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

    林轩盯着眼前的珍馐美馔，肚子再一次“咕咕”叫了起来。

    暖黄色灯光经水晶吊灯切割，成大小不同的菱形轻轻投射在他面前的紫檀桌上，衬得上头食物的菜色格外好看，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餐桌上应有尽有——什么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但凡能想得到名字的菜林轩都安排上了，甚至连嗅觉功能他都开到了最大，那香喷喷的味儿直蹿鼻尖，给了他空寂许久的胃少许的安慰。

    那扑鼻的香味给了他一瞬间的恍惚，他竟傻愣愣地伸出手来，试图去抓住那泛着熏香热气的烤鸭。

    什么也没碰到。他的指尖直接没入了烤鸭，又从烤鸭另一侧毫无阻拦地穿出来。

    啊，忘记开触觉功能了。

    林轩愣了愣，怅然地收回手来。他呆滞地研究了会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良久，叹了口气，伸手在眼前轻轻一划。

    一行冰冷的白色字体便随着他手掌划过的方向出现：“确定取消投影？”

    “确定。”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眼前的世界出现了些许小块的白色长方形条横，像雪花一般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空气中。水晶吊灯、紫檀桌以及上头的美食都逐渐黯淡下来，所有的美好都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旧又拥挤的房间。

    房子还是20年代留下来的，到现在已经残破不堪。桌子还是他小学上学时使用的书桌，配了个小学生款驼背纠正椅，坐在上头吃饭又要限于桌子的高度把腰弯下去，又要与椅背的弹簧装置相对抗，吃一顿下来很是憋屈。

    没事，反正也没饭吃。林轩这样安慰自己。他觉得有些冷，便喊了一声“暖气”。

    “好的，正在为您打开暖气。”那行白字又浮现了。

    但很显然暖气并不领情，使用一会就吐出一口黑气，然后再也苟延残喘不起来。

    林轩被那黑气熏了一把，只得打开窗户。

    窗外依旧是雾蒙蒙一片，天空中乌云密布，透不下半缕阳光。代替阳光的是天空中七颗瓶盖大小的圆球，这空中盘旋着发出微弱的白光，可那光芒也很快被呼啸而过的车尾气所掩盖，天空下只留下交管机器人“减速！减速！”的尖叫声。唯一给这冰冷的城市增添了色彩的，是大楼前LED大屏上艳红色的海报，上头绘着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人，正在笑吟吟地作“恭喜发财”的手势。

    要新年了啊。

    林轩呆呆地望了那海报一会，在下一波黑气来临前将窗户关上了，那繁忙喧闹的世界便如此被隔绝在外。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这是21世纪的最后一年。

    2099年。

    与20年代人们所期待的不同，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21世纪40年代，由于两极格局的崩裂、各国之间人口经济发展日益不协调等多条导火线，核战争即将爆发，人类的命运危在旦夕。

    而亚兰国——一个欧洲南部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却神奇地阻止了这场战争。在核战争日益紧迫之际，这个小国家忽是联系全球媒体发布了一条震撼全人类的新闻——其所派探险队在亚马逊平原土层下近五六百米处发现了一种新型能源——白沙石。

    白沙石通体洁白，体积大多也只有瓶盖大小，但密度极大，非双手无法举握；且虽埋于地下深处，却毫无腐蚀迹象，探险队甚异之，取一块回去秘密研究，发现其能在月光下发出白光，光芒温润圣洁，却给人种莫名的威压。遂举全国精英深入探索，得知此石内含一种从没见过的诡异能量，此能量甚至能与核能相斥，白沙石百米内可丝毫不受核能影响。进一步实验表明，白沙石所蕴含的能量，甚至比核能还更为恐怖。

    亚兰国发现此石功用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封锁消息，将所有研究白沙石的科研人员困在岛上并切断信号；第二反应是潜入亚马逊平原挖取白沙石。

    此时各国正在为核战争忙得焦头烂额，对亚马逊平原的监察多有疏漏。挖平原这一浩大的工程，亚兰国竟真就不声不响地完成了，且结果出奇意料地好——一年之内，上百颗白沙石被挖出，每一颗石头都含有令人恐惧的能量。

    新闻发布后，亚兰国从此一举成名，那些无力抵抗或恐惧于核武器的国家纷纷加入亚兰国的战线，而那些挑起核战争的国家，在白沙石恐怖的能量面前也不得不低下了头。好在亚兰王琼斯并不嗜战，仅把白沙石藏起，待战争之日重启以威慑敌国。和平终于在这诡异的新世界格局中重新建立起来。

    与此同时，白沙石的更多功能被发掘出来，以白沙能为新型能源，悬浮车、人造太阳等科技产品也相继问世，科学界一片欣喜，一度把21世纪称为“白沙时代”，并在历史书上浓墨重彩地写下了“第四次工业革命”这个新名词，世界一片大好之势。

