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徐梓晨终于逮到活人。确定这厮平安无事之后，气到癫狂的徐疯疯也就放弃驴嚎，回归斯文体面的小白脸路线。

    展眉没有回话。

    “算了，我也不问了。”徐梓晨太了解自己的这个打小处到大的朋友加邻居加事业合伙人加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所以话一出口他就放弃追问，“回去给大家伙道个平安，你不声不响搞失踪吓到了多少人？”

    “嗯。”

    “现在打！”

    ……是你说的回去报平安。展眉有点委屈，敢怒不敢言，只好屈服恶势力，连忙拨通了电话。

    小八爪和小乌云探出猫头两朵，透过爪子的缝隙偷偷瞄着这个新出现的人类。居然有比展眉还凶的两条腿走路生物诶，喵喵觉得他有点厉害。

    电话打通，迎接展眉的是堪比海啸的数人接力咆哮。

    首先是孤儿院的院长许姨：“喂，是小颜吗？你去哪里了！！死孩子，你突然搞失踪是要吓死你许姨啊？你年岁长回去了突然爆发青春期了哈胆子肥了还是脑子缩了哈，居然敢这么吓许姨！！赶紧回家来，许姨一定要好好骂骂你！听见没有，赶紧回来！！”

    展眉缩着脖子乖乖受教，一个字都不敢回嘴。

    徐梓晨冷笑，做得意痛快状。

    八爪战战兢兢地把脸埋在两个肉粉爪子里，只留下三根胡须打探消息。这个女人类更厉害耶……

    小乌云直接听傻了，人类世界太复杂。

    孤儿院财务一把手金钢铁娘子王珺果断出手，截断许姨的唠叨：“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的刚刚有个慈善组织要给咱们院捐款，合同明天早上就要签，结果你这个负责人搞失踪，你到底什么意思？？至少签了合同再失踪呀！我担心死了。”

    ……展眉相信王珺是真的关心。

    “你闹失踪，徐梓晨那糊涂小子就知道浑水摸鱼，我说你们这两头大瓣蒜能不能让人省省心？连小朋友都比你们俩懂事！！”

    展眉摸摸鼻子，装怂。

    徐梓晨用头撞了撞方向盘，装怂。

    两毛装不存在。

    八爪得出一个结论，雌性人类要比雄性人类厉害得多。八爪决定了，喵要跟雌性人类混到底，喵就选这个铲屎官了。

    小小轿车中四个怂货加成的威力，也没能挡住电话那头王珺劈头盖脸的臭骂。

    好容易王小姐骂累了，孤儿院里一群小家伙开始起哄大合唱：“你无情无义，你没有良知，你始乱终弃！”

    ……不要乱用成语。

    展眉很无奈。

    这通电话咆哮大合唱的结尾，是徐伯父惜字如金的叮嘱：“你和小晨注意安全。马上就是早高峰时段了，高速上车多，注意开车慢一点，别追尾。赶紧回来。”

    展眉轻声说是，这一老一小之间就再也找不到话题，随即徐伯父就挂断了电话。。

    老爷子根本不搭理电话那头笑得丧心病狂的自己亲儿子。

    所以他亲儿子只好自己找话题，继续爆锤展眉的这一伟大事业：

    “你别看我爹现在说话不温不火的。展总，你知道你这半疯的德性把老头吓成什么样嘛，一个招呼都不打就闹失踪，你好厉害啊！我爹那么一个退休老头，被您老人家吓得，连夜给自己的老街坊打电话，四处琢磨着找人手到哪捞你去。

    你说你像话？？到家后你得给我家老爷子道个对不起哈。”

    “……”让徐伯父担心了。

    “啧，光道个歉那可是不够的。本人琢磨着吧，展总你还得至少下个四五六七八遍厨，做一二三四道拿手菜给我家老爷子当补偿，重点是那脆皮肘子，得顿顿有。”徐梓晨觑了眼展眉的脸色，也担心自己话说重了，连忙话锋转进千里，放弃装正经，开始犯贫。

    “嗯。”

    徐梓晨开的车跟他这个人似的，吊儿郎当，疲疲沓沓，车窗灰黑沾泥，椅子坐垫都脏呼呼的。只有挂在驾驶座前的小小吊坠，是这个半垃圾箱般的轿车内部唯一干净整洁的物件。

    从上车开始，展眉的目光就粘在这吊坠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动半分。

    其实这是她非常熟悉的物件，是好多年好多年前，她给徐梓晨买的生日礼物。

    而那吊坠里的照片她也非常熟悉。

    不过是在好多年之前，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为三个稚嫩小孩拍的合照。

    真的是好多年前。

    那会她跟徐梓晨都是一年级，展云幼儿园大班。

    她还记得那日，天气很不正常。原本该是晴朗无云的好天，却突然在大清早的就没了阳光，阴暗晦涩的尘埃中，还有着她非常讨厌的雾气。

    可展云喜欢拍照，那她就喜欢拍照。

    徐梓晨不喜欢拍照，那她就把徐梓晨揍到开开心心地来拍。

    一二三，茄子！

    三个稚嫩的笑容，点亮灰蒙蒙的水汽，也点亮了她孤独无依的后半生。

    两个离风华正茂尚且有着不少岁月的大孩子，拥着一个刚刚要拥有幼儿园学历的小姑娘，三个人各个笑得傻乎乎，咧嘴笑得虫牙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那个傻妹妹呀，什么事都想学妈妈。拍个照片而已，小小个人居然还闹着化妆，她连化妆的意思都搞不懂呢。

