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南望山上,长夜漫漫。

    无念起身倒了两杯热水。

    一杯给了床上奄奄一息的陌生男子,虽然已经吃了沁神丸,可他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男子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露出相当俊朗的一张脸,挺鼻薄唇,轮廓分明。

    只是,无论这人是貌比潘安,还是肥头大耳,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何身份,因何要救,带回妙隐寺,不过也是住持一句话而已。

    她向来只执行命令,从不过问原因。

    屋外寒风呼啸,如同狼嗥鬼叫,干冷的空气直往窗缝里钻。

    无念喝下另一杯水,暖暖身子。

    暖和的被窝被人霸占,无念只能趴在桌子上凑合一晚。

    她倒也不甚在意,以往在风鸣岛,更恶劣的环境她也睡过,如今有瓦遮头,有食果腹,她已经很知足了。

    无念记得从她有记忆起,她就住在风鸣岛上。

    那是个隐蔽的孤岛,四面环水,与世隔绝。岛上长林丰草,茂密葱茏,鸟兽繁多,却也危机四伏。

    岛上除了她和师兄,就只有一个严厉到令人发指的师傅——冀桑淮。

    冀桑淮教他们习武,捕猎,分辨鸟兽的叫声,却从不给吃食与用物。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拼命争取。

    无念曾被毒蛇咬过,也被秃鹫啄过,曾与野兽夺食,也曾与飞鸟同眠。

    每次她浑身是伤,几乎断气时,冀桑淮才会出现,将她医治好,然后再次将她遗弃在荒岛里。

    后来,突然有一天,冀桑淮将她带出风鸣岛,为她疗伤,教她识字,让她知礼数,也教她杀人。

    她成了顶尖的刺客,要么不动手,动手则不留活口。

    师傅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使命,你该去完成你的使命了。

    然后她被送到妙隐寺,成了这里带发修行的尼姑。

    她并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她只知道师傅让她听从住持的安排,哪怕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必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执行。

    师傅说,她的使命,就是服从命令。

    ***

    南望山下救回来的男子,一睡就是三天。

    第四天清晨,阳光和煦,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他躺在床上,眼皮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似乎不适应刺眼的光线,一时视线模糊的厉害。待到重新清明时,才发现一个软乎乎的小尼姑,正双手托腮朝自己眨巴眼。

    无忧又惊又喜道:“呀!你醒了!”

    男子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却剧烈咳嗽起来,伤口撕开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

    无忧赶忙倒了一杯水,踮着脚慢慢喂到男子嘴里。

    “好点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问:“你是?”

    “我是无忧,今年八岁了,这里是妙隐寺,我是这个寺里的小姑子。你呢?你叫什么?”

    无忧向来话又多又密,别人问一句,她非得答十句。好在男子并不觉得嘈杂,反而牵牵嘴角,温和一笑:“夏弈。”

    夏弈并不是他的本名,可他身份特殊,更不想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便胡诌了一个名字。

    他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神正打量着这屋子,屋内十分简陋,除了必须的家具外,再无其他。

    无忧人小却鬼大,噗嗤一笑问:“你在找无念师妹吗?”

    “无念师妹?”

    南望山下,他记得身受重伤,若不是亲卫首领步青帮他吸出毒,又让他服下潜息丸,将他藏在雪堆里,只怕他早就魂归九天。

    再后来...他在雪地里,被人刨出来,他尽力睁开眼,那一瞬间,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

    他看见一张少女清秀的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

    那张脸清冷出尘,若有过交集应该不会遗忘,可夏弈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却不记得自己与她有过任何往来。

    是她,救了自己?

    那她,又为何要救自己?

    无忧看出他的疑惑道:“你不记得了?你被无念师妹捡回来的时候,气儿都快没了,还是她把你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呢!”

    说完,又像个小大人一般深深叹口气:“无念天没亮就去领罚了。她将你带进尼姑庵养伤,犯了寺中大忌,观空师叔气得不行,打了她二十大棍,罚她打扫全寺一年。”

    “观空师叔惯会折腾人,打都打了,还要洗茅厕,擦金佛,可真让人受不了。这么冷的天,双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拧湿抹布,一点点擦佛身,两只手都得冻僵,啧啧。”

    想到此处,无忧又趴着在床边,一脸好奇:“不过话说回来,她宁愿违反寺规也要救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弈被问得一滞。

    什么关系?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无忧撒开脚丫跑过去:“无念师妹,你回来啦!”

