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虽然同为漫画家,但真的相处起来,需要磨合的地方也不少。

    在确定了主角要拟人之后,林绘让他给个参考或者意见。

    陈逝大为吃惊,“这是你的工作,你要体会到故事要传达的,把它具象化。”

    林绘没话说了,只能乖乖缩回头去接着思考。

    她已经在稿纸上画了无数美型人物,总觉得和故事有些偏差,没味道。

    起笔草图线稿,死活跳不出框架,林绘都要心生绝望了。

    作画实在是很严格的考验。想不出好故事和明明知道故事有多好却无法表达是两种痛苦,无法比较。

    显然,林绘深陷于后者。

    “啊啊啊啊啊!”

    正值深夜,林绘崩溃大叫,陈逝被惊得猛地抬头,女孩又倒回去趴着一个人自闭了。

    陈逝:“……”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怕刺激到她,不敢说话。

    自己是招了个祖宗回来吗?

    他只能起身,慢慢踱步到她桌前,拿起画纸,刚想给点意见。

    林绘又动了,她抬头幽幽地盯着他不说话。

    陈逝呆住了,准确的说,是被吓住了。

    “你干嘛?”

    声音平静如死水,跟女鬼似的。

    “……给你点修改意见。”

    满血复活!

    “您请。”

    陈逝这才转身回到工作台,期间的动作僵硬,活像个机器人。

    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老板。

    偶尔也有人道主义关怀的时刻。

    工作到半夜三更的时候,林绘会自发自动的点外卖,第一次问陈逝要不要吃,他摇摇头,禁欲如活佛。

    等KFC送到了,又溜达到她桌边,左转转右看看。

    林绘一边看着他一边拿热辣脆骨鸡,静寂的夜里,只能听到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和林绘撕开汉堡包装的折纸声。

    陈逝忍不住了,意有所指地敲敲桌板。

    林绘笑了,暖黄色灯光下,笑颜灿烂,陈逝一晃眼,怀中就被丢了一盒鸡米花、两个蛋挞兼一个龙虾堡。

    女孩叼着薯条,“切”了一声,眼神鄙视。

    吃人手短,陈逝灰溜溜地回到工位。

    明天得多做几组卷腹了。他想着,狠狠咬了一口汉堡。

    事后他们还把骨头全丢掉狗子的饭碗里。

    打那之后,林绘就对陈逝的尿性有点数了。

    不就是傲娇嘛,和自家脆果儿一个德行,爱立人设。

    多养只猫而已,不算什么事儿。

    但看到突然收到的转账还是很有点意外的,上面还备注着“外卖”。

    很会做人嘛,但哪家外卖要两千啊。

    林绘扶额,老板要维持人设,看来是要自己担下外卖重任了。

    偏生还想逗几句:“以后都我来了?”

    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看得出主人的纠结。

    最后特矜持的来了一句,“你看着办就好。”

    林绘看到时还抱着脆果儿,她对着怀里的毛绒绒亮起屏幕。笑道:“看,这是你另一个物种的亲兄弟!”

    脆果儿打了个哈欠,不懂铲屎官又在发什么疯。

    —

    这天是周四,两个人都在工作室画稿。

    其实一般工作日陈逝都不会出现的,他是原作,提供脚本就好,而且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连载,只是在给林绘做练习。

    即便是练习也需要陈逝提供分镜稿,故事在他脑子,自然知道哪个场景具有冲击力。

    周四是个例外,他晚上得做好下周要的分镜交给林绘。

    这是林绘要求的,毕竟陈逝构想的分镜有时候难以理解。

    而一格格分镜推进的故事是账号密码已经踏上寻回信息的道路了,这些信息分布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和周边信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想要分辨并捕捉出来着实不是件易事。

