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梅花开得正盛，路边隐隐有暗香浮动，撩人心弦。
他望着这一朵梅花，微微失神。
自去年冬天以来，他时常会想起那位女子。
去年冬天，同是今日，他无意在花园中的亭子里睡着，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遇见了那位女子。
梦十分简易，没有古怪离奇的荒诞故事，亦没有繁杂的情节。梦里只有那位女子。
女子在梦里，一直哭泣，说了什么，不太听得清。他隐约听见，她叫了他名字。
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心，竟然泛起点点涟漪。似是淡淡的悲伤，又或是其它陌生的情绪。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只觉心微微动摇了一下，有些无措。
明明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梦醒后，她的哭泣声却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太明白，这个梦是不是有什么含义。这个女子，他从未见过，这点他坚信无疑。可为何她会叫他的名字？为何他觉得她是如此熟悉呢？
他实在琢磨不透，心下有些恼，停在梅花上的手不觉用了力。
“夫君？”
待他察觉一朵梅花被折在手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已被披在身上。
淮玥郡主绕到他身前，纤细的手指伸到他脖颈前将斗篷系好。
“你身子骨不好，怎还如此任性？竟穿这么薄就出来了！下次可得记牢，出了屋子，就把这斗篷系上。你不心疼自个，我心疼啊。你忍心看着我心疼吗？”
“哎，怎么把梅花折了？多可惜啊。”
系好斗篷，淮玥才看见他手里的梅花，不禁可惜道。
“这是送给你的。”
看着眼前的女子姣好的面容，他弯了弯唇角，将梅花别在她的发髻。
淮玥脸庞微热，有些羞涩，全然不复方才责怪的模样。
“夫君。”
“嗯？”
“我心悦你。”
“嗯，我知道。”
“那你呢？你心悦我吗？”
“傻瓜，心悦不是说出来的。”
“难怪，你从来不说心悦我。”
“那，我们会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对吗？”
“嗯。”
……
淮玥挽着他的手臂，渐渐走远。
一园梅花，依然纷然绽放，暗香浮动，袭人衣袖，却再也撩不动心弦。两人身影不见，雪悄然而至，落在花瓣上，一片一片，一齐跌落尘土。
一夜之间，大雪不休，西风不止，梅花尽数凋谢。花园里，一片残败，好不凄凉。
自此之后，梦中女子渐渐模糊。
那时心底泛起的涟漪再没泛起过，一切平静得有些苍白。
每每看见梅花绽放，他总有些失神，想要抓住什么，回过神来却又什么都没有。
世人皆羡慕他与淮玥郡主恩爱不移，他亦深信不疑。
唯有面对那一朵朵梅花，他好像才想起与淮玥间的点滴。
他被淮玥所救，失去记忆，只记得他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淮玥带着他进长安，在他考取功名前后，给予了许多帮助。
或许因此，在淮玥向他表明心迹时，他才会答应。
其实他不太懂得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对淮玥，他除感激之外，与对其他女子并无不同。
只这一份感激，他便和她结为夫妻。
一切顺其自然，无半分差错。
世人羡慕，他亦以为，此生，这般，便安好。
只是那日，途经一小镇，他听闻一痴女的故事，方觉心如刀绞，如万箭穿心。
一时悲哀、悔恨齐齐涌上心头，逼得他节节败退，泪意难挡，不禁捂脸痛哭。
听闻那痴女曾是京城贵女，看上一男子，便离家出走，和这男子私定了终身。此后，痴女和她那未婚夫君相依为命。
她那未婚夫君，喜好读书，痴女便不顾村里人的异样眼光，放下身段，辛苦劳作供他读书，直至他考上举人，进京赶考。
痴女一直留在村里，痴痴地等着她的未婚夫君金榜题名归来，娶她为妻。
痴女从青丝等到白发，直至死去，怀里还抱着她那未婚夫君的衣物。可惜她未曾等到她日夜思念的那人。
回忆如泉涌，直击他心口，一切溃败不堪。
原来，他竟是负了她。
捂着脸的手颤抖着，泄露了所有思绪。
原来，多年前的那个梦，竟然是是真的。
她苦苦等了他多年，等到天荒地老，等到那些承诺都失了意义。
她托梦给他，他竟全然忘了她。
那时他不明白心里泛起的涟漪是为何，不明白那股淡淡的悲伤从何处而来。
此时一切明了，他却除了捂面痛哭，什么都做不了。
为何，上天如此捉弄人，明明给了她承诺，金榜题名归来，娶她为妻。
他却失去所有记忆，忘了她，和别人成了婚。
他分明是不愿的啊！
为何，为何，要如此戏弄人？
他与她之间，为何只有开始，没有结局？
她等他的每个日夜，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般，痛苦，不可言说。
如扼喉般无法言说的悲哀，席卷全身。
泪水从指尖滑出，如他心底的悲哀，跌落，又继续。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大人竟然死了！”
“啊？什么时候？是被刺杀的？”
“就在昨晚。不是刺杀，听说他身体有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死了。”
“还有啊，听说他还是死在那痴女的家门前。你们说，是不是，那痴女死后不甘心，回来报复了？”
“不会吧？这无怨无仇的。”
“怎么不会！那痴女的未婚夫君，不就是读书人嘛，恰巧那位大人曾经也是状元郎。”
“哦？这么一说，那位大人岂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谁知道呢……”
听闻，那一夜，帘卷西风，有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