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打开电脑，□□不间断地嘀嘀响，他点上一支烟，来活了。
现实中是个普通文员，但在网上还是能赚些外快的，比如发水贴。
是的，他是一名兼职水军，是千百万网民里头最无脑的那一类，给钱啥都发。
反正公司和平台签了合约，发什么都不会被屏蔽。
挣钱就靠这一条条话术类似不断刷屏的帖子了。
但他已经很久没接到任务了，毕竟这年头人工智能这么发达，只要检测到某个关键词就能自动触发回答。
一个程序和一个人的成本，资本家还是能分得清的，所以小王很少接到需要真人上阵的任务了。
但机器运作意味着死板，一些需要浩荡声势的公关运作还是得真人来才会让路人觉得真实。
小王点开Q群消息，群主正在发布任务：“来，热搜上的#弱水抄袭实锤多刷几条，争取让进来的人看到的人一下子就能看明白，完了搜关键词弱水、抄袭、漫画家塌房……类似这种词语的帖子下面，是自己人就多帮忙顶顶，不是就举报掉。”
“自己号还可以的，就多发贴抨击，根据总体阅读量和评论来这我报价。”
随机群主发布了一张报价表，小王点进去看了一眼，随即哇了一声。
群友也纷纷惊异。
“这次老板够大方啊！”
“我好久没见到报价第一类是四位数的了……”
群主好似也料到了众人的热情洋溢，道：“所以这一单你们加油干，争取让所有人都觉得那什么漫画家抄袭了。”
消息刷的飞快，金钱面前，个个动力十足。
小王点开主贴，开始做好相关信息普及工作——人工就好在这点，能实时跟进风向还有不同话术。
仔细浏览了一遍，锤得很死啊，那干嘛还要雇佣水军？
这个疑问只在他脑子里溜了一圈，下一步他就猛抽几口吸完烟，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工作了。
这种逻辑漏洞少证据链充足的刷帖最好发了，事儿少钱多，谁不乐意。
很快地，粉丝们找上门了。
小王见得多了，完全不怵。
“大哥人家都还没回应就在这里踩一脚是没自己的脑子吗？”
小王落了落烟灰，手指翻飞，咔咔敲字，“证据都放在哪里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是没有眼睛吗？”
“你也没看过他的作品吧，有什么好评价的。”
“什么时候指责抄袭就一定要看过本人作品了，叠图都在那儿了，抄袭门槛果然不高。”
一来二去的，小王哼笑几声，这种讲求逻辑的辩论太好反驳了，这几个人冲上来完全是给他贡献KPI的啊。
小王又收到一条评论，“分镜是弱水负责的，作画是另一个人负责管理，能不能分开看待啊。”
“这部作品是抄袭的，连坐不是很自然而然的吗。”
草。
同一时刻，某大学某宿舍某女大学生猛地弹起，气愤地将手机摔向床铺。
“这些人怎么回事！”
小夏指着手机开始骂：“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diss弱水，骂他也就罢了，现在还连带上林绘了！！”
“正常啦，一人抄袭全部连坐，”室友眼神紧盯着电脑屏幕，“你可省省心吧，先把作业写了。”
宿舍内有人打游戏有人晒衣服，总之一片祥和，显得她无能狂怒的样子特狼狈。
扑通一下，她倒回被子里，闷声开始碎碎念：“我也知道他抄袭了，但是林绘没有啊，我的凹凸曼还没法复刊就遇到这种事……”
话音掩埋在被子里，小夏的不甘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即变成水汽蒙住口鼻，再说不出一句话。
—
“老板，网上的舆论已经完全倒向我们这边了，”下属开始畅想接下来的发展，“然后随心那边再过不久应该就扛不住舆论，让人出来道歉了。”
陈乌钰点点头，坐在老板椅上，双手交叉着垂眸深思，良久才问道：“我爸那边呢？”
“董事长那边还在国外出差，我已经招呼过秘书不要为这些小事打扰他老人家了。”
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陈乌钰靠在椅背上，拿起咖啡杯抵在唇边，正要打发人回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了。
“那个弱水现在怎么样了？”
下属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这个名字对应哪个人，回想了下：“他自从那天回去之后，就没见他出过家门。”
“期间他的编辑去找他，估计也吃了闭门羹。”
陈乌钰挑眉，闻言心情舒畅，看陈逝过得不好他就爽了。
“看样子随心是真的打算放弃这棵摇钱树了。”他淡淡地下了结论。
—
随心会不会放弃陈逝，夏时霖不知道，但他现在很想放弃随心了。
自打出事以来，各种冷嘲热讽就全来了。
宣传部门负责人更是有事没事就来这转转，灌杯热水泡杯茶都要绕大老远来他工位边上。
“诶，你们都那么早下班啦……我？我可没那么快，公关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哎呀，随便了我也有加班费的，还有人比我更难熬呢。”
一番话说得意有所指，其他人都不敢搭话，翻阅手机的夏时霖手指一顿，抬头看向负责人。
对方正笑意盈盈地单方面和人说话，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夏时霖这边，好不容易看人有动作了，便调转视线，直直地挑衅着死对头。
“你是很闲吗？”他说，“曾经看到你想要的位置和人被我拿走了觉得面上无光是吧，现在知道了我手下唯一一个漫画家出丑闻了觉得很爽是吧？”
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不急不缓，却足以让全办公室安静下来，负责人听完，身体僵硬着，明明是他出问题怎么还敢用这种平静无畏的眼神看着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粉饰太平，他强撑着自己的得意，回嘴道：“是啊，就是落井下石。”
