”

    心里的情绪下去一点，泷泽雪绘接过却不看他，问：“费那个劲带出来做什么。”

    “恰到好处地搭讪技巧，并且，哄你开心。”

    玫瑰花在路过的车灯下一闪一闪的，泷泽雪绘忍不住笑了起来，站直了回看向他，“你拿我们公司买的花送我，这算什么？我该谢谢你觉得我们公司的眼光好？”

    “就当我是借花献佛好了，至于眼光嘛……还有待考证。”朝日奈要的刘海柔顺的垂了下来，嘴角勾起的弧度惑人，神色却有几分认真，“我可是很会买花的，不管是挑选还是搭配，今天这朵只是一个小小的表演道具，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会送给你整个东京最漂亮的玫瑰。”

    “好啊。”她绘笑，像是没有听懂似的，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那就麻烦要哥在我下次生病的时候带束花来看我吧，新鲜的插在床头，连看一眼心情都会变得很好。”接着动了动眉毛，掏出钥匙将车锁打开，“上车吧，该回家了。”

    朝日奈要忍不住叹了口气，开门，上车，再转过脑袋认真打量了正在鼓捣空调的人一眼，打断了她：“这是你的常规操作吗？”

    “嗯？”眨眨眼睛，将暖气开到最大，不解，“什么？”

    “就是你拒绝暧昧对象的常规操作。”朝日奈要勾着一边嘴角摇头，“我记得你上次就是这样装傻，然后故意把我晾在一边很多天不理我。”

    “我那是对症下药，等着冷你几天，说不定被包围的莺莺燕燕冲昏头就能把我忘了。”泷泽雪绘手指无聊敲击方向盘，侧了身子眼神看向前方，准备等暖和再走，“如你所见，我每天都是让工作推着往前走，像是被鬼撵着一样，要是再因为这些事情分神也太可怜了。”

    “ 我不喜欢生活里有变数，可你就是我生活里最不可控的一类人。”她认真看向朝日奈要， “我必须承认我在感情方面有一点焦虑，我会非常谨慎，需要很多的确认对方是可信的，并且能给我安全感。就像迁徙的鸟想降落在扎根深深的大树，而不是摇摇欲坠的浮木上一样。 ”

    “而且我明白的，你不喜欢被人掌控，那我需要的安全感呢，你能给我吗？”

    朝日奈要没再说话。

    泷泽雪绘对于他的反应并不失望，她轻快的笑了起来，耸耸肩，自问自答，“你也给不了我，不是么。”

    所以，我们一点都不合适。

    其实朝日奈要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泷泽雪绘从来不对人动感情。明明恋爱经历就是白纸一块，却像情感专家一样风轻云淡地对所有的撩拨一笑置之，这个狡猾的女人，朝日奈要总算知道了，她不是不能喜欢，而是不敢动心。

    “那你曾经喜欢的人呢？”

    他问。

    朝日奈要的话让泷泽雪绘一呆，连大脑也一时混乱，“你怎么知道？”

    “就是你喝醉的那个晚上，抱着小光的胳膊哭了半天，说你失恋了，我们自然也听到了。”朝日奈要对她说，“那个人让你降落了吗？”

    喝酒果然误事，泷泽喜欢简直对自己无语到了极点，她扶着脸，半天才传来声音，低叹：“曾经是的，我一度喜欢的上头，但是后来我们都对彼此不告而别，我的初恋就夭折了。而且……”

    她顿了顿，严谨的纠正他的错误，“我喜欢的是个女人喔。”

    “……？”他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在原地。

    “是真的哦，她非常非常优秀，所以才吸引我喜欢了好多年。”泷泽雪绘的声音从飘来，尾音软绵绵的，“这么说来，我应该是双性恋吧。”

    这大梦初醒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笑了，朝日奈要侧身看向前方，轻飘飘说了一句：“如果一直当石头，那么你说的那个初恋，就成了这辈子唯一走进你心里的人了。”

    眨眨眼睛，泷泽雪绘竟听出他语气几分酸意，瞪大眼睛反问他：“要哥，你不会在羡慕吧？”

