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爆炸声听着也不小，可除了王多财，其余人除了精神上的刺激，并没受什么伤害。再细看王多财所处的正方形，却是狼藉一片——草坪被完全炸毁，留下深深浅浅冒着烟雾的雷坑；烟雾搅动了空气，但只有那块正方形上方的天空在扭曲着晃动，就好像是正方形周围有什么屏障，将正方形中的爆炸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了一般。
所以说到底只是个虚拟世界，这里再真实的场景都是假的。
“没事的。”他安抚着女人，声音却微微颤抖。
贺强也注意到了地雷爆炸范围的不对劲。
入选联合部队需要经历多场考试，考试利用脑芯创建虚拟场景，其中一题就和地雷有关。
但不是考他们怎么排雷，考的是怎么制造地雷、造完后怎么挑地方埋地雷。
地雷也是军事手段之一，能炸死敌人的都算好雷。
像那种用白沙石制造的绝世好雷，爆炸范围可达千米以上。像那种用劣质材质做的雷，怎么说也有十几米。
不可能只有这么区区一平方米。
这破游戏漏区真多。
他正吐槽着，身边却掠过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直奔那还冒着火的正方形。
怎么又是他，那个看上去老不起眼的小年轻。
贺强下意识掏了把口袋，发觉口袋空空如也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有好烟，怎么看好戏。
林轩刚踏入那正方形，就觉一股热浪扑来。他跑步后还微微有些喘气，正方形里的黑烟险些没把他熏死。
他想试试抱起王多财。
王多财身上也都是血，黏黏乎乎的，但没了四肢后体重很轻，应该不费力就能抱起来。
林轩刚伸手，就听到一句“等等”，抬头一看，是那风衣男。
“他脊椎受损，要平移出去，避免二次伤害。”
“啊、好。”林轩点了点头，“那，你那头，我这头。”
二人小心翼翼地把王多财移出去，轻轻放在草坪上。草坪上虽然也是二十几的温度，但与正方形内的热浪相比，已是清爽了许多。
秦雪也跑过来，手里攥着条毛巾：“大家没有纱布，只有一个带了毛巾的，不知道能不能止血……”
风衣男接过毛巾，一时竟不知道要绑在哪里。
那么多伤口，一条毛巾怎么可能止得住血。
“没用的。”贺强的声音传了过来，“被炸成这样，还能有半口气都是奇迹。他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风衣沉默了一会，将毛巾折成帽状撑开，固定在王富贵的头上。
“哟，你参过兵？”贺强狐疑道，“绑得还挺熟练嘛。”
他等了一会，没有人理他，便自觉无趣，躺在地上仰望起遥远的蓝天。
云卷云舒，很是漂亮。
“喂。”
贺强没有反应，于是风衣男再叫了一遍。
“部长。”
“哦？你叫我？”贺强笑着爬了起来。
“有枪么。”
“啊这，”贺强皮笑肉不笑，“你要杀了他？”
“是。”
林轩默默蹲在一旁，头微微耷拉下来。
他刚才也听到了。
舌头在血沫中颤抖，烟尘灌进了喉咙，那可怜人拼尽全力，终于说了最后一句话。
“杀了我。”
“砰。”
贺强吹散枪口冒出的一小缕轻烟，将枪重新收回腰侧，走回自己的那块正方形坐下。
那怪物终于不再动弹。
圈外的人群骚动起来。
人们渐渐开始迷糊了。
是脑芯，对吧？只是一场虚拟游戏，对吧？
可为什么那场爆炸是如此真实，火红色与金黄色混在一起破碎出的绚烂，将人一瞬间吞噬殆尽。
爆炸的那一瞬间是有热浪冲过来的。人们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热浪袭击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要将每一寸皮肤都撕裂揉碎般。还有炸弹的碎片卷着土石飞过来，扎进了血肉中，鲜血便优雅地绽放开来。
可那感觉又迅速消失了，连身上的伤口与鲜血也不见了，像一场噩梦一般被阳光惊散了，人们惊醒过来，恐惧却难以消散。
面对死亡的恐惧。
“妈的，肯定是那狗*的游戏策划者把触觉感官调大了，疼死老子了……”
“真的是游戏吗……怎么会这么真实……”
“赫拉死哪去了？不是说禁止脑芯演绎太过血腥的画面么，痛感神经在这时应该自动减弱才是……”
“脑芯……会不会不是脑芯？我们是不是被外星人攻击了？”
靠。
不能踩雷。
人们望着圈内的怪物，不约而同地想着。
万一跟他一样怎么办。
安全区……安全区在哪儿啊。
一个白人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奔向线内。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纷纷反应过来，一下响起急促而又混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那白圈外的人竟已纷纷冲进来，各拿着旗子争先恐后地跑着，目标直指风衣男背后的两个正方形。
那游戏大神不是说了么，三块正方形中只有一个是雷区，现在炸了一个，剩下的不就是安全区么。
不对，不止两个。
刚才不是有人强抢安全区了么，系统不是也默认没关系的么。
