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襄王居于明山堂,是王府正位的主殿。沿庭廊前进,两侧愈近园林愈发开阔,终至明山堂,殿宇气势巍峨,宣告着主人的身份。

    “明山堂到了。”

    一路无言,李时年在明山堂殿宇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她解释道。

    “我知道。”她答。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似是提醒,又如警告。

    “我不后悔。”王如意抬头正视他的眼睛,只觉得背后高耸的殿宇愈发森严可怖,眼前高挑的男人却变得柔软了起来。

    “你想和襄王说什么?”他直白地试探。

    “不说什么。”她明目张胆地撒着谎。

    “你相信我吗?”他问。

    “相信。”她答。

    “好。”他松开了手中握住的手,先她一步迈进了明山堂。

    书房位于明山堂侧殿,房间清雅周正,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一人正在书案前提笔疾书。

    “干爹。”李时年立足,在屏风外请安。

    襄王搁下笔,从屏风后走出:“时年回来了。”他的视线扫过王如意,并无意外,只问道:“这位是?”

    “南疆北王爷的长女,王如意。”李时年如实回答。

    王如意急忙请安道:“王如意见过襄王。”

    襄王和她想象中不同。这位大权在握的三州统帅,看起来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他白面长须,身材瘦削,骨相隐约能看到文执卿和文梵音的影子,想来年轻时应当也是俊俏的书生,只是人到中年,皮肤的纹理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公主请起。”襄王礼数周全,道:“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王如意没有绕弯子,道:“我来相助王爷。”

    “哦?”襄王慈眉善目,笑意盈盈:“这是何意?”

    王如意答曰:“关于助王爷脱困一事,李将军已有解法,青珑山庄将派人假扮西戎旧部游民,不日便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圣上宣旨讨贼,王爷乃是领兵之不二人选,事成后圣上必记王爷一功,王爷自可脱困。”

    “西戎?”襄王看向李时年,“这便是你这趟的成果?”

    李时年没有回答。

    “你这平西将军才平完的地方,偏偏在这个时候,平白生出了新的西戎游民,如此蹊跷,你觉得圣上会信?”襄王只对着李时年提问。

    他自然明白这事太过恰巧,太过刻意,可如今圣上的态度,让人分不清是要鸟尽弓藏,还是在投石问路,他便只能赌,只能兵走险招。

    “王爷能看出来的,圣上如何看不出?”王如意道,“李将军此举,无非是想试探圣上的心意。若是圣上念及父子之情,便会借机助王爷脱困,若是圣上铁了心想要削弱王爷的势力,也可由此一探究竟,让王爷日后谋事之时,不致失了先机。”

    襄王颇为意外地听她分析,眼神瞥过一旁不做声的李时年。

    王如意又道:“可如此这般,便是要逼圣上将圣心摆在明面上,宣告天下。王爷是天子之子,自是比我了解,我只问,自古以来,可有君王甘心做棋子?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今日之困暂缓,可明日之忧又当如何?”

    襄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那你有什么主意呢?”

    “我可以按照王爷先前的打算行事。”王如意答。

    襄王:“我先前的打算?我先前有何打算,你倒是说来让我听听。”

    “南疆谋反。”王如意答。

    李时年瞪大了眼睛,出声喝止:“意儿!”

    王如意回头看他:“李将军以为我不知道吗?昆仑山的那场婚宴,真正目标其实是我外公,对吗?”

    李时年用眼神警告着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可王如意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止,她知道,也许今日就是穆乾最后的机会。

    “可是我外公并不愿意替王爷做这替罪羊。”王如意道,“所以,李将军才不得不另寻对策。”

    襄王终于收起了之前和善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王如意被看得有些心慌,却仍坚定道:“谋反之事,我可以替王爷做到。”

    “就凭你?”襄王冷冷回道。

    “凭我自然不够,可是谁说我是一个人的?”

    “怎么,北王爷要相助本王吗?”不知为何,王如意觉得,当襄王谈及北王爷时,似是有万般瞧不上的鄙夷。

    王如意:“王爷不妨听我讲个故事。”

    “先前南疆同天祈打仗,毁了郁城,虽说天祈收回了郁城和清郡,可到底天祈朝廷没有拨银两救济,清郡尚好,而郁城这两年愈发混杂,各方势力盘结,若是南疆谋反势力暗生于此,伺机叛乱,讲不讲得通?”

    襄王思索,郁城本就是边陲小镇,战争结束后,南疆归降,便无人问津,日久叛贼生了惦记,自是说得通。

    “郁城当下情况如何?”他问李时年。

    “战后城内似有富商接济,百姓衣事尚足,倒不至于动乱,平日军队只需维持日常治安,还算安生。”李时年答。

    襄王望向王如意:“安生的地方,如何生出叛乱?”

    “富商为何要接济?”王如意反问,“无缘无故,谁会把自己的钱送给百姓花?”

    襄王脸色微变:“你是说,这人本就有所图?”

    李时年反应过来:“那富商……是你?”