气氛压抑到先前负责人搭话的女生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所有人都低头专注做自己的事，耳朵却高高竖起——这俩人不会打起来吧——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夏时霖又说话了。
“所以你也想在这再待下去吧，那就好好去做你的危机公关，免得到时候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淡然自若的模样，负责人大脑“轰”地一下炸了，他的脸迅速涨得通红，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
女同事也往后靠靠，害怕两个三十好几的人怒气上头，真的干起架来，很快地，她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转面看去，是老总一把按住了负责人的肩膀，笑呵呵道：“想要加班费还是得加班才行啊，可不是在这里和人斗嘴。”
偌大的办公室内响起一阵抽气声，看戏看得入神，连老板来了都不知道。
顿时，翻页声打字声哗然，意图营造出自己没有开小差的模样。
负责人被人拍肩、朝左面一转，就看到顶头上司，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猪肝脸色也缓缓消下去，毕竟是自己上门挑事的。
饶是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夏时霖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负责人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才回首对着老总彬彬有礼地敷衍了几句，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才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出门。
等人彻底消失在玻璃门后，老总才回头命令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玻璃窗外阴云密布，墨色云块互相挤挨，夏时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看向底下的车水马龙。
“出了事也有三天了，”老总操着一把破锣嗓子，“我听小黄他们说公司的官方账号下面评论不堪入目，已经被逼的关了评论。”
上来就给结果的潜在含义是想让你给出解决办法，夏时霖注视着脚下另一边的十字路口，看红绿灯变成绿灯才开口问道：“您真的相信陈逝他抄袭了吗？”
老总皱起眉，脸色皱纹沟壑纵横，他不喜欢这打太极的态度：”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相不相信。”
“读者肯定相信了。”他说，“我看陈逝个个作品的超话全是在出本出物，生怕晚了这些衍生周边就砸在手里。”
那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老总转过身，面对着这个从小小租房就和他一起打拼到现在的人：“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夏时霖也收回视线，迎着上位者压下来的胁迫，道：“我是不相信陈逝他会抄袭的。”
“你们相不相信都不……”
“但是陈逝好像已经放弃挣扎了。”
就这一句话，止住了老总剩下所有的急切。
“你什么意思？”
“我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他……状态很不好。”
……
“网上那些话什么情况，是不是又有人……”
夏时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对方摇了摇头，哪怕如机关枪一样忍不住突突突的话也不得不卡膛了。
“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他强压住心底的躁意，勉强平稳了心绪。
下一刻陈逝一句话引爆了他的怒火。
他说：“我只是觉得自己确实一直都在抄袭啊。”
霎时间，夏时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断了。
他弯腰一把抓住陈逝的衣领，后者目瞪口呆，而他脚步踉跄，力度不减分毫，咚的一下，陈逝后脑勺撞向墙壁，他还没来得及露出吃痛的表情，夏时霖已经狰狞了面目。
“我不管你有什么惨痛的经历，也不管你到底有没有走出来，但现在！”夏时霖深吸一口气，指关节咔咔响，但最终只是咬牙切齿道：“你的作品在受人污蔑，遭人唾弃！”
“然后身为作者的你干了些什么？嗯？只敢在这说些似是而非的话，陈逝你是懦夫的本质谁都看得清，非要在这时候又一次逃避吗！！”
陈逝只是瞪大眼睛，静静地听他咆哮，然后对他露出了惨白的笑容。
这幅样子落在夏时霖就是挑衅，火气顺着五脏六腑冲向指端，他抬手照着陈逝的脸就是一拳。
暴怒之下，他甚至还能听到骨骼错位声。
……
“你就这么打了他？”老总已经年过半百，这些冲动听在他耳朵里都是天方夜谭。
“不然呢？”夏时霖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就该拳脚教育！我还差点闪着腰呢。”
他甚至都开始后悔之前对陈逝这么仁慈，早知道就该早点找人揍他一顿。
老总看了一眼他的腰，觉得老夏这些年实在过得不容易，也彻底对夏时霖改观了，斟酌着词句道：“那现在怎么办？”
“放心吧，会有办法的。”
在对方疑惑不解的视线下，夏时霖掏出了手机，亮出了他和林绘的聊天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