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两年后。

    昆仑山因喜事重开山门,昆仑公子榕桑定于五月初五迎娶神医谷首徒孟樱儿,布告天下诚邀江湖名士见喜观礼。距离上次昆仑开山,已有二十五年之久,这回开山自是响当当的大事,江湖世家,朝廷重臣,凡同昆仑山能攀上交情得获喜帖的,皆备足贺礼体面前往。

    阿谭看着王如意手上的盒子,不由苦住了脸,眉毛拧得像两根蔫豆角:“公主,咱们还是换一个吧。”

    这几日路上,住店的客间总能遇到同是前往昆仑山的贵客,无论手上的喜帖是金色的贵客帖,红色的喜客帖,或是蓝色的山客帖,皆是大箱小箱的肩扛背挑,恨不能搜罗出全氏族的富贵送去山上。唯独王如意,拿着烫金的贵客帖,揣着破烂的木盒子。

    “我的礼物也很名贵。”王如意道。

    “您这不就是个二手的……”他摇头,“公主,咱们是去求人办事的,总要有些身段。”

    王如意想了想穆乾的近况,黯然回道:“这已经是我最贵的首饰了。”

    两年,七百多日,分明不算长,却足以将曾经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打磨成枯槁的废人。这两年,穆乾日日与酒为伴,前阵子还迷上了西戎禁药——噬魂膏,原本并不严重腿疾也因他这般荒废而深入肌理,连走路都些微陂足。

    “公主,你说你图什么?”阿谭埋怨。

    北王爷府的好日子风生水起,因促成南疆归降有功,北王爷在王城内封了新宅,朝堂上更是风头无两。

    穆乾则被发配到了北洲府,废世子坐实了自己的“废”字,从宅院到下人,一片萧条不景气。

    阿谭本以为苦尽甘来,日后能鸡犬升天地去王城过好日子,可王如意没随北王爷迁入王城,非说自己之前应了穆乾的婚约,此时不能背信弃义,要同未来夫君荣辱与共。穆乾否认也做不得数,下解婚帖王如意也不肯认,就在一片瞠目结舌中,自作主张地在穆乾的宅子里找了个偏房,住了进来。

    北王爷本有心阻止,可王如意那日在他病榻前的一番犀利言辞,总让他心有顾忌,倒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两年,穆乾的那方院子小得抬头不见低头见,想避开谁都难,可他一次也未曾前来王如意的偏院探看,恍若不知自己府里多了个“未婚妻”。他日日醉生梦死,汝统甚至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想来,还是压根就丢了理智不知世事了。

    “公主,”阿谭不止一次敲打她,“当时他贵为世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也不为所动,怎么现在他成了个废瘸子,公主倒是上赶着了?”

    王如意:“你不懂。”

    阿谭觉得自家公主当日就是不该把那灵芝送出去,多吃点自己补一补断然不至于脑子坏成这样。

    可王如意明白,她若是贪恋北王府的好日子,改天那位爱女心切的北王妃一咬牙一跺脚,又想起来把她嫁去天祈做将军夫人的事,那她之前的苦心谋划算是全泡汤了。这回都不用她叛国通敌,李时年巴不得要她的命。

    若不是那日自己带着阿谭偷偷逃走,心狠手辣的李时年怕是当夜就会送她上西天。

    何况,这样的日子才算是真的逍遥快活,她拿着首饰变卖了些银两,盘了店面,凭借着过硬的审美,将曾经风光无两的北洲府点绛居全角度打压,现下若是提起北洲府姑娘最离不开的地方,首数她的思服阑。

    从妆容,发饰,衣衫,配件,思服阑讲究的是普通平淡走进去,惊艳绝伦走出来。要是赶上她王掌柜坐镇,那张由她妙手描画的精致面庞更是让人恨不得三天不洗脸。

    点绛居的老板起初气不过,还团结着周围店铺想找些麻烦,但看清楚王掌柜身份后,只得低头俯小,老实任客人被抢过去。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王如意这回算是体会到了。出去这北洲府,天大地大神仙大,个个都得罪不起,一个李时年就差点让她死三回。只要缩在这小小北洲府,即使穆乾一介废世子,也能让她鸡犬升天。王如意自我安慰道,在这没车没高铁没飞机的地方,光靠腿,北洲府的面积也足够我嚯嚯的了。