    “谁让我运气不好，从来没被漂亮的女孩子这么深刻的装在心里过。” 他扬了扬眉毛，醋味乱窜，“其实也不是羡慕。 ”

    “嗯？”

    朝日奈要眼神真切的凑近她：“有没有可能，我是在嫉妒。”

    就在泷泽雪绘没反应过来时，一阵玻璃被敲击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转头，朝日奈美和竟出现在眼前，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车里。

    “美和阿姨？！”泷泽雪绘调整呼吸，连忙推开朝日奈要，利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原本知道您会过来的时候我还期待了很久，可我一直没看见您，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公司有事就来晚了，只来得及和渡边会长打声招呼。”美和柔柔地笑着，“他一直在夸你能干又细心，还说你们公司的年会是你负责的，做的很好哦，我们都这样认为，裙子，也很漂亮。”

    这种像是家长代表交流的即视感让泷泽雪绘有些不好意思，她抓抓头发，把朝日奈要也拉来一起应付美和排山倒海一样的夸赞。

    突然叮咚一声——她的手机响了。

    大美人飞快从包里拿起手机，却在下一瞬间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仿佛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谁又勾走你的魂了？”朝日奈要看她反应着实好奇，也忍不住歪着身子挤过来，泷泽雪绘本来不想让他看，可屏幕太大，于是该死的，朝日奈要也注意到，那明晃晃地写着一行话。

    ———“雪绘小姐，周末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

    老天，还真让渡边慎给说中了！

    泷泽雪绘猛吸一口气，盯着聊天框里跳动的竖线半天没有回复——她当然想说好，好极了，这可是接近金主的不二选择。

    可是。

    她？

    泷泽雪绘的眉毛皱了起来又飞速舒展开，偷偷看了眼正在和朝日奈要交谈的美和，问道，“美和阿姨，企业家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问完了才意识到死定了。

    幸好美和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妥，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反问，“你觉得他们喜欢什么？”

    “唔，或许……是端庄的类型？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泷泽雪绘尝试着搜寻曾经接触过的大佬，可思来想去也只有渡边会长的夫人她亲眼见过，温婉大方的女人，说起话来确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温柔刀。

    再一个，就只剩朝日奈美和了。

    听了她的话，美和却摇头，她没有着急排忧解惑，倒是沉思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问道，“雪绘，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住？”

    “……诶。”泷泽雪绘愣住，她没想到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坑坑巴巴地说，“还是，算，算了吧。您和我爸的二人世界我怎么能没眼力见的当电灯泡……”

    好吧，她其实是还没有和麟太郎和好，要是见了面肯定会尴尬到钻进冰箱里头。

    美和自然看出来她在纠结什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麟太郎最近有工作大概要半个月才回来，我一个人住着寂寞，你过来陪陪我，顺便也能听我讲讲浅井会长的事情，不是吗？”

    泷泽雪绘彻底呆住，第一个反应是——原来她知道啊。

    第二个想法则是——还能这样？

    …………

    两天后，泷泽雪绘准时到美和家里报道了。

    不得不说能做到这种阶级的女人，她的圈子、眼界、人际关系和泷泽雪绘都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说，在她看来正经又绅士的某公司CEO，私下其实是个爱家暴的，又养了一窝小三的男人。

    再比如说，某位没有见过几次面，但是业内宠妻有名的会长私下包1养有夫之妇，这个女人的老公又包1养了会长的女儿。

    oh no

    泷泽雪绘虽然知道有钱人的圈子乱，但是这些前所未有的瓜还是让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就算看起来再老实，指不定在背后还是怎样的人渣呢。”

    美和又说了很长一串浅井的事迹，他的生活还算干净，泷泽雪绘认真列成时间轴，一件一件分析，甚至连他的社交账号都翻烂了，最后融合总结，形成一份长达三十页的文档。

    她猛然间信心百倍，爬在美和卧室的办公桌上就开始奋笔疾书，等狗腿的呈上去等待审阅的时候，一直陪着她的美和已经快要睡着了，一听到脚步声，她还是靠着床头坐起来，带上眼镜一页一页仔细翻看。

