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牧言老远就看到两个人手牵手过来，眉毛一挑，有点怀疑人生。
他们俩昨晚分开的时候还没什么异样呢，什么时候暗通款曲上了？
而且听到他一番话的林绘未免上手的太快了吧，他对行至跟前的林绘报以崇高的注目礼。
下一刻他看到两个人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眉尖微妙地挑高十五度，自喻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他也看不懂两个人在玩什么花样。
也不需要他看懂，因为要被驱逐了。
“你走吧，没什么周边还在这占着个位置，要不要脸。”
“……我也是花钱买的证！”
“哦。”陈逝满脸写着既然知道是走后门的货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啊**。
吴牧言：“……”
他转身就走，本来买了展位证是为了歇脚的，没道理还要受人欺负。
自始至终林绘不置一词，半掩在人身后，意图用手来让自己降温，却发现手背和脸颊同温。
陈逝适时转身，在林绘的“诶诶干嘛”里推着她坐到没人的展位上。
自己支了把凳子坐在摊位前，两个人隔着几十厘米的桌子相望。
陈逝清亮透彻的眸子就这么锁住林绘，让她脊背僵直，动弹不得。
林绘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哪有先前主动出击还占不了高地的道理，提气问道：“……干什么啊？”
她坐得笔挺，语调平静，想让自己的话更具说服力，落在陈逝耳里却怎么听都是软萌撒娇。
“咳，那就快速进入正题，”陈逝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支笔塞进林绘手心，“我想问问大漫画家林绘女士对此次单行本破万有什么感想吗？”
林绘无语，“你说什么呢？”
她连载都还没恢复呢，何况单行本。
陈逝举起爪子，虚虚握成拳举到林绘面前，假装是话筒，面上一派严肃地道：“麻烦这位漫画家不要有了销量就飘，请正面好好对待问题。”
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职业道德尽显，仿佛此刻不是在吵嚷会场而是在红地毯铺就的星光大厅，屁股底下是真皮座椅，两个人中间还摆着矿泉水和假花。
林绘不由得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而后沉思少顷，显然她也坐在星光大厅里了。
环境一变人就容易拿腔拿调，林绘平日没少看她爸开会时的模样，她大方往后椅背一靠，和任何一个孤僻高傲的艺术家一样，表情倨傲，眼神不屑，每一个毛孔都写着“你看不懂我的作品是你审美问题还来问什么”。
陈逝一手变话筒，另一只也没闲着，他得捂住嘴不让自己这个专业记者笑出声，虽然耸动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
入戏挺快啊。他把话筒又往前凑了凑，争取拿个十佳好记者。
“单行本破万那不是轻轻松松吗？”林绘讶异，幻想的世界怎么爽怎么来，她开始给自己加戏，“我之前那本破百万的怎么不提，还记得上个月动漫播放量也破亿了吧，哎呀画贺图真的好累。”
明明上个月还在因为疯狂赶稿大半夜在那买霸王洗发水且盛情邀请自己和她拼单。
掩藏不住飞扬的嘴角，陈逝心一狠，往下一拧大腿，却仍盖不住笑弯了的眉眼。
林·当红人气爆火国内漫画T0级别（未来版）漫画家·绘不满了，她挑起笔头敲敲桌板，警告意味十足，嘴上恶狠狠道：“态度！注意态度嗷！”
陈逝拼劲全力压住嘴角，垂下眼皮，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个刚入社的新人记者，能采访到您不胜荣幸，还望海涵。”
林绘瞪大眼睛，这段话在脑子里转了个马拉松，然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捏吗太爽了！
不是拍马屁，但这柔弱惶恐的语气、委婉殷切的措辞……陈逝道歉的功夫真不是虚的，林绘每一根头发丝都被这一串谦卑诚恳的话语熨贴得要飞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绘坐直身体，但她还没忘记自己大前辈身份，咳了又咳，大度道：“没事，我身为长者也该包容一些，相信我这会是次完美的采访，你还有什么想要问……”
谦逊有礼的后辈抬头急急忙忙打断道：“倒是没有想问的了，有想要的。”
随后发现自己打断了人家，又低落了眉眼。
林绘：“……”
你别这样，我不是要潜你。
事态发展逐渐往奇怪的轨道偏离去，林绘只好接道：“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
陈逝差点脱口而出这样冒犯前辈的大逆不道之词，下一刻硬憋回肚子里。
“是这样的，我从年轻时候就很喜欢林绘老师的作品，没什么当漫画家的天赋……”
林绘表情扭曲了下，大概是想说你要是没有世界上就真没人可以去画漫画了。
“到现在得了机会，终于可以和偶像见面甚至对谈，像替当时的我圆了个青春的梦一样……”
林绘摆了摆手，颇具几分仙风道骨。
陈逝差点破功，他发现对方越入戏自己反而越出戏，勉力□□了声音，继续道：“所以现在想趁这个机会问林绘老师要个签名？”
女孩迷茫的“啊”了一下，没有料到这个要求出乎寻常的……合理。
“我发誓我是认真的！”说着还举起四根手指，以示真诚。
林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便低头寻找起白纸，桌子上空无一物，倒是有个白桌板可堪题字。