    而这次他们来了雪狐浏览器,寻找一个被记录下来的年轻人的故事。

    这大概是某个业内超一线人物的自传,在信息备注栏写了这是我一辈子最宝贵的回忆。

    也许有的时候,人对某一时刻的思念无法用自身来衡量的时候会希望用金钱来证明其意义。

    年轻人遇到了难以突破的瓶颈,走在大街上,像末路英雄总会遇到扬着白胡子老头的先知一样碰见一个流浪汉。

    他走过去,坐在老汉身边,身上那股子颓废劲让他的背景都是灰色的。

    流浪汉见状,默默地挪开了屁股,隔着点距离,问他发生什么了。

    陌生人的一句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询问会让人瞬间崩溃。

    年轻人哭诉自己有多么多么天才,构想的方案可行性和实用性兼具,又遇到怎么样怎么样深感绝望的境地。

    流浪汉不知道在多少个无人的角落捡到过这样的年轻人。

    把自己年轻时的一件件荒唐事拿出来展示,然后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种时候他都会把自己过去的糟糕事拿出来在路灯下展示。

    因为别人的眼泪,这些破烂事儿都被映得熠熠发光。

    最后拿出照例的话术,“你还年轻,有无限可能。”

    年轻人听了,吸吸鼻子,有被安慰到。

    “是哦,再不济也能当个流浪汉。”

    老汉闻言笑了,胡须被带的一颤一颤的,他摇摇头道:“你是不可能当流浪汉的。”

    年轻人偏头问为什么,流浪汉提了提自己的破烂不堪但衣服,又指了指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白衬衫。

    动作简单,意蕴悠长。他道:“我经历那么多事才想当流浪汉了。”

    “就你这样的,不够格。”

    林绘却实在没懂这个故事要告诉读者什么。

    是向上吗?那努力的结果就是为了有资格当流浪汉?

    是为了给自己找足堕落的理由?那肯定不会刊登出来。

    这部作品可是全年龄向的。

    她看完了分镜稿,抬头看向还在画稿的陈逝。

    想问但是又不好意思,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写故事的。

    终究还是没忍住,反正自己就一作画工具,某种层面上还是读者,读者看不懂的东西当然要问作者。

    她用这张分镜折了架纸飞机,反正她已经拍照记录下来了,谁要拿着一大沓画稿回家啊。

    哈了口气,想让飞机滑向目的地。虽然呈现效果用“掷”这个词形容更好。

    陈逝莫名其妙地打开来看,入目的第一个分镜就是年轻人的表情特写。

    男孩睁着眼,泪痕满面,背景是一连串的拟声词。

    这个男孩已经难受到没法大口呼吸,只能短促的喘气,一吸一呼,哭音模糊了喉咙,让他接下去的台词都是变音词。

    不得不说陈逝对于表情刻画相当细腻,尤其是这种挣扎于内心的痛苦,每一根线条,微小的表情把握得时间凝固了一般,画到人骨子里去。

    以至于他自己看得眼神恍惚了一下,是林绘的声音把他拉回椅子,思绪坐定。

    “你想写的是什么啊?”

    “什么什么?”

    林绘刚想重复一遍,陈逝才恍然大悟地“哦哦”了一阵。

    他放下笔,“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年轻人阅历太浅,错把眼前的困境当成一生的囚牢,不能够达到流浪汉豁达开朗的人生态度。”

    陈逝耐心地回答了。

    非常完美的标准答案,林绘无话可说。

    她低头接着看分镜稿,神色莫名。

    很奇怪,这不应该是他的实力。她的意思这个顺畅到几乎能让人推测到情节发展的故事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要再跌宕起伏一点,再扣人心弦一点,要再……热烈一点。

    故事情绪最高点大概就是年轻人哭喊道:“我就是承受不了啊!为什么上天在赐予天赋的时候一定要捆绑着责任啊!!”

    人都是这样,拥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觉悟,却不想经历后者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而对应着这句台词的场景并非谈话者,而是一些不相干的景物绘描。

    路灯下的飞蛾,草丛里将跳为跳的蚱蜢,和一双运动鞋旁边的乍溅的泪珠。

    林绘重新抬头望向彩虹墙下的男人,他久不见回应,已经低头接着画了。

    光线暖黄,他聚精会神地画分镜,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柔软。

    她终于明白那股违和感哪来的了。

    从头到尾没有一格是给人物镜头的,是陈逝在替年轻人挽尊。

    但,那又是为什么呢?

    故事是会夹带私货的,世上不存在完全公正客观的叙述。

    林绘拿起分镜稿,对准陈逝的方向,纸张厚重,透不过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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