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

    服务员进来送水煮肉片的时候很是压抑,压抑到她都不敢抬头说解说词,单就一个水煮肉片也没什么好讲的。

    她赶紧收起盘子,关门前同情地看了一眼角落里趴着的狗狗,这种环境下,吃饭都不香。

    “后来……后来我的母亲去世了。这些被她封存下来的稿子都被留在那个账号了。”

    陈逝平静地叙述,让林绘点头又皱眉。

    点头的是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她几天前看到那条煽风点火的帖子,完全忽略了内容,只记得那个账号叫@画给我的小王子,点进去一看,几乎没有多少文案,只是沉默地发一些零零碎碎的分镜图稿。

    那个时候心里便有了猜测,只是不敢问。

    皱眉的是陈逝的态度非常不对劲。

    在她说出自己的猜测的时候,他面色发白,额头爆出根根青筋,只能小口喘着气,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在他问自己是怎么知道,自己如实回答是吴牧言那天晚上告诉自己的之后,陈逝闭了闭眼,接下来的叙述则稳定了许多。

    告诉她他其实从小就爱画漫画,因为一些原因没法走艺术道路,高考后才自己改了志愿,上了美院,告诉她这个账号是他妈妈为了记录他的漫画梦而创建的,告诉她他母亲去世后,那个账号一直被封存。

    声调清明,语气平和。林绘看着面目沉静的男人想,他一定在很多个白天黑夜无数次地反刍过这个事实,午夜梦回时候,也可能从记忆里惊醒。

    直觉告诉她,在他母亲去世之后肯定还发生什么。但她不得而知。

    林绘垂下眸子,看着杯中水面上的一层油膜,星星点点,在灯光下反射着绮丽的光。

    陈逝说出母亲的死之后,气氛霎时沉默下来,这一方空间里只余下狗子咀嚼吧唧的声音。

    直到狗子过来咬咬林绘的裤脚,她才回神,低头看见狗子把自己的小碗往前推了推,里面空空如也,一粒米也不剩。

    林绘划拉了一部分清淡点的菜,弯腰给它扣去。

    再抬头看向兀自出神的陈逝,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说?”

    陈逝手指轻颤,最后只是摇摇头说:“我没有证据。”

    林绘瞪大眼睛,“为什么?就算登不上那个账号,你也可以找到那些原稿来证明是自己画的啊。”

    “那些稿子烧在我母亲坟前了。”

    林绘无言,她知道对于一个漫画家来说原稿是珍贵的,也知道那些稿子是他对母亲的悼词。

    陈逝原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苦不堪言,没想到真的吐露出来却是很容易,可见影视剧里的戏码不全为真。

    对面的女孩觉得自己冒犯到他了,轻皱着眉,递给他一个眼含歉意的眼神。

    陈逝终于勾起一丝笑意,他想摇摇头告诉她,这点苦痛熬了那么多年,早就可以是拿出来供君分享的谈资,真正让他苦求解脱而无果的是母亲留下的遗言。

    可他不愿说,这事关一个男孩的尊严。

    也多亏自己当年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告知吴牧言所有,让他现在得以保全。

    “所以,我没办法证明自己。”

    因为他当初就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他用这么一句话掩埋了所有辩驳之词。

    “会有办法的……”林绘只能这么说,实际上她也没底。

    现在热度是被压下去了,但所有人心里都暗暗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待来日长成舆论的大树,遮天蔽日。

    陈逝倒是无所谓,伸手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清脆爽口,很是开胃。往前推了推,示意让她吃。

    林绘哪有这个胃口,她看得出来陈逝明明知道幕后针对他的是谁,偏偏不在意,仿佛这些明里暗里的脏水比起他真正的痛苦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吹之即散。

    但即便比较之下,轻若蝉翼,痛苦还是痛苦,叠加起来总有一天会重若崩云。

    林绘没那么大度,她做不到这么佛系。

    她看不得喜欢的人被人泼脏水,然后风轻云淡地说,没事换件衣服就好了。

    林绘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原先不知道真相时满脑子都是震惊疑惑纠结恨不得冲到人家里把从贝壳里拽出来,后来看到了网上子虚乌有的帖子消息之后就变成了委屈苦闷,哪怕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和自己不沾边,但她还是开始各种猜测,绞尽脑汁给陈逝找理由,最后只想让他的贝壳再裹得紧一点,别出来受尘埃。

    而现在,从当事人嘴里证实了猜想。连日来淤积在心底的负面情绪统统成了向上爆发的怒气!

    气陈逝,明知道陈年旧疤下面还在脓水涌动,却死活不愿揭开时间的绷带。

    气自己,她知道陈逝还想裹住自己,却愣是找不到一个能拉他出来的理由。

    她想发火,想扔筷摔碗,起伏的胸口让人直观感受到了她的怒火冲天。

    陈逝也不是瞎子,但还是有点懵,因为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说往事。

    他不知道,这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而激起的怨气。

    陈逝瞪着眼睛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缓了。

    幸好林绘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对一个刚刚揭开伤疤一角的人有更高要求。

    但火气又憋得慌,此刻她终于知道什么叫憋屈了,就是咽下去难受又吐出来矫情。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林绘要爆发了!

