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又大喊着让所有人重新报数一遍，可结果依旧是205。
该死，到了最后，还是要碰运气。
她望向圈外的人群，圈外的人群也在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道：“朋友们……我们还有一个安全区……有、有人想尝试一下吗……”
圈外大多数人都不说话，偶尔有目光转向她，无一不是厌烦生气。
秦雪咽了咽口水，手指搅在一起。
“小姑娘，”其中有人出声道，“你想让我们，成为第二个王多财是不是？”
更多的目光聚集到秦雪身上。
“不、不是……我……”秦雪哑然，她呆滞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阵。
是啊，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这如今安全区只剩了一个，却有两个安全区还没被推算出，下一个插旗的人，有一半的概率是要被雷炸死的。
一半的概率，比王多财那1/3的概率还要大，死亡的可能性还要高。
他们这么听话地等在这里，是以保证绝对能进入安全区为前提的。贺强叫排队时，那些机灵的冲到了队伍前端，他们这些反应稍慢的只能被迫留在这里等待第二轮甚至第三轮，心中本就不耐烦，又怎甘心去为那第一轮人做实验品。
谁会像王多财那样，被几句话挑起了斗志，为一个单子送上了生命。
傻爆了，好吧。
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时间在流逝，那一分一秒减少的数字压迫在人们的心头。
总要有个傻子为他们负重前行的，如果没有傻子，那大不了就逼出一个。
“喂，”人群里有人喊道，“队伍第一个是谁来着？”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扎双辫穿花裙的乡下姑娘，一听这话，肩膀抖了抖，连头都不敢回。
哦，小姑娘啊，好欺负。
众人心中一下有了底。
“姑娘，也不是大家伙逼你啊，这不正好就排到了你不是？这是你自己选的位置，不能怪别人啊。”
“就是，不是说要遵守秩序，排成队一个一个进去嘛？当初大家一起约好了这么做，姑娘你可别到这时候反悔啊。而且也不一定是坏事嘛，万一你正好猜对了安全区，直接就跟第一轮的朋友一起获得游戏胜利了，也不用在这等了，多好啊！”
“快点啊姑娘，大家都等着呢。”
那姑娘站在前面，眼泪都掉下来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在是轮到了她的时候……
只有秦雪没有和众人一起催促她，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拉住秦雪的手哀求道：“那个，主播，美女，大姐姐！你、你帮帮我……”
秦雪还没回话，后边的人倒不愿意了：“不是乡巴佬你怎么回事，不知道人家主播要陪着我们玩下一轮吗！去去去，快点进圈，不然我直接把你架进去！”
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众应和的声音。
秦雪望着姑娘哭得通红的双眼，一时也没了主意。
后面有人等得烦了，当真冲上来几个大汉，拽着姑娘的胳膊就往圈内走去。
“不要啊、不要啊大姐姐！”那女孩嘶吼着，被强硬地拖走，却犹自抓着秦雪不愿放开。她为了干农活把指甲留得很长，那指甲便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在秦雪胳膊上深深地嵌下去。
很疼，很疼。
秦雪没有反抗，任由女孩的指甲将她的皮肤撕开一层皮，有鲜血从死皮下星星点点地冒出来。
“不要，不要，我怀孕了！”那姑娘忽然眼睛一闭，嘶吼起来。
那拽着她的几个大汉一愣，放慢了脚步，但依旧拖着她。
“两个月了！只是还没显怀，我真的……我求求你们，一尸两命，放过我吧！”
“怀孕？你怎么不早说？”西装男冷冷道，“欺负我们无法使用脑芯，探测你肚中迹象么？”
女孩抽抽噎噎地哭着，很是楚楚可怜：“我……我，我十七岁怀孕，那狗男人不负责，丢下我们就跑了……我不敢告诉大家，但我也不愿打掉这个孩子……”
“得了，”西装男翻白眼道，“你演，你继续演！我看你就是临时想到这博同情的法子，不然——这第一反应怎是去拉扯秦姐！”
秦雪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秦姐”指的是她，不禁一阵恶寒。这西装男看着都能当她爹了，刚才还跟她讨价还价，摇身一变反成了她小弟，虚伪至极。她擦了擦手臂上的血，全当没听见西装男说话。
