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黑暗中,浮浮沉沉,沈雁青喉咙特别难受,腹中一阵坠痛,像极了她亲手扼杀了孩子的感觉,想到孩子,沈雁青心尖微微刺痛。

    明明她亲手调了香避孕,却不知怎么会有了孩子,若非如此,她又何须亲手扼杀他……

    算算时间,正是沈家被构陷谋逆之前,那时她还在与江俞假意周旋。

    所以,这是要惩罚她?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这股痛意也追随而来?

    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沈、崔、王、薛、范五大世家,根深数百年,哪怕王朝几代交替,依然享誉盛名,权倾朝堂。

    范家在前朝没落,沈雁青早就劝过阿爹要防备范家,奈何她嫁入楚王府之后,终究诸多不便,阿爹分身无暇,家里又出了反骨,才导致范家里应外合给沈家设了一个死局。

    罪臣之女,江俞太天真,就算他不愿,也拧不过他母亲荣贵妃,她的结局最好是贬妻为妾,她的孩子,皇家除了江俞,不会有一个人会放在眼里。

    她素来杀伐果决,从不仰人鼻息,更不会卧薪尝胆,屈辱地蛰伏。

    范家以为背楚弃义害了沈家,就能重振门楣?

    愚蠢至极,不过是帝王手中一把射向沈家的箭。

    这一次,她的死会让范家明白,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谋害皇嗣之罪,范家可准备接好?

    若是顺利,沈家还能洗清谋逆之罪。

    身为沈家女,她也算对得起沈家的生养教育之恩。

    思绪渐渐清晰,沈雁青掀开了眼帘,碧日蓝天,云絮飘动,一群飞鸟掠过。

    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竟然飘浮在水中,想要动一动,惊觉浑身乏力,避免下沉,沈雁青放松身子,只能转动着眼珠。

    右边是扎入水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距离她不过一臂之距,左边是绵绵青山,绿茵草地,岸边距离她约莫有两丈之远。

    “我怎会在此……”沈雁青心里困惑不已。

    此刻她只能保持着飘浮状态,凭自己是绝无可能游上岸,希望有人能路过将她救上岸,或是待她蓄上一两分力气在做打算。

    幸得河水平缓,她应当不会被冲走太远,就是不知这河里会不会遇上猪婆龙这等危险之物。

    按下杂乱的思绪,沈雁青闭上眼,一些杂乱的画面冲入她的脑海里,让她大脑一阵晕眩胀疼。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神色极其复杂。

    志怪话本里才有的离奇之事,竟然被她遇上,她此刻已经不再是沈雁青,而是活在了另一个刚咽气之人的身体里。

    这具飘浮在山野河面的浮尸,还不是旁人,而是赫赫有名的西北王姜岳铮嫡女——姜杳。

    嘉平帝钦封的明阳郡主。

    她为何会横死江中,乃是因为沈岳山要将她送回京畿,她从江南西道舅家出发,行船至,刚入荆州,在船上被自己贴身大丫鬟一把推入了海里,飘到了此处。

    沈雁青死于嘉平十九年四月五日,此刻是嘉平十九年四月六日,姜杳在江中飘浮了一夜,由于体弱直到方才刚刚咽气,而她莫名其妙在姜杳身体里醒来。

    她闭上眼睛,希望姜杳自己能回来,这个世间她已无牵挂,并不奢望再活一世。

    她不知道飘了多久,虽则没有遇上危险,可心底却越发觉得,她大概是真的要成为姜杳活下去了。

    怅然睁开眼睛,恰好捕捉到一个黑点从天而降,迅速放大,朝着她直冲而来。

    沈雁青,不,从此以后是姜杳。

    浑身乏力的她,在生死一刻爆发出了力量,迅速翻身,朝着一边游过去,高空坠落下来的东西太快,她才刚刚游了一点距离,身后“砰”的一声重物砸落。

    飞溅起来的水花和巨浪朝着她冲击而来,让她背部生疼,同时喉头一腥,她发狠咬下舌尖,用疼痛逼退头晕眼花,借助这股冲击力,游向岸边。

    很快就抓住了岸边的石块,粗喘着气,咬牙爬了上去,一上岸她就瘫倒,大口大口喘气。

    好一会儿,喉头和心肺的刺痛才缓解,一阵风吹来,寒凉之中伴随着一股别样的清香拂过她的鼻息,这种香气十分独特,擅长调香的她,几乎是嗅过百花,可这种香味却是首次嗅到。

    她费力支撑着眼皮,就看到面前是一种状如同心带,翠绿欲滴,交织处有红色花蕊之物。

    她艰难伸手抓住,几不可闻呢喃一声:“仙人绦……”

    浑身力气抽干,再也抵不住黑暗的吞噬,阖上眼帘之前,似乎看到不少人朝着她这边奔来。

    “郡主!郡主!”

