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杀生
巫医急匆匆入帐，反复查验确认后方才将伤口仔仔细细包扎好。
“王城带来的金疮……”穆乾出声欲提醒。
“已经用上了。”巫医也是个脑袋灵光的人。
穆乾朝着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王如意使了个眼神，巫医立刻附耳细说分明。
知她身体无碍，只碍着面子自己不肯睁眼，穆乾的态度也放松下来。待巫医离去，帐内只余他二人，便开始使坏用剑穗在她脸上搔起痒。
王如意装不下去，睁开眼一掌拂开剑穗。
“妹妹舍不得我。”穆乾语气笃定地瞧着她。
王如意咧了咧嘴，打岔道：“我脚……脚疼……”
“巫医说无碍。”穆乾道。
“庸医。”王如意啐道。
“妹妹还没回答呢，是不是舍不得我？”
王如意装听不懂。
“不然跟上来做什么？”
“我……”王如意转了转眼珠：“怕我外公打我。”
“你不日就要做我的世子妃了，他怎会打你。”穆乾回。
“谁要做你的世子妃了，你别瞎攀啊。”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
“放屁！”
王如意这声让穆乾有些惊诧。她虽是刁蛮可不粗鲁，眼下急得竟然这种诨话都说得出了。
“穆乾，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那日贪杯……”
“你确定？”王如意反问了一句：“那日我确实在醉仙楼，你跟谁在一起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穆乾自有他因，才会在王府便只说了半截不明不白的话。事情本是容易的，自己上嘴唇碰下嘴唇，做实了那晚生米成熟饭，她王如意怕是不得不嫁。只是那晚他并非独身，那位同他一起的人亦勿可替他圆谎，因而他才装成哑巴。
“报——”门外传来将士通传声：“禀世子殿下，看管不严的几个兵长已经被抓住，等待审问。”
“带进来。”穆乾应道，可眼睛仍旧牢牢地盯着王如意：“我只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才跟上来的？”
王如意：“不是。”
“报——”账外又传来通报声：“剩余粮草盘点完毕，请世子殿下过目。”
“真没有不舍得我？”穆乾又问了一遍。
王如意被他看得有些毛：“没有！外面正事等着你呢，你能不能先忙正事去！”
穆乾：“你便是我的正事。”
王如意翻了个大白眼。
穆乾见她这般嘴硬，终是没了耐性，不耐烦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那没轻没重的力气大得王如意有些吃痛：“你为什么跟上来？”
“我说了，为了逃脱责罚。”
“你觉得这个说辞能匡住我？”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跟上来？”王如意以退为进。
“去王城，待在王妃身边，她有的是办法帮你，你想嫁我，不想嫁我，都可从长计议。若是你害怕怀将军，大可藏在北洲府，躲过了风头再找个理由回去亦可。你倒好，混进了我的军队里，跟着我去清郡，若不是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真要怀疑你是敌军派来的细作了。”穆乾话中有话道。
“我去看我父王，不行么？”
穆乾还没来得及点出这话的荒谬之处，门口已经传来动静。
几名士兵一齐进帐，还有几名捆绑得严实的被士兵们压着，扔到了营帐的地上。
“世子，人犯已经查清。”士兵进帐通报。
“世子饶命。”几乎是同一时间，这几人均开始了哭天喊地般的求饶。
“身为兵长，失职怠慢导致军粮被烧，你等可知罪？”穆乾转身面对众人，冷声斥问。
“属下知罪，求世子开恩。”
穆乾撇了撇嘴角：“拉出去，砍了吧。”
王如意还没回过神，惊诧地看着这几人同猪牛牲畜一般在竭力嘶嚎，然而拖拽的士兵们冷面如阎罗，对这悲切之情毫无半丝怜悯，这几人被硬拉横拽至帐外，哭喊声愈远，突然一个瞬间，空气静了下来，长久的宁静了下来。
王如意骤地意识到：他们……死了。
前一秒还在哭天喊地的人，这会儿就没了头。
“还有你，”地上还剩下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穆乾看了看他，音调毫无起伏：“你知错了吗？”
那人被左右拉着头发勉强抬起了头，王如意方看清，人是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二扎腿。
她惊慌问道：“二扎腿？你怎么在这儿？”继而转头望向穆乾：“他看管的粮草没有被烧，你为什么要抓他？”
穆乾：“自是因为他看了不该看的人，碰了不该碰的地方。”说罢轻轻抬了下眉。
王如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面的士兵更是心领神会，只消这一下，便知道该如何处置。
王如意声音抖颤：“你要把他怎么样？”
穆乾：“这不是妹妹该操心的。”
王如意上前紧紧地攥住穆乾的衣袍：“你到底要把他怎么样！”
二扎腿被士兵二人一左一右拉拽着，拎出了营帐。
他……要杀他？
思及此，王如意立即欲上前试图上前拦截，但脚上的伤痛让她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她用双手做腿，匍匐地爬向二扎腿的方向：“不要杀他，你不能杀他！”
穆乾再次皱起了眉，低头看着地上面带污垢几近发疯的女人。
同他记忆里那个娇蛮的小女孩，天差地别。那个女孩连落地沾了泥的帕子都嫌脏，现在却是这么一副——肮脏模样。
王如意追不上人，只得对着穆乾嘶吼：“穆乾，你凭什么杀他，他是好人，他没做错任何事情！他只是帮了我！我不许你杀他！”
王如意知道，二扎腿唯一的活路，只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
“不要杀？不能杀？还是……不许杀？”穆乾重复着她的话，眼中露出玩味的讥笑。
王如意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求你，我求求你，饶了他，绕了他吧，他没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要滥杀无辜！”
穆乾：“他看了你的脚，碰了你的脚，你说我是剜掉他的眼睛，砍掉他的手，还是直接给他一个痛快？我赐他死，因为他是我的兵，这是我赏他的仁慈。”
话如冰水一般泼向王如意周身，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人被拉出营帐，任她如何不甘都挽救不回来。
外面只有风呼啸。
恍惚间，她像是听到了二扎腿被砍头的声音。
刀气，砍断了风，呼啸声停了一拍，血液喷涌在周围的枯草之上，那颗头掉落在干软的草垛中，如针落地，轻不可闻，风中间只有割离了的脖颈与头颅。
二扎腿早就被打的不省人事，他的死亡安静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善良的生命，就这样静悄悄地消失于这个世界。
只因为他帮助了她。
只因为穆乾一句话。
王如意摸着自己腰间，二扎腿给她的那把匕首，还记得他憨笑着说：“你拿着，下次要是再碰到毒蛇，你就一刀刺死它。”
“杀生？这我可不敢。”
“人得先活着，为了活，杀人都敢，杀条蛇有啥！”
此刻，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和她的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
“世子，她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