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马路上的车辆已经寥寥无几，偶尔得见猩红尾灯，转眼便消失在拐弯口。
代驾打开车窗透透气，他已经坐上来十几分钟了，但还是没接到客人，准确来说是没接完客人。
因为还有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等着另一个客人的到来。
夏时霖早就结完账，一边感慨那一串数字的长度一边给陈逝发消息让他下来。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杳无音讯。
不会真睡死了吧？
他暗自嘀咕，看到代驾一路小跑过来，一通电话直接打过去。
“快乐池塘栽种了……”
这歌他知道，家里老婆买早教玩具的时候有一只青蛙会唱这歌，他也跟着哼哼，结果还没两句就被挂断了。
看来是醒了，他收起手机，随后便闭目养神到现在。
一阵沉闷的敲窗声响起，夏时霖迷蒙地睁开眼，隔着幽绿的车窗膜，他还是能看清陈逝几欲扭曲的脸色。
神智被这表情拉回几分，夏时霖抬手降下车窗，还没开始唠叨。
陈逝一个横跨步，林绘出现在他身后，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夏时霖：“……”
还在游离的思绪登时回归清明，他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没来得及用声音表达惊讶，陈逝又平移回来了。
他弯下腰，道：“她们聚餐散场的时候把她落下了，刚刚上厕所的时候撞见了，就带她来蹭个车。”
一番话表情管理相当完美，如果让人忽略语气里暗含的咬牙切齿就更好了。
林绘在身后飞快地拧了一把陈逝的腰间肉。
这理由谁听了都觉得扯淡吧！
陈逝动作自然地转过身，一脸严肃地提高声音：“你别折磨我□□了，很痛。”
林绘惊呆了，搁后头妄图插话的夏时霖也懵了，一时竟忘了质疑这个离谱的理由。
在一片难言的寂静里，驾驶座的代驾小心翼翼地插声：“请问人到齐了吗，可以走了吗？”
他晚上还想再接几个单呢。
陈逝冲他点点头，两个人就这么上了车，车辆风驰电掣在空无一人的车道。
夏时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各自望着两边的窗外风景。
胸口突然被安全带一勒，他这才想起摸出手机质问。
陈逝正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脑袋发空，突然裤兜里手机的“叮咚”一声，他瞥向后视镜，夏时霖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大有不回应就把他从车窗里扔下去的架势。
掏出来一看，消息框里就一个“？”。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逝叹了口气，开始专心打字。
“真的就是厕所旁边遇到的，然后看到她站楼下就打了个招呼，她问我要不要回家，能不能稍上她，我就同意了。”
言简意赅，发出去之后还转发消息给躺列很久的林绘，附赠留言：记得串供。
十秒之后，他收到两条一模一样的省略号。
先是夏时霖的：“你真当我傻子啊？”
陈逝心想我说得可都是真的，于是索性直接摆烂，“爱信不信。”
再是林绘的：“有必要吗，我们又不是做贼。”
陈逝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是谁为了她的秘密费尽心机。
“那也可以告诉他，你被前男友纠缠，我上厕所路过英雄救美，完了还被当事人拉出来挡枪，说是男朋友。”
手指快要敲打出残影，完事还略带挑衅地加了一句，“怎么样？”
不多时，身边传来林绘“嘶”的一声，在寂静到只有呼吸声的车里显得格外明显，陈逝立马紧张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夏时霖已经懒得理他们了，孩子大了有秘密了。
看自家编辑还在闭眼假寐，男人这才移开视线，给快要炸毛的林绘一个得意的眼神。
林绘没接收到，她已经低下头咔咔打字辩驳了。
“那当时情况特殊啊……”
一行字还没打完，自己读着气势已弱三分。
删掉，“我看当时顾辞阳已经误会了……”
不行，这不就是坐实了自己把他当成工具人的事实吗。
删掉，“我也不知道你会在那啊，我原本都打算好好骂他一顿了，说不定还能给他一耳光，我刚刚起个头，小跳蛙就起跳了……”
确认发送。
陈逝收到消息，没急着看，反而先扫了眼夏时霖，还好还在睡。
那躲着编辑的样子和青春期给喜欢的女孩子写情书没什么两样。
他看了一眼，瞬间息了嚣张气焰。
他们眼里的偶遇全是他的别有用心。
“其实我一出现，不用给耳光，他的脸色也很……”
意犹未尽的省略号，看得林绘弯了弯嘴角，这是实话。
—
当时她抬头看到陈逝出现的楼上的时候，有一瞬间幻灭，下意识往前一步，谁能告诉她世界为什么会小这样。
四下寂静无声，陈逝听到林绘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圈成了O。
这种被同事撞到前男友对峙的场景怎么说也太奇异了吧，陈逝可不是两个人共同同学，贸然撞见实在尴尬。
林绘看到陈逝摸了摸鼻子，他心知狼狈，这也是他直接扯谎的原因——要是告诉他们，我就是特意蹲在这里听墙角岂不是更糟糕更变态。
虽然现在情况也没多好，他踌躇片刻，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顾辞阳率先发话。
“这是……”
他转头看向林绘，语调在延长过程中挑起疑惑，从她不同寻常的反应已然猜出两人认识。
但愿不是他所想的关系。
他的愿望落空了。
听到他问话的林绘从震惊中抽身，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但其中一足快要因为紧张惶恐而消解融化了。
她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抬高音量回道：“这是我同事。”