    她每日算盘拨得叭叭响,银子也流水似地滚进来。

    在穆乾迷上那倒霉催的噬魂膏前,日子一直是这般不错的。

    南疆朝堂暗流涌动,穆乾被废后,南疆王不立新世子,朝中人私下传,是因南疆王惦记着废世子,父子情深,说不准哪日便会找个名目再将他扶正。二王子穆坤自然不甘心将王位再次拱手让人,这回终于抓到了穆乾把柄,决意趁机斩草除根,一纸私用禁品的罪名将他告到了王廷,穆乾这回轻则贬为庶人,重则牢狱终生。

    穆乾的身体不似以前,旧疾不愈,湿潮入侵,入狱不过月余便害了重病,可偏偏府衙忌惮,不敢给半点优待,连大夫也不让进。

    “他们疯了是不是?穆乾可是前世子!”王如意得知后怒道。

    汝统:“便是因为这头衔,对于下任世子来说,死了的才比活着的好。”

    王如意想起自己先前还庆幸这地头蛇的优势,现下才算明白,那全靠强龙不屑争抢,强龙,不,哪用着强龙,是条龙就好,强弱不论,若是动了心思,这地头蛇也不过是条被分食的蚯蚓。

    “银子送去了没?”既然强龙打不过,那就只能拜拜另一位管用的神仙:财神。不过才月余,王如意便将这两年辛苦攒下的积蓄都砸进了狱里,却也只换来穆乾少受些罪而已。

    就在王如意盘算着下下策——劫狱救人亡命天涯之时,府里来了位熟人——依珠。穆耶尔已入祭司殿做了圣女,依珠便是她送来相助王如意的,她将王城的暗涌悉数告知,并给她指了路,若想保穆乾平安,需求助怀格老将军。

    南疆王室现在的势力分成两派:一派以北王爷为首,一派则以怀格将军为首。北王爷拥立二王子穆坤为世子,怀格则看中了王后侍女刚诞下的小王子,一岁的三王子穆震。两派分衡制约,在王上未宣下一任世子头衔之前,虽是暗涌激潮,可表面总归风平浪静。

    唯独在对付穆乾这一事上,两派团结地都想要致他于死地。王如意早先去求过北王爷,北王爷直言不讳,若穆乾入狱,便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二王子少了个敌人,他亦能接回自家女儿。显然,自己的女儿整日待在废世子身边,引起了二王子对他的忌惮,怕他心怀鬼胎,两边下注。

    依珠:“我家公主说,二王子已成年,三王子仍在襁褓,三鼎之势,合弱者而御强,胜于攀强者而敌弱。若想求人,唯有求助怀格老将军。”

    王如意:“你是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我的了?”

    想到怀格那张凶狠的老脸,王如意都忍不住颤三颤。

    依珠:“昆仑山喜事便是天赐良机,若大公主能求得昆仑山主相助,事必有解。”

    王如意:“昆仑山主?”

    “公主也是在翻阅殿籍时无意看到的,据说二十五年前,怀老将军同山主立有口盟,他日若昆仑山主有求,南疆怀格必应其三事。”依珠解释道。

    “让他杀南疆王他也杀?”王如意不信这随口的诺言,便举了个极端的例子。

    “殿籍写的隐晦,幸得我家公主聪慧过人,才能看懂,”依珠先是得意地夸耀了一番自家公主,可欲再讲下去时,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徐徐道:“若是我家公主解读的正确,昆仑山主当年开口的第一事,便是要怀老将军杀了小怀将军。”

    王如意睁大眼睛,心道这位小怀将军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位。

    “就是弑子。”依珠将她心中的推测说了出来。

    “真杀了?”

    “怀老将军现今膝下无子不是吗?”依珠反问,“传闻是得了怪病暴毙,任谁也想不到竟是被亲生父亲所杀吧?”