    清晰听到焦急的呼喊,姜杳才彻底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

    酸涩苦辣的汤药灌入口中,姜杳真的很想拒绝,但灼痛的五脏六腑容不得她任性,配合地喝下去,冰冷的腹部总算有了些许暖意,一碗汤药喝尽,她才有了些精神睁开眼。

    入眼的是桃花缠枝窃蓝丝罗帐,暖香融融,点的是木香、乳香、阿魏脂等调和的合成香,具有化浊截瘀痰和活络通脑经的功效。

    一念划过,姜杳才惊觉自己嗅觉竟然如此敏锐

    姜杳的惊愕,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散,她转眸看着侧身高喊“珍珠姐姐”的人。

    只是一个侧脸,她也知道这是她一个二等丫鬟——紫玉。

    她嘴里的珍珠姐姐,是姜杳两个一等大丫鬟之一,也是她奶娘的亲女儿,和她襁褓中就一起长大,另一个大丫鬟玲珑就是推她下船的人,是五岁就被买入王府,极其得她欢心之人。

    珍珠因着姜杳娘胎带出来的不足之症,自幼学医,大步而来先给姜杳诊脉,感觉到姜杳脉象渐有平稳之势,才松了口气,关切地看着姜杳:“郡主可有何处不适?”

    姜杳摇了摇头,她也通晓一些医理,知道此刻体内的疼痛非一朝一夕能够全部缓解,她嘶哑地问:“玲珑呢?”

    “郡主,玲珑姐姐也跳下船去救你,此刻还未寻到……”说着,紫玉红了眼眶。

    姜杳有六个贴身丫鬟,大丫鬟珍珠和玲珑,下面是紫玉、碧玉、红玉和墨玉,除了珍珠,其他五人都是五岁来到姜杳身边,碧玉和墨玉是家生子,玲珑和紫玉、红玉是外面买回来。

    她们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呵……”姜杳低声一笑,“好一个救主而亡。”

    亲手将她推入江河之中,自己也跳下来,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船头,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救主而死,只怕此刻她早就逃出生天。

    日后便是被珍珠她们遇上,只要姜杳死了,她依然还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指不定还能重新潜伏回来。

    姜杳这么弱的身子,能够在江中坚持一夜,实在是奇迹。

    “郡主……”姜杳唇角凝着的冷笑,让珍珠脸色微变,聪慧如她,立刻会意,“是玲珑将您推下船?”

    姜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让莫远上报官府,追捕逃奴。”

    紫玉脸色一白,本朝对奴仆较为宽容,不似前朝可以随意打杀,但逃奴就不一样,奴仆私逃本就是重罪,兼之玲珑还弑主,更是罪不容恕!

    “玲珑姐……”紫玉立刻改口,“玲珑为何要这般做?”

    在紫玉看来,姜杳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主子,让她们学文习武,便是资质愚钝,文武不通,也是择其所长教养,她们吃穿用度,便是许多官家姑娘也及不上。

    姜杳没有回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珍珠轻轻拽了拽紫玉的衣袖,将她带了出去,答案很明显,玲珑就是安插的细作,背后的主子从来不是姜杳。

    听到她们要退下,姜杳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可有看到我手中之物?”

    珍珠忙应声:“婢子这就去取来。”

    闻言,姜杳心安了一瞬。

    待到珍珠取来,姜杳在紫玉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放在盒子里,幽香阵阵,碧绿如翠玉三根形如同心结之物,忍不住伸手扶上去,清润幽凉:“果真是仙人绦。”

    玉质之感,玉质之光。

    抬眼便问珍珠:“可曾看到其他人?”