    傻妹妹不懂，展眉和徐梓晨就更不懂了。

    给他们拍照的那个该死的人，也不太明白。

    展小云是不懂红红笔要怎么用，可她知道怎么哭哭，让姐姐硬着头皮用红红的笔给她画脸蛋。

    多年之后，展眉才知道她用的是妈妈最贵的口红，在妹妹脸蛋上画了两个红太阳。

    鲜红的两团胭脂，大且丑，却遮不住小妹妹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是多好的年纪，连自己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期待都还说不清楚的纯真年华。

    ……拍摄这张照片的两年后，惨案发生。

    她已经忘记了为他们拍照的那个人。

    展眉倚在车窗边，悄悄打量着自己面容憔悴的损友。

    其实当年那场祸事，改变的不仅是她展眉，也是将徐梓晨的人生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名校金融专业徐吊儿郎当，任谁都觉得他会有风光无限的大好前程。却不想一毕业，这家伙就在众多老师同学讶异的目光中，拒绝了央企或者投行的offer，一意孤行地跟着自己的发小开了家小小的孤儿院。

    或许，是徐梓晨自毁前程。或许，是徐梓晨想寻找适合自己的创业标的。

    可其实个中滋味，他知道，她也知道。

    开孤儿院，是个即辛苦又收入微薄的行当。

    却也是对当年直面惨案的孩子，最好的救赎。

    那个小小的孤儿院里的小小几个可怜孩子，还有那廖廖几位好心肠的人，就是展眉忍受一切，苟活到今天的唯一原因。

    她为这些人而活。

    “诶，小颜，你哪里找来的这么丑的两只猫啊？真难看，哈哈哈，倒是符合小颜你的审美品味，哈哈哈哈！”

    展眉郑重声明，她为之生也可以为之死的“这些人”里不包括姓徐名梓晨的混账。

    八爪同意，展眉人类你不可以为这个讨厌鬼而活。

    ……要么你为喵活吧，就这么决定了！

    小乌云同意，讨厌鬼人类，你才丑，你最丑，你比耗子怪还丑！

    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下了高速，再驶过前面这个村子之后，就回到了展眉和徐梓晨居住的城市。

    天，突然暗了下来，有水汽如蛇，纠缠而至。

    阳光从徐梓晨染的乱七八糟的金发上逃离，无尽暗夜即将再次统治天地。

    黄昏已至，无可避免。

    乌黑色轿车行在惨灰色水泥道上，面对重重陌生的檐屋，展眉和徐梓晨突然发现，他们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雾气弥漫开来，暗红铁门若隐若现，挡住了他们的路。

    GPS失效，手机打不通，两个人都觉得很不对劲。

    徐梓晨继续沉默开车，在接下来半个小时行程里，锈色的门，一直出现在他们的右手方向。

    一直都在，没有间断。

    无论展眉还是徐梓晨，只要他们俩转头，就能看到这个锈红色怪异的门。

    可是，猫，看不见。

    八爪和乌云被人类凝重的表情吓到毛发直竖，恐惧成了一黑一白两个球。它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只赏赐给人类的通道。

    小乌云尝试召唤耗子怪，但失败。

    八爪吓得想跟展眉说话，惊讶地发现自己讲不出人类的语言，任何话语出口就变成了喵喵的叫声。

    信号消失，后援已断。

    在八爪聒噪的咆哮声里，徐梓晨终于忍不住，决定停下车去查看一下。

    当他即将停下车的时候，展眉突兀大吼：“走，快走！”

    徐梓晨本能地踩下油门。

    轿车飞了出去。

    惊悚靠近的铁门咬上驾驶位后视镜的瞬间，轿车飞驰而逃 。

    ……这个玩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徐梓晨刚想问展眉，却被他惨白的神色所阻止。

    发生了什么？

    徐梓晨突然发现，本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扇门，突然又出现了。

    就在他们正前方，一米处。

    徐梓晨狂吼着转动方向盘，终究在咫尺之间，与这个来历不明的鬼门交错而过。

    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把展眉吓得说不出话来。

    徐梓晨用眼角余光近距离看清了那个铁门。

    那扇门上，在寻常人家安置猫眼的位置，有个小小的照片。

    一个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姑娘，两颊各有一团红红的胭脂，独自在那陈旧的照片上，笑容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