顾辞阳心下一松，还没说什么话，陈逝已经蹬蹬蹬跑下楼了。
他在上面听得真切，既然已经介绍了，就没什么好躲的了。
何况他也怕林绘遭遇什么，毕竟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精神就不太稳定。
本就不大的楼梯间因为他的到来愈发狭小，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对视，光是身材就足够有压迫感。
“这是我同事，陈逝”林绘说，“一个画漫画的。”
顾辞阳伸手，“久仰。”
心里想的是漫画这个词得追溯回初中那会儿了，林绘这些年都在画漫画吗。
陈逝稀奇，这人一看就不是会看漫画的类型，但还是老老实实伸手。
眼瞅着手伸到一半，林绘又开始介绍道：“另一位是曾经给我戴绿帽的前男友。”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就是了。
指尖戛然而止在半空，陈逝算是明白两个人在这纠缠个什么东西了，他自然地把手收回，换成简单地点头。
这算是很清晰的表态了。
林绘看向他，问道：“你怎么在这？”
“和夏编谈点事情。”
本来寒暄几句做好表面功夫就可以了，林绘依然问下去，“什么事啊？”
“漫画改编成动画的编审权。”
“bian sheng？”
林绘不知道对应哪两个字。
陈逝言简意赅，“就是编剧审核权。”
“这样啊……”
顾辞阳在一边听着，原先放平的眉毛随着聊天内容越来越专业而皱起来，好像有一层薄薄的膜包裹着他们，将他隔开。
这层膜名叫时间。
无论是精神距离还是空间距离，他都已经离林绘太远了。
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真正窥探到这道裂痕还是难以接受。
“如果你们还有事要谈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林绘一听，喜上眉梢，顾及到人还在场，又慌忙控制好表情。
不枉她拽着陈逝尬聊这么久，连他家狗子的狗粮品牌都要打听出来了。
刚要应答，顾辞阳接着道：“回头有空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说完，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就要走。
林绘已经失去陪他虚与委蛇的兴趣了，她别过头看向将将踏出一步阶梯的顾辞阳。
“你没必要这样纠缠，我也不可能和一个曾经出轨背叛我的人复合的。”
她觉得还不够狠，补了一句：“我还没贱到那份上。”
顾辞阳没有勇气回头，反倒是陈逝瞥向神情淡漠的女人，眼里满是不赞同的意味。
没有必要为了攻击一个人而先贬低自己。
“好，我知道了。”
顾辞阳勉力维持平静的声线，而细听之下，还有些发抖。
但身体依然僵立原地，于是两个人都在等着这场闹剧的落幕。
顾辞阳紧紧盯住地毯的一角，仿佛通过那一角就能转移言语痛击带来的莫大绝望。
颤抖着呼出的气都带着心碎和悲伤，弥散在空气里，无人在意。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以后你身边没人的话……”
剩下的话再吐不出声，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把自尊放到尘埃里了。
陈逝看到她脸色极速变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绘彻底火了。
本来意识到自己本来灿烂的学生时代被这人覆上灰尘那么多年就烦躁，想要撕破脸狠骂一顿的时候，陈逝又冒出来，被人纠缠的糟心又添上一层窘态。
亏得陈逝能明白她意思，愿意陪她演戏，以为目的已经达成，没想到他还能这么不要脸。
未来身边没人的时候？没理解错的话，他到时候还会黏过来？
林绘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没法叫他死心了。
她直直看向陈逝，对方呆愣愣地对着林绘身后的墙壁出神，正思考要不要趁现在溜走，免得到时候还得迁怒到他。
这时忽然撞上林绘坚定的目光。
看到林绘坚定到好像下一瞬要去炸碉堡的表情，他张大了嘴，一声“啊”还没跳出唇，耳边响起林绘的声音。
“谁说身边没人，我的身边人现在就在我身边。”
这话说的有点绕，一秒、两秒……陈逝好像听到引线滋滋作响。
砰！碉堡被炸了。
陈逝不可置信地看向微扬下巴的女人，她正一脸神气地俯视顾辞阳。
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就俩，排除这个绿帽男，答案显而易见。
顾辞阳霍然回首，掠过趾高气扬的林绘，狠狠盯向陈逝，眼里充满愤怒与恶意化为利刃，刺着陈逝。
哪怕不是情侣关系，凭着林绘对他与众不同的态度，自己本就微末的希望几乎要被这个男人磨灭了。
再接下来……
林绘不敢再回忆陈逝崩溃无助的眼神了。
总而言之，现实是陈逝没有成块状被打马赛克，现在还坐在身边，并且能发消息叭叭他对她的大恩大德。
林绘看到“……出卖名誉”的时候就撇过头，望向窗外风景装死了，平静淡然的姿态，看不出半分窘相。
——如果忽略她耳根泛红的话。
陈逝忍笑，其实他也没那么在乎所谓声誉，绿帽男能说出那些话就足以证明他是有多失智了。
非要假扮男友这种恶俗情节才能让他熄火的话，他也不介意，毕竟世界上应该没人比他更恨小三了。
而且光是能看到平日无害的林绘炸毛到不敢和他对视这一点，就拿到片酬了。
所以他不断发消息叭叭。
手里的嗡嗡震动就没停过，连看风景都会浮现当时陈逝坦然承认的模样，耳下热意愈加明显。
林绘终于再次点亮手机，陈逝见此停手，想看看她会回些什么。
几秒钟后，光亮的屏幕从左移到右，跟着一起转移还有羞红的脸色。
【林绘（作画：难道当我男朋友很丢脸吗？】
世界一瞬间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