    姜杳记得清楚,落下的黑点最后明显是人形,应该是有人从悬崖上落下,而这仙人绦长在峭壁岩石之中,那人也许就是为了采摘此物,才不慎失足落下。

    珍珠摇首:“未曾。”

    “退下吧。”姜杳便躺下去,“换个玉匣子放置。”

    “诺。”珍珠恭敬应声,带着紫玉轻手轻脚退下。

    姜杳身子骨很差,就留在临湘县修养,为了寻找到她,早就惊动了临湘县的县令,以及长沙郡刺史。驿站条件简陋,县衙也不宽敞,特意寻了临湘县大户腾出了一个三进的宅院,给姜杳调养。

    姜杳整日沉默寡言,珍珠等人伺候得小心翼翼,即便察觉到了姜杳对她们不如往日亲厚,也只当姜杳是被玲珑伤了心。

    玲珑的通缉令发布出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郡主,这是今日京都传来的消息。”这日,姜杳用早膳之后,珍珠照例将一封文书双手递给姜杳。

    自从姜杳被救回来之后,就命人时刻注意京都动向,每日邸抄也得最快奉上。

    珍珠双手自然放松贴于小腹,静静看着姜杳,她发现郡主变了。

    以前的郡主聪慧却多愁善感,生在西北那样民风彪悍之地,却依然像从未经风沙的娇弱牡丹,华贵而又孤高。

    自从离了西北之后,郡主就变得沉默寡言,玲珑叛变之后更是一言一行沉着睿智,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退去了那一份柔弱之美,成长为一株傲视群芳的花皇。

    现在的她,总是不自觉在郡主面前多一份小心谨慎,郡主明明没有正言厉色,也没有目露威严,可她只要淡淡一瞥,就让她们感觉到威压。

    没有理会珍珠的探究,姜杳看着今日的文书,是西北王安插在京畿之人传来,范家果然被冠以构害良臣和残害皇嗣的罪名。

    见此,姜杳眉目有一丝舒展,珍珠从这细微的变化感受到此刻姜杳心情极好,忍不住瞥了一眼文书,便道:“原来沈相竟是被范家诬陷,可惜沈家满门皆已被斩首,陛下竟然也愿为沈家平反?”

    “由不得咱们的陛下不愿。”姜杳随手搁下文书,半依美人榻,半垂眼帘,似睡似醒,姿态慵懒,却又优雅迷人。

    这样的风情,珍珠一个女子看着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是郡主以往从未有过的魅力。

    嘉平帝用了范家做刀,刺穿了沈家,唇亡齿寒,崔王薛三家只为自个儿利益,也得要联合打压范家,否则范家下一个要对准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同时让嘉平帝知晓,世家之权,不可撼动。

    没有缺口自然不行,可沈雁青已经为他们撕开了口子,他们怎能不穷追猛打?

    姜杳闭上眼睛,享受着枝叶间落下的斑驳晨辉,暖光包裹,肌肤莹光,风情万种。

    沈雁青,你可以安息了。

    从今而后,世无沈雁青,唯有姜杳。

    姜杳在临湘县休养了半个月,这期间听闻她落江的嘉平帝,派来了内侍慰问。

    “郡主,那人又作妖了。”紫玉气呼呼跑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开口就告状。

    姜杳正在观赏这株仙人绦,这半个月来,她每日都要观赏片刻,对仙人绦的气息格外迷恋,但却没有妄动此物。

    此物记载不过寥寥几笔,产地、形状、颜色。

    除此以外,再无人知晓,许多人恐怕听都不曾听闻过此物。

    姜杳用玉匣子放置了半个月,也不见它有丝毫枯萎之态,依然翠绿欲滴。

    紫玉话音刚落,珍珠带着碧玉和红玉也跟着进来,齐齐向姜杳行了礼。

    抬眼,看着四个丫鬟,珍珠一袭白裙,紫玉等人穿着与她们名字相同的颜色裙裾,身上绣着同样的兰花,或秀美或娇俏或清秀,各具特色,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

    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考察,这几个丫鬟都是真心向着她。

    “他又做了何事儿?”姜杳平声随口一问。

    紫玉口中的那人是指嘉平帝派来的内侍,在内侍省还是正经的五品,是有脸面的宦官。

    来了这里已经五日,除了第一日带着口谕来问候姜杳,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请安过,倒是每日派人崔一道姜杳启程。

    他自个儿这几日过得极其滋润,每日应酬临湘县官员富商,收的钱财只怕都超过了他一辈子的积蓄。

    “婢子见他拽着一个姑娘回院子。”紫玉一脸愤恨,“一个阉人,还想糟蹋姑娘,他……”

    “紫玉。”珍珠及时出声打断她,这等腌臜话也能当着郡主的面说?