“我真怀孕了！”女孩歇斯底里，忽又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哭道，“但我不想说出来你懂不懂！我，我才十七岁啊！”
她摸着肚子，嚎啕大哭起来。那些大汉犹豫了一阵，照样把她拖向圈里。她强扭着翻了个身，背对草坪，向世人展示她那掩盖在向日葵花裙下的平坦的小肚。
向日葵裙被拉扯着压出一道道褶痕，枯萎在蔚蓝的天空下。
“等一下，我去吧。”
人群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她回头望过去。
林轩。
她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哭不出来，更是笑不出来。说是震惊吧，好像也没多少震惊。说担心吧，好像有一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的蹦了一下，击得她胸口发闷。
“喂！你别……”她刚出声，声音便被一声大吼盖过。
“有、有人来了!你们放开我啊！”那姑娘一见有人替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尖叫着挣脱开大汉，迅速跑开。跑了几步，她回过神来，连忙放慢脚步，装模做样地捂住肚子。
林轩皱眉。
女孩唯恐林轩反悔，来到林轩前磕了个头，带着哭腔说了声谢谢。
林轩避开眼不看她磕头，却也没阻止。他淡淡说了句：“没事。”
那姑娘反而哭得更凶了，眼泪止也止不住，抽抽噎噎地走了回去，却不知要不要再站回排头。
如果那个男的踩雷了，那轮给下一个的必定就是那余剩的安全区。但如果那个男的真的猜对了安全区，那么一下轮，排头就要面临着做开路将军的危险。
可又不敢插队。
站到排尾，又害怕时间不够，被强制进入雷区。
她又哭了一会，最终还是吸着鼻涕站到了排头，泪光朦胧地望向林轩。
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还是拜托你能踩到雷。
“这年头还真有这么傻的人啊……”
人们在圈外小声地议论开来。
“都没人逼他，真是……”
“圣母，不对，圣男吧？”
“哎，别这么说。”
“这么勇，开头那第一个去试的人也是他吧？你说他不会早就跟这破游戏有所勾结，才什么都敢试吧？”
“对哦，你看那懂玩法的老太婆不也是他救回来的么，不会连那老太婆也……”
“你们闭嘴！”
人们停住话头，皱眉望向秦雪。
“小姑娘，大家伙就说几句，也没干什么吧？”
“就是，那小圣男是你男朋友么这么大火气。”
“再嘴碎，”秦雪忍住怒火，尽量平和道，“后面几轮还请各位自行推算。”
这一句威胁终于起了效果，人们无趣地闭上嘴，将目光投射到白圈内。
到底是炸呢，还是不炸呢？
“诶，赌不赌？”
林轩深吸口气，拿起旗子走向圈内。
会看到烟花吗。他莫名想到。
啊，不对，且不说爆炸云长得不像烟花，那瞬间的死亡，也不会允许他看清任何事物。
草地被掀起，碎片混着土块向上喷射。以爆炸点为圆心，无数条白烟呈线状向外铺散开来，如同一朵巨大的蒲公英。紧接着，火如凤凰般腾空飞起，一下将蒲公英搅了个稀碎，白烟抽搐着消散，只留下黑雾如火山喷发般将天空掩盖住。
生命的花火，灿烂而转瞬即逝。
“哇，烟花真好看啊！”
他恍惚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除夕夜。那时脑芯刚推出新年模式，以全息技术创造近百年前古村落影像，赋之“欢度新年”的美好含义，邀请所有脑芯用户皆进入村落，共赏绝迹了三十年之久的烟花。
人们已记不清多久没看见过烟花了，那绚烂得将整个天空都点亮了的花朵，自抢石战争后就再也没有绽放过。宙斯发布古村落程序时，各国媒体都争相引进，而中国脑芯总部最终将古村落公开测试日定在了除夕夜——这个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而逐渐失去了年味的夜晚，也终于因此再一次引起人们的重视。
国家颁布政策，恢复新年放假的规定，全体人民共度春节。
除夕夜前夕，各工厂启用备用机器人代替人力，机器人电量足以维持到正月初八；悬浮车订阅量暴涨，多条备用磁体道路启用，就连诸如飞机这样废弃许久的交通工具都因乘客过多而派上了用场。
忙碌了数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回家。
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还有人记得2076年的那个春节，记得家人围坐、共望天空，看虚拟烟花在空中绽放出团聚的幸福。