大不了就抢。
林轩看着来势汹汹的人们，眼皮跳了跳，赶紧让开。
他讨厌和人接触是有理由的。
那些怂恿他人赴死的笑面虎，终于被死亡的恐惧撕开了面具。
“大家不要争啊，我们慢慢推理出更多安全区……”秦雪被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辉下意识想去扶她，可面对争闹的人们，最终还是决定蹲下来，两手抠地死守自己的地盘。有好几双手想要扒拉他起来，好在他暑假举过几个月铁，没那么容易被撼动。
小青年尚还年轻，已是累得够呛，那老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老人直接被推离了正方形，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上，腰椎骨更是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老人一改慈祥的模样，直接捂着腰，用尽毕生所学骂开了。
秦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只拖鞋却已经飞了出去，找不到了。她光着一只脚站在一旁，攥紧了手心，眼神阴鸷。
是她推理出的安全区，这些人凭什么抢。
她本想借着送毛巾的机会插旗子，可那些人虎视眈眈，根本不给她捡旗的机会。
“小姑娘，你是要去帮王大哥，对吧？”那些人这么笑着说，“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啊。”
“啊，怎么会。”她也这么笑着回应，可在转头的一瞬间，笑容便被厌恶的表情所替代。她莫名响起七八十年前的一个梗，风水轮流转，那个梗最近又被营销号翻出来炒作，重新流行起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玩什么聊斋。”
如今他们不装好人了，她又凭什么继续好心。
我要告诉他们错误的安全区，他们会像王多财一样被炸得粉身碎骨，到时候所有的安全区都是我的……
“秦雪？”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猛地惊醒过来，呆滞地望向林轩。
一秒，两秒，三秒。
她忽是抱住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林轩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白线内骚乱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阵。
那阴鸷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甚至可以说见过很多了，猜忌的、恼怒的、恨不得杀了对方的……
人的情感可以深深掩埋在心底，让它在暗无天日的内心深处发芽生长，最终在眼睛里透出一点出墙红杏，散着阴沟里吸收上的恶臭。
那圈内争抢的人们正在散发着这股恶臭。
刚刚的秦雪也是。
她在看到他背回老人时，明明笑得那么好看。
林轩莫名有些惆怅。好久没有人这样对他笑了。
记忆中秦雪一直很爱笑，是听了个冷笑话也能为说话者捧场的那种，再冷的笑话也能因此蓬荜生辉。
她也同样是以这灿烂的笑容夸赞林轩父母做的菜有多好吃，然后笑着回去忍受她支离破碎的家庭。林轩彼时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生活在由爱铸成的小屋中，那小屋给他遮风挡雨，让他猜不透被雨淋了一身的人的心思。
而他终于渐渐懂了。
一直笑着，很辛苦吧。
“……抱歉。”秦雪终于站起身来，轻声道。她弹了弹裙上的灰尘，“吓到你了？”
“……没有啦。”秦雪的表情很是平静，平静得把林轩的一腔多愁善感都堵了回去。林轩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只是望向圈内。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吓人。
那老奶奶如今就是个泼街骂妇人，而其他人只顾争抢，没有一个人去扶她。那些人疯狂地争着二位数出头的安全区，甚至不惜为此大打出手。他们面对贺强的枪时怂了点，转而去攻击那些相对弱小的人。
除了贺强、风衣男这样看上去格外不好惹的，其他人几乎都被算入了攻击的对象；风衣男还有个老婆要护着，被人群这般争攘推搡，也是有些吃不消。
很难想象这是刚才站在草坪上一起聊天的人。
他们的表情和秦雪刚才的表情一样，疯狂的、阴狠的、仿佛要把除自己之外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的表情。
林轩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一眼数字。
只剩两小时了啊。
好漫长的两小时。
“砰！”
喧闹中，忽是突兀地惊出一把响亮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