    年过五旬的女人就算坐在床上也肩背笔直，保养得当的皮肤在昏沉中泛着光。

    泷泽雪绘迟疑，问一句：“要不然明天再看吧，不能打扰您休息。”

    美和摇摇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你爸爸在的时候我们的睡觉时间要比现在晚很多，我只是坐着无聊，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半晌后，她又捏了捏雪绘的脸，赞赏道：“总结的很到位，在某些方面比我的秘书也做得好，想要做成一件事就该有这个冲劲。”

    泷泽雪绘却忽然怂了，爬在床头战战兢兢地问t：“美和阿姨，你有没有觉得我太夸张了，其实不至于这样。”

    美和歪歪头，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话，“不夸张啊，我知道你们公司的规矩，所以雪绘你肯定在这方面并没有很多经验。可是做对外工作想要做的好，应酬喝酒肯定少不了。”

    泷泽雪绘诚实：“可我只是为了和他能顺利吃一顿饭，如果能让他对我有点兴趣的话不管是我们公司还是我个人都会有一笔很客观的收入，我这样是不是很虚荣？”

    美和从床上坐了起来，又问，“那你喜欢钱吗？”

    她成功呆了一下。

    是的，喜欢。

    泷泽雪绘没有吃过有钱的苦，只体会过钱的好处。她始终认为，只有足够的钱才会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被余额后面的几个0滋养的时候连该死的情绪都会变得稳定，可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开启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可以让泷泽育美闭嘴滚蛋不至于来恶心自己，可以花钱找快乐而不是依靠别人。

    所以，她回答：“喜欢。”

    美和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泷泽雪绘心里一沉，赶忙凑到她面前解释起来，“就……我就是觉得，现在很多关系基本上都是利益往来，自我提升离不开钱，美好生活也需要钱，我上班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所以应该……也挺正常的吧。”

    她揪着衣角，动作别扭的厉害。她不敢抬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美和丝绸睡衣的衣角，自然也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惊讶，甚至报以宽容的笑，然后顺势伸出手，眼神很认真看着她：“雪绘。”

    泷泽雪绘犹豫了半秒，只感觉下巴被柔软的掌心轻轻抬起：“小雪绘。”

    “谁会嘲笑有目标的人呢？谁都不会的。实现目标的路上不需要体面，只管埋头向前冲就对了，等你在做成了之后就会发现所有那些丢脸的试验、走过的弯路甚至是遭受的巨大挫折都会成为勋章。你所要做的就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千千万万遍去争取、去实践、去优化。”

    “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追求所有想追求的东西。就算最后失败了也没关系，你要记得家里还有麟太郎和我帮你兜底，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泷泽雪绘没想到她会突然说那么多，怔了半天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

    看她这懵懵懂懂的模样，美和心疼地笑了起来，拉着被子盖到她身上，然后伸手，将泷泽雪绘像小孩子一样一整个揽进怀里。

    “我一直想要个漂亮的女儿，那几个儿子明明小时候都很可爱，可长大之后却性格温吞，人又无趣，没有一个像我。”

    落地窗外是微小的雪花。

    泷泽雪绘沉默着，听朝日奈美和讲了很多从未听过的故事，她提到了英年早逝的前任丈夫、年轻时创业的艰辛，甚至是泷泽雪绘一点都没有印象的朝日奈家的亲戚朋友，美和说那时候她再婚的决定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他们觉得麟太郎是个穷小子，甚至还一度闹到董事会上。

    “那后来呢？”雪绘终于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不是显而易见嘛，我力排众议，这是我自己的婚姻，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美和失笑，一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半真半假地道，“话说雪绘，你真的没有想过跳槽吗？干脆来我这里怎么样？我会开比渡边会长更高的薪资给你。”

    泷泽雪绘摇了摇头，同样笑道，“凭我现在的工作实力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已经很知足了，我现在只想把手头上的工作干完，至于未来嘛，就等未来的雪绘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