2078年，宙斯进一步改进全息技术，推出虚拟人新功能。人们不仅可以全息感受虚拟世界，还能自己化为虚拟人，将意识连接到云盘中，以云盘共享为媒，互联网为线，哪怕身处异地也能共享五感，甚至只要把触感功能调到最大，你能感受到虚拟人的一呼一吸——就好像那个人真的就在你身边一样。
新功能推出后就被各大游戏公司迅速引进，这也是新一代游戏内测的由来。
只是这样一来，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见面去团聚便显得多此一举。
资本家们甚是欣慰，要求每个员工都更新好虚拟人，从此新年放假政策再次变得形同虚设。
林轩父亲林建所属医院是个小医院，患者少，放假就放得比较多，林建不像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同行，连陪家人吃顿除夕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晚他们围坐在桌前，林建坐主位，齐丽和林轩各坐一边。
他们碰杯，杯中激起水光，在灯光中交错辉映着投射在墙上，在林建眼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林建豪饮一口，放声大笑：“同志们，宣布一件好消息——我要升职了！”
齐丽放下杯来，惊喜地看过去：“升职？快说快说。”
“你老公，我，附属医院任职已满十年，期间经历大小手术无数，皆取得了无一失误的佳绩！”林建越说越骄傲，“最终，被提拔为s市市医院脑外科主任！”
“哇哦，老公好棒！”齐丽自觉地鼓起掌来，顺便拍了下林轩的肩膀，“一起啊轩轩！”
林轩犹豫了下，给面子似的拍了几下手。
林建疑惑道：“轩轩，爸爸升职了，你不开心吗？”
“不、不是……高兴。”
“胡说，你不高兴。”
“……爸爸，”林轩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大医院……好忙的，你以后，还会回家吃饭吗？”
齐丽愣了愣，笑起来：“还是孩子气。轩轩啊，爸爸升职了，可以赚更多的钱了，这是多好一件事啊！”
“是啊轩轩，”林建接道，“而且，就算爸爸忙得没时间回家，我们也可以在吃饭时打开脑芯共享，我们还是在一起吃饭啊。”
“……老爸，恭喜您。”林轩笑起来，鼓掌道。
林建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今天这么高兴，陪爸爸喝一杯呗？”
“不行，轩轩还没成年呢！”齐丽马上反对。
“哎呀，就一小口……”
“你再说，你也别喝了，喝酒不好的。”
“哎呀老婆～”林建嘴上讨好着齐丽，手上却暗自倒了一点酒推给林轩，“男子汉大丈夫，喝一点没什么的啦。”
“唉，你们……”齐丽扶额，最终还是拗不过丈夫，点了点头。
得到母亲的许可后，林轩好奇地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瞬间就辣成个苦瓜脸。
林建幸灾乐祸地笑起：“轩轩不行啊，酒都不会喝，以后怎么讨老婆哦……”
“去去去，谁说不会喝酒就讨不到老婆的。”
“你不就是看中了我为你挡酒的风度，这才嫁给我的吗？”
“怎的，你的意思是我是看上了你会喝酒？”
“啊不是啦老婆……”
林轩无辜地吃了一嘴狗粮，他默默地看着打情骂俏的父母，默默地把酒杯放下，默默地扒了一口饭。
香甜的、糯软的饭香在舌尖轻轻流转，他微微笑起，眼中有星光闪烁。
这是家的味道啊。
夫妇俩吵完，总算想起了还有个儿子，齐丽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入林轩碗中：“吃快点哈，八点古村落就有烟花会了，你叔叔姨姨都会来的，到时候嘴记得擦干净。”
“哦。”林轩点点头。
“虾，再吃一个。”
“好。”
红灯笼高高挂起，村落中家家户户贴起门联，一片新年景象。
林家将聚会ip地址定在了村落56区23房内，管理员早已按楼主要求备好了饭菜，还贴心地导入了林家几年前团聚的相片，方方正正地摆在了墙上；桌上还有各式各样的虚拟饭菜，虽然无法真正入腹，但闻着那香味就能体会到共享年夜饭之乐。
“干杯！”
人们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杯中是红酒的样式，有酒香缠绵着挑逗着林轩的鼻尖。他轻抿了一口，却没有任何味道。
终究是假的。
他微微蹙眉，心绪一动，那酒杯便从他手上消失了。他抬起头，寻找父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