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是听说这里要招检票员才来应聘的,毕竟五十好几的人了,工地不要,只能来这捡个漏打份小工,两天五百还管饭,怎么看都很划算。
但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有这么多人啊!
他站在检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扫码,偶尔盯得累了就仰仰头,这个角度望过去满是乌泱泱的人头,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没到人山的地步,但起码人海是有了。根本不能靠人与人的自觉拉开距离,全倚仗背包或者行李箱才不至于肌肤相贴。
老姚半眯起老花的眼睛,一锅挤挤挨挨的黑汤圆里大部分穿着奇装异服,染着五花八门的头发,拖着行李箱,和透明背包,嗯,里头还放上好多一模一样的徽章。
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年过半百的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孙女交流了。
都这样式儿,还咋沟通。
他摇摇头,感慨时代的洪流已经冲着他不知漂往何方了。
刚要低头接着工作,离闸门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砰咚”。
老姚吓了一跳,要是出事可是要怪罪到他头上,慌忙瞪眼打量去,是一个男生已经跑太急和人撞上了,双方同时痛呼,行李箱划出去好远,另一人的背包也摔得扭曲。
但是两个人都没和对方道歉,只是就是互相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完了一人飞速去拎起行李箱,一人甩起背包继续埋头往前冲。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老姚甚至都没来得及张嘴嚷嚷,两个人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老姚:“……”
他真是越发不懂年轻人了。
他转回头想要叮嘱后面的人小心点别横冲直撞,旁边正在刷码的女生肯定地对身后的同伴说:“他们肯定是要去签售会的。”
而同伴点头附和:“看他的痛包就知道了,我们等下也快点跑领号码,晚点就卡位截止了。”
老姚:“……”
……他真是越发不懂年轻人了。
如果告诉老姚这些迷之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签售会其实还没开始,甚至人都还没来,他心里的疑惑一定会再翻一倍。
“陈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厕所隔间猛地爆出一声怒吼,吓得正在拉裤链的小哥差点夹到蛋。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陈逝一脸小脚拇指踢到桌角的酸痛表情,还没缓过来就被夏时霖一通责难。
“你干什么去了?!嗯?都这个点了,你人呢!”
男人戴着反光墨镜,身着休闲衬衫,一手搭在车窗上,早起两小时精心打造的发型迎风招展,整个人何止一个潇洒可以形容。
一听这话陈逝绷不住了,他大呼冤枉:“我发誓我早就出门了!但是遇上早高峰了,见鬼了这条路平时都没什么人的,今天全是出租车……”
说着他侧视后视镜,看过去都是显示满座的出租车,陈逝纳了闷了,还待再说几句就被夏时霖无力的声音打断了。
“我说,”夏时霖很虚弱,从早上开始再次检验签售场地的疲惫在此刻吞噬了话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是来漫展的?”
陈逝大惊失色,反口道:“那么多!”
“这不废话……”
微小的声音淹没在陈逝小声念叨里,“怎么会那么多人,我记得漫展能有几百号人规模就算可以了,那我今天岂不是要签断手……”
还没动手已经想好买哪家伤筋动骨贴了。
夏时霖也是服气,他咬牙切齿道:“你别给脸上贴金了,过气漫画家。”
陈逝:“……”
“要是真的过气了就别叫我来啊……”碎碎念依然不停。
夏时霖听不真切,狐疑道:“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车要动了,你有时间催我还不如去催林绘,她说不定比我还慢。”
言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撂了电话,徒留夏时霖吹胡子瞪眼。
想了想他也给林绘发了条消息,对方秒回:“我车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可以排队检票了。”
夏时霖:不省心的只有陈逝。
林绘还是第一次来大型漫展,来的路上谨记绝不能吃到,但等她真的下车了,登时发出土狗进城的感叹声。
第一反应是好多人,排队的队伍隔了场馆老长。
第二反应是好多coser好多漂亮姐姐帅气小哥……她低头看看自己精心挑选出的常服,瞬间被秒杀有没有啊!
虽然在电话里和夏时霖信誓旦旦快马加鞭,但入了场馆,她不由自主闲逛起来。
实在是!太好玩了!
看到什么都稀奇,专业精密的摄像设备、严阵以待准备拍场照的coser、各家主催定制的易拉宝……而其中最吸引她的还是挂在各个摊位前的横幅。
远远张望就像大字报,让她误以为是制品的分门别类,走近再瞧则笑得合不拢嘴。
瞧瞧这对仗工整的语式,念念这朗朗上口的韵脚,兼具表意隐义的同时让人深深为同人创作者的才华折服。
林绘看呆了,她问了问摊主,得到可以拍照的允许,才举起手机咔咔拍。
秒速发给季珊,对方删删又改改,直言道:“这玩意可以申遗了……”
林绘疯狂点头称是。
她越逛越觉得自己世面还是见的太少,看什么都要“哇哦”一声,堪比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
最后甚至还去领了一份主办方展台的地图,以作纪念。
这里停停看看,那边逛逛买买,她甚至还想去趟自己的作品的展位。于是后果可想而知,夏时霖打电话催她说陈逝都到了的时候她才加快脚程。
“等等,我找不到地方……”
求救的信号被一边旁听的陈逝冷酷的声音掐断,“没事,你进来了看到排队最长的地方就是了。”
林绘:“……”
那就狂奔吧。
一路飞奔穿越人海去专门的签售场地,才知道陈逝说的是实话,真不需要找,老远就看到五六圈人围着展台,她眼尖地发现还有人挤不去就在外围坐小马扎。
到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喘口气,就被人塞了张纸。
“这是什么?”