    这宦官是奉皇命来问候郡主,而后亲自护送郡主入京都,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自己是钦差,偏生这里就是无人敢动他。

    “去看看。”姜杳面色平淡。

    金丝勾勒宝相花纹孔雀蓝十二仙裙高束,身形修长,体态婀娜。

    晕染水点桃花水蓝罗纱披帛侧搭于肩,随风而动,飘逸洒脱。

    腰间珠玉佩环,行则有声,悦耳动听。

    珍珠等人跟在姜杳身后,紫玉早已露出了痴迷的目光。

    自从郡主被救回来之后,当真是仪态万千,行动间自然如行云流水,随时可以定格入画,美得像她梦中的仙女儿。

    这等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立在黄得贵面前,饶是他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也忍不住醉了眼。

    “奴婢请郡主安,郡主有吩咐着人传奴婢便是,劳动郡主,奴婢该死。”黄得贵假模假样打了两下自己的脸。

    姜杳淡淡扫了一眼,躬身在自己面前的内侍,衣衫不整,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打开的房门,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紧抓着衣衫,从门扉后探出半边脸的清秀姑娘。

    一看就是良家女子。

    她的眼神微起波澜,玉珠相击般清脆婉转的声音淡淡响起:“黄中寺,你可知……上一个让我亲自去寻的下人,现在何处?”

    “郡主……”黄得贵眉心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是奉命来护送姜杳,是陛下的使臣,姜杳不敢动他,语气散漫,“郡主息怒,是奴婢怠慢,待回了京都,奴婢定会向陛下请罪。”

    “墨玉。”姜杳轻轻唤了一声。

    黄得贵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得胸口一疼,就仰头栽倒在地,还不等他反应,就被踢了一脚翻过身,双手瞬间被束缚。

    这时候他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从外面冲进来,眼见着一个黑衣劲装的姑娘押着黄得贵跪在地上,对上云淡风轻立在院子里的姜杳,在姜杳视线淡淡扫过来之时,鬼使神差垂下头。

    “郡主,奴婢是陛下派来的随使,便是有不妥,郡主也……”

    “聒噪。”

    姜杳话一落,冷着脸的墨玉就一把卸了他的下颚。

    耳边清静了,姜杳才吩咐:“碧玉,将这姑娘送走,该敲打的人好好敲打;珍珠,吩咐莫远启程;红玉,把这两人和黄中寺一起绑了。”

    次日一早,姜杳启程离开临湘县,这次改走陆路。

    “喀喀喀……”姜杳身体实在是太弱,将养了半个月,才行半日路,就受不住开始气喘咳嗽。

    “郡主,他不肯进食,还说……”紫玉给黄得贵送了干粮,回来又气了,“还说,郡主今日的赏赐,他定然铭记于心。”

    躺在马车最里面,靠在珍珠怀里的姜杳,闭着眼睛喝完了药,才睁开眼。

    她的眼灵透得像沐浴着仙灵之气的黑曜石,泛着水晶般剔透的光泽,又似飘着一缕从山峦弥漫的薄雾,让清澈的眸子变得看不透。

    只是轻轻一转,珍珠就会意,掀开了车帘子。

    四方的小窗透出外面些许景物,姜杳就道:“这不是官道。”

    “什么?”紫玉几人皆是一惊。

    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姜杳身边,大部分时间在西北,也就这一次陪着姜杳去了一趟舅家,领路的是姜岳铮特意派给姜杳的亲兵莫远,莫远一家老小都在西北。

    便是出了玲珑的事情,她们也没有怀疑过莫远。

    “我去找他问清楚,放着平坦的官道不走,非要走这崎岖的山路,这不是故意折腾郡主?”紫玉完全把黄得贵的事情先丢在一边,转身就要下马车。

    却被碧玉一把拽住:“平日里让你长点脑子,你总是不听,莫远现在是郡主的人,能够让他越过郡主,命令他的只有王爷。”

    “王爷怎么舍得折腾郡主?”在他们眼里,郡主就是王爷的眼珠子。

    “阿爹,自有阿爹的安排。”姜杳微微坐起身,“扶我下去走走。”

    姜杳刚刚下了马车,前面巡视的莫远就大步而来,对姜杳躬身道:“郡主,前面有个小村庄,郡主大病未愈,不宜再行路,今日便在村子里歇息一宿,明日再出发可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属下已经着人打听,村子有富户所建的庄子,这便派人去交涉。”

    姜杳久久不出声,就这样站在莫远的面前,平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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