    所以下一刻陈逝看到方才移到她面前的那盘酸辣土豆丝又被林绘挪回来了。然后林绘放下了筷子,拒绝意味明显。

    嗯,就这样。

    陈逝看呆了,在低头看着土豆丝的那几秒里,他真心实意地想为这盘无辜的土豆丝发声。

    但是他没有。

    并且从微挑的眉毛和压抑不住的嘴角来看,他快要破功了。

    林绘看不得那得瑟样,道:“你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逝是个实诚孩子,放声大笑,连一边的狗子听到了都抬头惊讶。

    随着笑声愈发爽朗,林绘的脸越来越黑。

    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了,一拍筷子,“别笑了!”

    陈逝见好就收,只是肩膀还在发抖,一度连筷子都握不住。

    林绘:“……”

    “爱吃不吃,”她气极了,道,“结账走人!”

    陈逝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表示自己毫无异义。

    只是眼中柔光荡漾,裹着林绘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神左移右瞟,最后只是抓起筷子,猛扒几口白饭,差点被自己噎死。

    “咳咳!”

    林绘噎得左手乱抓,握到杯子就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陈逝适时地递上杯子,眼都不眨地看着林绘,满目笑意挪揄,方才回忆过去的痛被他抛诸脑后。

    见人缓过来,才慢慢开口道:“是我被骂,你那么生气干嘛?”

    闻言,林绘握筷的手一顿,“哦,这个啊……”,她思索着,无意识地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陈逝眼中笑意更深,“因为你是帐密的原作者嘛,要是出了事,肯定会有影响的。”

    这倒是不差,两人都收到了休刊的消息,避开舆论高峰总没错,对作品有负面影响也没错。

    但陈逝依然勾唇,也不反驳,似有遗憾道:“是吗——”

    尾音长得让林绘心慌,她赶紧打断道:“就是啊,我自己的作品被休刊,现在这部又撞上休刊,搞不好别人都觉得我是什么连载毒药。”

    为了掩盖某些心思,她都不惜自贬。

    陈逝勾起的唇角一下子就放平了,他深深地看着正坐立不安的林绘,好一会才道:“不是。”

    林绘思考着用饭菜堵住对面人的嘴的可能性,猛一听到答话,下意识道:“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连载毒药。”

    “那我现在也画不了漫画啊!”

    陈逝一皱眉,沉默不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妄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林绘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想多了,有点好笑,分明是他开始逼问的,反过来倒叫他皱眉苦思。

    “行了,”林绘道,“我没什么事。前段时间赶进度赶多了,肩周炎又快复发了。”

    这是实话,久坐的职业多多少少都有点肩颈椎的伤病。

    陈逝也有过,年轻伏案久了,现在就遭反噬了。合作漫画也有出于身体的考量。

    林绘不知道自己安慰的点怎么又戳中了陈逝的眉心,让他皱得更深了。

    于是她再不敢说什么,良久,陈逝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握拳,坚定道:“反正你不是连载毒药!”

    “……”

    其实只是说说而已,真不让我画了,我还是会急的。

    林绘没敢说。

    “就把这次休刊当作休息吧!”

    林绘笑了,“好。”

    —

    结完账,两个人牵着狗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这顿饭,吃得最好的无疑是狗子。

    吃饱饭的狗子重新变得精力满满,绕着两人打转,嘴里咬着绳子想拉他们去商场下面的夜市。

    “不许去,”陈逝严肃道,“会吓到别人的。”

    “汪汪!”狗子很不服气。

    “你不累我还累呢,本来溜一小时,现在还请你下馆子。”

    “汪……”声音明显恹了。

    一旁的林绘很是惊奇,她没想到陈逝和狗子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平时工作点夜宵都是他们把自己吃剩的骨头留给狗子,转头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很少见到一人一狗互动得那么……正常的场景。

    陈逝发现了林绘干瞪眼的模样,道:“你干嘛呢?”

    “就,很少见到你把它当成人来看。”

    “……”

    这姑娘脑回路实在耐人寻味。

    “我对它还是很好的,”陈逝死命拉着狗子往前走,“狗粮都是最高级的。”

    “养宠物可不是只看物质方面的。”她补充了一句,“至少养猫不是。”

    “我也不是啊,狗子是吴牧言送我的。它来的时候就四个月大,它病了我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出门给它看病。”

    “……”

    “好吧,吴牧言会定期上门检查的。”

    林绘思想上不想搭话,嘴上却不受控制,“……那你也算是上心的。”

    “那你有何高见?”

    她开始分享育宠经,“你得定期和它聊天,聊得内容不要像刚才那样直白,态度最好温柔点。”

    陈逝眉毛一挑,奇道:“我是养个宠物还是供个祖宗啊?”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陈逝急了,“你说清楚!”

    月白风清,道两边的灯火卷着两人一路的掰扯声一层层地亮向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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