    王如意点头。

    这两年她思服阑的收入,大半都送去了郁城帮助老胡头救济百姓,要不然也不至于才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就将她的存款花了个干净。郁城惨状触目惊心,王如意每每想起心里便不得安生,当日此举,不过是一时善念,没想到竟会在今时今日以另外一种解法来回报她。

    王如意继续道:“郁城叛乱,便是反贼瞧准了王爷被困,动作不得,趁机偷袭。郁城现下是天祈的属地,这是在圣上脸上抹黑,圣上不得不出兵。而郁城是王爷的管辖地,城防舆图,王爷再熟悉不过,又因王爷被禁,才生出事端,如此一来,便只有王爷最适合前往讨伐,也可以趁机提醒圣上,莫忘了当日南疆之功是谁立下的。”

    襄王:“你这样便不是揣测圣心了?圣上一旦发现真相,你这么大的阵仗,怕是有更多的明日之忧在前面等着本王。”

    “两年谋划,长久经营,只为有朝一日,重振南疆,如果这背后的主谋是南疆的前世子,意图推翻归降,任凭圣上如何发现,也无法将此事怪罪到王爷头上。”

    “哦?”

    “南疆前世子穆乾在归降祭奠上的所作所为,天下皆知。只是如今前世子穆乾身在囹圄,如果王爷能救他出来,让他做这个幕后主谋,便是圣上发现这事有蹊跷,也可尽数推到他的头上。”王如意回道,“王爷若是能救他出来,便有了最好的替罪羊。”

    “你如何能保证,这位前世子会受我摆布?“襄王问道。

    王如意:”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只要王爷肯救他,我二人一定竭心尽力相助王爷。现在的他身在囹圄,不过一介废人,南疆朝堂个个盼他死,王爷此时出手,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会对王爷忠心不二。“

    襄王反问:“若是事成后,你二人反咬一口,我又当如何?”

    与虎谋皮,便要思忖周详。王如意早就想过这答案:“事成之后,王爷只需对外宣称交战时已斩杀我夫君,从此我二人隐姓埋名,绝不再过问世事。”

    襄王不置可否,却突然以退为进:“只是我现在被囚府中,自身难保,如何救你夫君?”

    王如意回道:“昆仑山都能为了王爷凭空开山,王爷又岂是能被区区禁令困住的?”

    “为我?”襄王反问。

    王如意:“若不是为王爷解困,依榕桑公子和孟姑娘的性格,又怎会如此大办婚宴?江湖世家,朝廷重臣,皆为王爷鞍前马后,为王爷马首是瞻,这普天之下,若是有人能救他,便只有王爷了。”

    襄王应道:“那也是天祈的世家臣子,你南疆的事,我又如何插手?”

    王如意没有被他唬住:“王爷最初的本意便是想让我外公围魏救赵,换成穆乾,岂不是更好?您既然能逼我外公现身昆仑,救一个北洲府牢的废世子,又有何难?”

    王如意一直对怀格出现之事心存疑虑,她飞鸽传书至祭司殿,托穆耶儿打探出了些消息。

    怀格去昆仑山之前,莫名其妙地将兵权虎符交还南疆王,对外却宣称是南疆王气他言语不恭敬,罚他上交的虎符。

    如此爱权的怀格竟能舍下虎符,由此可见,这趟昆仑山,本就是他不得不来的鸿门宴。

    襄王在南疆朝堂上安插的人脉不少,怀格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怀格在三王子穆震出生后多了筹码,本就不爱受制于人的他,现在更是不受管挟,由此李时年才不得不生出这”西戎旧部“的下策。

    “王爷,二王子穆坤心机深重,颇有野心,南疆王若是传位给二王子,对天祈更是后患无穷。还是年幼的三王子更加妥帖。”王如意话中有话道,“我外公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意气用事看不清这些,王爷英明,还请王爷救我夫君。”

    襄王突然笑了,兀的问道:”时年,这丫头和你什么关系?“

    李时年:”做过我几日的学生。“

    ”你倒是教出了个好学生。“襄王说罢,对二人摆了摆手,”便依她所言。“

    李时年请礼告退,王如意也颤颤兢兢地跟着退了出来。

    二人并肩走过明山堂气派的廊阁,一路无言。

    ”你生气了?“王如意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时年的口气让人听不出情绪:“你就从昆仑山那几日,推敲出了这么多?”

    ”是。“她答,“第五姑娘说那日游山,你托辞有事先走,向着我这边过来,想必是我离开后,你去找了我外公,对吧?”

    “不对。”李时年答。

    “不对?”

    那日李时年藏于山后,只听她跪地祈求,豁出尊严求怀格救她夫君性命。他本欲上前替她还回羞辱,就连那些准备同怀格言明的大是大非,成败利弊,都突然变得不再重要。却终是被那句“夫君”绊住了腿。

    世间诸事,行得是端正,而自己没有端正的资格。

    “我既然说过会帮你救他,便一定会帮你救他。”李时年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我不是不相信你,”王如意有些慌乱地解释,可她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相信他又如何?他曾经还想过对自己痛下杀手,凭什么现在自己就要相信他?这般话说着,还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她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更相信我自己。”

    “他,”李时年犹豫了一下,“对你很重要么?”

    “他是我未来的夫君,对我自然重要。”王如意心虚回答。

    李时年皱着眉:“你喜欢他什么?”

    王如意抬眼,对上了他那双眸子,不自觉心软了下来,低头道:“他对我很好。”

    “可笑。”李时年似是嘲讽般留下这两个字,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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