“但是没纸啊……”
寻纸未果，还没来得及抬头细思下解决方案，眼前突然横了条手臂。
陈逝像是早有预料，勉为其难地道：“那就干脆写我手上吧！”
如果这是部青春文艺片，这句台词的出现应该配着教室窗户打下来的阳光，光线切割在主角俊俏的脸庞，一侧明亮，而另一侧只有眼睫沾着点光，听到台词的女主应该慌乱地错开视线，掩饰心动。但这是现实，喊话的男主角看起来特想让人拔下鞋拔子抽他那张帅脸。
语气十分欠揍，表情相当得意，本应令人怦然心动的台词被他说得要债似的，出了片场就这犯贱样儿，气得林绘把笔一扔。
“哎呀没办法，前几天把手画伤了，签不动～”
谁都能听出来的调笑意味，偏偏陈逝听不懂，或者听懂了却还在戏中。
他垂下手，皱着眉，仿佛她的手真的画伤了，不能给自己签名。和每一个视偶像为信仰的唯粉一样忧心忡忡。
“没事吧？”
问出口便发觉这是句废话，同为漫画家，他自然也饱受疾病折磨。
“画画真的很累啊，”他似有感慨，“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漫画呢？”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上了，热爱这种东西又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
不远处的空地零零星星地放些摄影器材，隐约能听到摄影师在指导动作，而展位也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再过一会他们也得回到大众视野之下。
陈逝凝望着女生平静坦然的面孔，心里有块地方凹陷下去，露出柔软内心。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过像她这么纯粹的对漫画的热爱了。
林绘看不懂陈逝突然涣散而又温柔的眼神，她接不住这样的目光，于是赶紧问道：“你不是要签名吗？赶紧的，我晚点可还要去一场签售会呢。”
这是实话，时间确实有点要紧了。
“你刚刚不还伤着吗？”
“哦，”林绘说，“那是大漫画家林绘的手，不是小漫画家。”
陈逝无语，杀青了也不吱会下戏搭子，然后乖乖把手摊开。
骨节分明，掌纹清晰，嗯，不久前才刚刚握过。
就这么看着都有种莫名羞耻的感觉，林绘摒除杂念，端端正正地写上自己的名。
笔尖戳上去的那一刻，陈逝轻微地往回缩了一下，有点痒。招来一个不满的眼神。
林绘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动，指腹轻贴，纹路摩挲，陈逝撑起下巴满目专注地盯着她看。
额头的碎发，密长的睫毛，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是健康的微红的唇瓣。
怎么看都好看啊，陈逝带上漫画家的专业眼光，完全就是高中清纯少女漫女主的形象。
林绘推开手掌，“好了。”
“那么快……”
他还没看够呢，想着边收回来欣赏，手心赫然印着端方正直的“林绘”二字。
“……你这字好幼稚哦，像是我表弟的字，”陈逝吐槽道，“他才五年级。”
林绘：“……”
周围流动的人越来越多了，陈逝目光追随着起身的林绘，她冷漠的俯视着，“爱要不要。”
头发在空气里划出冷酷的弧度，陈逝一面追上迈着轻盈步伐的女生，一面欣赏着小小的签名，“别生气呀，虽然这真的好幼稚哦。”
林绘扬眉，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签名有多好看啊王羲之？”
“我可是小学三年级就设计好签名了的哦！”
林绘：“……那你还真是高瞻远瞩呢。”
“多谢夸奖啦！”
两个人没再扯皮，走路飞快，大约是因为裤子里不断传来震动的缘故，嗯，夏时霖要急疯了。
【抱歉，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这已经是夏时霖打过去的第六通电话了，收到的还是机械音。
他望着不远处大剌剌晃人目的横幅心急如焚，身边的工作人员又来报：“那边的人还是不愿走，给钱也没用，但是我们的展牌已经撤下来了，网上也发布了公告。只要……”
“他们不回来”几个字硬生生卡在夏时霖徒然色变的表情。
林绘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远远地捕捉到夏时霖的身影，于是也敢接电话了。
甫一接通，她就大叫着“别急别急我们到了！”，话筒里毫无回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走近了看，素日亲切平和的夏时霖在他们对视上的一瞬间身体僵硬，林绘没有挂断电话，想问问怎么了的时候看到夏时霖轻轻转动脑袋，调整角度，望向自己的身后。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身体顺着视线往后转。
陈逝没跟上来？
这是脑子模模糊糊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下一刻她眼瞳放大，澄澈的眼睛清晰的倒映着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写着——
【弱水抄袭那么多年怎么还有人找他签名，不怕贬值吗？】
嬉笑轻贱的言辞脑袋轰地一响，眼前能聚焦的画面只余横幅上的字。
它写的是什么？抄袭什么？谁抄袭？弱水……是陈逝吗？
瞳孔轻轻颤抖着寻找熟悉的身影，陈逝早已停下步伐，面对着那张横幅和周围的指指点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