    王如意惊诧不言。

    依珠:“所以,大公主若是能得昆仑山主开口,世子……大王子自可脱困。”

    说来也巧,王如意次日便收到了昆仑山的请帖,规格最高的烫金帖,属贵客当中的贵客。

    “公主,咱们真的要去吗?”阿谭问道。

    王如意心一狠:“去。”

    昆仑山下的太平镇,平时是个静谧的村子,昆仑山人每月下山采买,百姓便有些做小生意的,其余大多是农耕樵夫。

    这一阵太平镇格外热闹起来,来往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你可见过那昆仑公子?”酒楼二楼窗侧,王如意凑着耳朵听隔壁桌闲谈。

    “见过画像。”

    “如何?”

    “绝代容貌。”

    “可惜这公子只有一个……真是便宜了那神医谷的丫头。”

    “一个?我怎么记得明明是有两位……”

    “嘘!”对面的小声道,“这可是不许提的禁事。”

    阿谭在一旁小声接话过来,问王如意:“公主,你说苍梧公子真的殁了?”

    昆仑山二公子,原是一文一武,文如卧龙在世,武似关公附身,只可惜两年前,苍梧公子为促成南疆天祈交好,于战场身受重伤,竭尽心力终不敌重疾而亡。

    王如意头一回听到这说法时气得跳脚:“摆明是说我害死的他呗?”

    阿谭摇头:“公主还是高估自己了,世人谁会想到一个女人能伤到堂堂的昆仑公子呢?”

    “那这传闻什么意思?”

    “公主顶天算是个祸水,真正的恶人还是要给有头脸的男人当。”

    外面传闻的版本纷杂,但也不过是细节出入,故事大抵如是,南疆世子的美人贪恋昆仑公子美貌,以身诱惑;昆仑公子爱上世子的美人,两情相悦;总归是穆乾在抢夺美人中失败,心怀忌恨,伺机对昆仑公子下了杀手导致公子重疾,然纵使身在病榻之上,公子仍竭尽余力力挽狂澜,终与北王爷共成大业,大业圆满之夜,昆仑公子吐血身亡。

    王如意:你要是见过穆乾看到那厮被我捅完后着急的脸,怕是编不出这般离谱的故事,非得说他俩才是两情相悦生死与共才好。

    不过正因事关两国,又内有隐情,为保天下太平,南疆天祈都对此忌惮不提,由是这位昆仑公子之死便成了秘辛,只能靠现下南疆废世子的惨状和南疆北王爷的风光倒行推论,编出这般。谣言四起后,昆仑山为平息事态,只言昆仑再无苍梧公子,一切皆是众生妄言,昆仑山只有一位公子——榕桑。

    阿谭:“公主,你说他就真这么死了?”

    王如意冷哼:“要是真死了那就好了。”

    “公主怎么这么说,”阿谭夹了口菜:“要是苍梧公子还活着,公主的冤屈不就被洗去了,也不至于成为人口里传的祸水。”

    “祸害活千年,我巴不得当祸害。”

    “公主就这么想让他死?”

    “特别想。”王如意狠狠地咬了口饼。

    阿谭咂舌:“啧啧,苍梧公子怎么样算是公主的师父……”

    王如意纠正道:“先生,别乱换词。”

    “总归是有些情谊的,我当日看公主和苍梧公子相处的样子,倒也有几分郎情妾……”

    王如意一筷子打上去,阿谭半句话被堵在嘴里变成了:“啊啊啊啊啊——”

    他这句突入其来的叫喊竟是没惹起周围人任何注意,因为街巷上传来了更劲爆的消息:“快来看啊!天祈的平西将军来了!”

    众人闻讯急忙上前围观,那一行人所到之处纷纷惊起一片片惊叹。

    “好俊俏的郎君!”

    “好威武的将军!”

    阿谭透过酒楼的窗户望出去,在瞥到那人侧脸时,刚才停下的“啊啊啊啊啊——”直接升了个调。

    “啊?”他惊诧地望向王如意。

    王如意一脸平静地看着外面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长得好一张绝世无双的皮囊,却又生得好一副阴险狠毒的心肠。

    此时,李时年背后的马车突然停下,李时年牵马回身,对着马车内的人轻声低语。

    车帘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掀开,浅浅回了两三字。从这个角度看去,里面那人只露出了半张面庞,可便是如此,也足以窥得其容姿绮丽。帘子很快被放下,任周围人痴餍翘首,也只得作罢,意犹未尽地回思方才的一瞬的美人。

    王如意皱眉:他,这是有了新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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