“他们看来的人太多了,临时加了个问答环节。”陈逝很平静,看起来对公司想一出是一出早有预料,“你看看这些回答再琢磨下答案,待会就要上去了。”
林绘瞪大眼睛:!
看上去好像一只回家发现粮食全没了的松鼠,陈逝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他伸手揉揉那头一看就很rua的头发,林绘的眼睛又圆了一圈。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嘴上严肃道:“没什么,不用一定回答,到时候打太极扯过去就行了。”
林绘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陈逝心里愈发慌张了,咳了声接着道:“……我先去、去下卫生间。”
说完脚底抹油就要开溜,没想到转身就步子跟着嘴巴一起打结,“哎呦。”
林绘从头被敷上大手那一刻就开始神游的魂魄才归位,一路目送陈逝慌不择路的背影窜逃进卫生间。
她笑了下,低头展开手里紧攥的纸。
字迹都是手写的,是很急了。
大都是作品的灵感、想表达什么、合作愉不愉快等等中规中矩的提问。
但这不代表她就能中规中矩地回答过去,林绘有些头疼,临时加流程这操作真是没谁了。
离开始还有一会,她蹲到角落开始编台词,这比想人物对话难多了。
没事,糊弄过去就行了。她给自己打气。
旁边经过的前来签售的读者正在发语音条:“诶,刚刚刷微博他们还增加了问答环节,正在征集问题,你想好要问啥了吗?”
没事,我可以靠话术糊弄。林绘握了下拳。
又一个经过的读者和朋友抱怨:“我那么早来怎么还那么多人,但我还是好期待哦哦哦!”
没事,我一定行,绝不结巴。林绘咽了口口水。
旁边又蹲了个俩朋友,大约是代购,因为他们说:“我靠我那个单主还希望我能买到所有场贩单行本,我直接给她拍张照发过去,她就闭嘴了。”
……好的,我一定能签完。林绘瞳孔地震着颤颤巍巍地翻过纸张。
然而下一刻另一位代购附和道:“我也是啊,单主还指望我能抽到自由问答然后替她表白……”
自由问答?!
林绘耳朵捕捉到关键词,倒吸一口凉气,被米娜桑的爱意蒙蔽住的眼睛这才聚焦回纸张,往下一瞥——
环节最后会在现场购书的读者中抽几个自由问答。
空气静止了,林绘石化了。
陈逝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女孩蹲在地上紧抿嘴唇,眼神放空表情呆滞,乍一眼看过去连背景都是灰暗。
他过去也蹲着,背景刷的亮了几分。
五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
三十秒过去了,林绘终于忍不住,转头提问:“你干嘛?”
陈逝正在一脸温柔地看着面前那块地,闻言隐蔽地勾起一丝笑意,回道:“我没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呢?”
林绘懒得和他掰扯,闷闷埋头在臂间,“没什么。”
陈逝一下凑近,特来劲,“出什么事了,说出来,你陈哥还是有点势力的。”
脸还是闷着,只是伸出手朝前面胡乱一比划,“那你能把这群人统统灭了吗?”
“……对不起。”
陈逝往不远处的人群看了一眼,顿时福至心灵,看来是紧张了。
他站起身,“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
林绘抬头,男人高大身形立在面前,从下往上看过去,陈逝面目并不清晰,和他说的话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并不多言,弯腰伸手拉着女孩的小臂就走。
人潮拥挤,他牵着她逆流而上。
热血上头的陈逝慢慢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现在在拉着林绘的手。
这没什么的,他对自己说。
就这么走了一小会儿,他才意识到她可是连摸头都会发呆,现在居然乖乖让自己牵着走!
手上传来时的细腻触感让他认识到了这个事实,他微笑起来,笑得温柔又安定,觉得人群拥挤也好,觉得周遭嘈杂也罢,都冒着粉红泡泡。
但因为陈逝在前,林绘在后,姿势错位,时间久了便觉得臂膀酸痛。
他轻轻转动肩膀,但还是坚定地拉着,恨不得路再长点,身体的负担远比不上心里要溢出来的甜蜜。
直到某一时刻,肩胛骨的酸痛突然消失了。
不会松手了吧?
陈逝慌里慌张地想要转头看去,却停在了九十度角。
他低头看到林绘跟上自己的步伐,站在了身边。
再往下一看,两个并肩而行的同时她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一阵冲天的狂喜在他的脑子里爆炸开来,感官渐趋模糊,只有肌肤相贴的触感深印脑海,陈逝脚步轻浮地飘向目的地。
而这仅仅只因为林绘愿意让他牵着。
人一旦受到什么猛烈冲击,胆子就会变大。
陈逝悄悄地把手往下移了移,一心在动作上,完全看不见林绘遍布红霞的脸颊。
然后停在了手腕,再不敢进一步。
这样就够了。陈逝暗自思忖,他很容易满足的。
他还来不及回味自己这一连串大胆的动作带来的满足喜悦,突然就表情空白了。
陈逝感受到有人牵住了他的手。
是林绘主动往下,反扣住了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