    无念看了床上那人一眼,见他醒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应了一声。

    “呀!你的手,果然冻的像胡萝卜一样。”无忧像个操心的小老太太,取了水壶,将热水倒进木盆里:“我就知道你手会冻坏的,喏,提前给你烧好了热水,快把手伸进去泡泡。”

    无念没拒绝,双手浸在热水里,原本冻僵的手指头慢慢恢复知觉,暖暖的,痒痒的,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食自己的指尖。

    无忧仰着脸问:“还疼不疼?”

    无念不习惯有人关心自己,撇过眼道:“无碍。”

    于她而言,死不了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无忧并不在意,笑嘻嘻道:“对了,你的情郎醒了,正找你呢!”

    “不可胡说,我不认识他。”

    无念一个眼刀望过去,黑眸中透着冷意,无忧却像看不懂一样,天真的仰着脸问:“你不认识?那你为什么救他回来?”

    无念深吸一口气,双手擦着毛巾,忍着性子随口答:“恰好路过,随手捡的。”

    无忧眯着眼睛,一副别以为我小就能骗过我的表情:“那你们怎么睡一个屋?寺里师姐给我说话,男女有别,除非夫妻,否则不可同食同寝。”

    无念一时答不上来,并没有人教导过她这些。她从小和师兄同吃同睡,后来大了,她去了邺都,才与师兄分开。

    所以,她只能礼貌性地将人“请”出去,好让自己耳根清净清净。

    床上传来阵阵咳嗽声,无念走过去,只见男子深拧着眉头,捂着胸口剧烈抖动,本就破烂不堪的中衣又隐隐渗出血迹。

    想必剧烈的咳嗽,让伤口再次裂开。无念没有迟疑,直接上手解开衣带,夏弈一愣,条件反射般握住她的手,想要制止她。

    一瞬间,四目相对。

    夏弈望着她的眼睛,只觉那眼神寂静深沉,如同一汪寒潭,没有一丝涟漪。

    “抱歉。”

    夏弈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松开手。

    无念手上的动作没停,幽幽开口道:“你的伤口又撕开了,我得重新给你敷上药,若是感染化脓,只怕性命有虞。”

    绷带与伤口粘在一起,揭下来时,摧心剥皮般疼痛,也许是忍得太辛苦,夏弈脸色有些潮红,咬着牙关道:“多谢尼师救命之恩。”

    “就我无念就行”

    无念重新包扎好伤口,又替他系上中衣:“你三天滴水未进,想必也饿了,我去给你煮碗小米粥吧。”

    言罢,刚欲转身,却听到床上男子虚弱的声音:“请问……”

    夏弈顿了顿:“请问无念尼师,当日为何会出现在南望山脚?”

    无念回头望了他一眼,双手合十,不露声色道:“阿弥陀佛,冥冥中一起早已注定,或许你我是有缘之人罢。”

    ***

    妙隐寺东侧的后厨内,无念坐在小火炉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火舌随风摇曳,炉子里的小米粥也随之翻滚沸腾。

    那人最后问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难道对她已起了疑心?

    无念想起将人救回妙隐寺的那晚,住持在屋外对她的叮嘱。

    “等他伤痊愈,你就随他去上京吧。”

    “切记,要取得他的信任,最好得到他的心,成为他的妻。”

    无念在月色下沉吟不语,十八年来,她第一次有些茫然。

    她只会杀人,却不知道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

    片刻,她垂眸问:“要怎么做呢?”

    观心温和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会暗中助你。”

    但是怎么个助法,观心没说,要那男人的心之后,要做些什么,观心也没说,

    无念有一种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踏入无边泥潭之中,终有一日会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哟,我说后院怎么那么多积雪没扫呢,原来人躲在这里偷食啊!”

    无念收回思绪,并不看来人,冷冷道:“粥熬好了我就去。”

    无明尖着嗓子对观空道:“师叔你看她娇纵成什么样子,喊不动就算了,看都不看咱们一眼,一点礼貌规矩都不懂。”

    观空也是气不打一出处来。

    当初第一眼看到这丫头,她就喜欢不起来。

    桀骜的表情,不屈的眼神,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显得她多么清冷孤傲,与众不同一般。

    最让观空不懂的是主持,明明是佛门清净地,却偏偏让她这种妖精一样的女子带发修行。

    好在住持并不维护她,这两年观空对她动辄打骂,住持也没多说一句话。

    唯一一次出面,便是让那男子在寺里养伤。

    主持向来心善,观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般目无规矩,实在顽劣。像她这样野鹿般的性子,必要好好磋磨,才能驯服成听话的羔羊。

    观空快步上前,一脚踢翻炉子,香软的小米粥洒了一地。

    “活儿没干完,还想吃米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全寺打扫干净,否则别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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