    ——但是并没有。末日依旧在一步步走来。

    白沙石的发现虽带来了和平，但也带来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世界之肺被毁。

    既亚兰国之后，更有多国暗派军队到亚马逊挖掘白沙石，可不但收益寥寥，还使本就被亚兰国破坏得伤痕累累的平原更加不堪重负。这片为人类提供了数万年生命之源的平原，一度呈现出荒漠化迹象。

    可是，还不够。那个小破国怎么配掌握世界上最强大的能源，而像他们这样的大国，又怎甘心过着受人威胁、任人宰割的生活。

    亚马逊平原的白沙石被挖光了，那么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那些与亚马逊相似的热带平原地区或者森林地带，是否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宝藏？

    于是乎，其他森林或平原地区也相继得到了开发，统计也收获了两百多块白沙石，但数量远远不及亚兰国所拥有的。

    两百块白沙石，能满足人们的野心吗？当然不能。就好比吃糖，若从没吃过糖，对糖自然便没了念想；若吃了够多的糖，吃到腻了要吐了为止，也许也能停嘴；可若是又尝过糖，又尝得不如别人多，这反更能激起孩童吃糖的欲望了。

    人们像尚未开智的孩童般，毫无节制地掠夺起自然，直到亚兰国以白沙能战争作为威胁后，各国才委屈着渐渐停手。

    而贪婪带来的后果，便是生态系统被极大破坏。

    全球只剩下30%的植被艰难地为数量日益增长的人类提供氧气。植物，成了世界一级保护对象。

    没有蓝天，没有白云。空气质量日复一日地变差，人类寿命肉眼可见地缩短，每个人的心上都笼罩着一层阴影。“白沙时代”仿佛成了个侮辱词，少有人提起。

    地球资源有限，如何获得更好的生活体验呢？战争等话题又一次被炒上了热搜。

    如果只剩下30%的植被，那么是不是人类也应该只留下30%，来与环境相适应？

    而手握众多白沙石、国力最强的亚兰国则又发布了一个重磅新闻：人造土正式问世，以白沙能为连接点，可将世界分割成两个境界；上界以移栽、培植树木制造氧气，下界则负责吸收废弃并加以消化。全世界可以有30%的人进入上界享受阳光，上界的空气依旧可以如从前那样清新，上界的人生依旧可以如从前那边美好绵长。

    但只有30%的人。

    亚兰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1%，还剩29%的资源等待众人占取。对此亚兰王表示：上界不分国界、不分人种，有志者皆可申请上界居住证书。

    换而言之，有权有钱者，欢迎光临。

    新的纷争开始了。但这场纷争并没有持续多久，贫富之间的胜负从人类诞生之时就被分别出来了。在上界施工完毕、重新建立起新型生态体系前，世上已有30%的人取得了入住权，正翘首以待那活在阳光下的生活。

    窗外隐有笑声传来，细听是一群孩童的声音，林轩向窗外望去，只见一群小学生正兴奋地指着黑压压的天空欢笑着：“看！彩虹耶！”

    林轩犹豫了下，命令脑芯打开255区影像共享功能。他话音刚落，一缕阳光便欢快地环保住他，一贯长虹横跨在窗外蔚蓝的天空上。他调大嗅觉功能，雨后泥土的芬芳便透过窗缝细密地缠入鼻尖。

    他不自觉打开窗户，却觉另一股刺鼻的气味扑进嘴里，熏得他不住咳嗽。他无奈地关掉脑芯，黑暗便席卷而来，他望着楼下犹自欢笑的孩童，暗暗叹了口气。

    而剩余那70%的人口，便在脑芯的哄骗下，慢慢地接受了上下两界的存在。

    2056年，s国宙斯公司以“还人类一片碧水蓝天”为口号，全面推行其新兴产品脑芯。脑芯采用最先进的技术，不用手术，只要把一平方厘米大小的芯片放在眉心，芯片上的磁场就会自行透过皮肤与大脑中枢相连、与人类的感官相接。只要你愿意，你的眼前就可以浮现出大好山河，你的鼻腔就可以闻到百花芬芳，你的脸庞就可以感受到清风拂面。“以我观物，则物皆着我之色”，如果世界改变不了，那就改变自己的感官，活在浪漫的虚幻世界中，总比活在真实的废墟中快乐。

    人们开始心动，但大多数人还是不买账。毕竟是与大脑中枢相关联的产品，万一有歹毒之人利用脑芯控制自己咋办。

    脑芯在推出后的第一年很是冷门，宙斯公司下了狠心，向几个大脑中枢出现问题的患者免费赠送脑芯，以帮助患者正常生活。而事实证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举彻底扭转了脑芯的未来——那些患者不仅恢复了正常生活的能力，而且大脑还吸收了脑芯中所附有的互联网的知识，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十年过去，个个都成了世界一流的学者，个个身家百万。更有甚者，向上界人买下了一大块地土，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入住上界。

    宙斯公司抓住这个机会，以“不要落后于别人”为口号，再一次向全球推广脑芯。这一次，不仅是下界，连上界人也多有动心。宙斯同时公布优惠政策，表明持下界居民证可获得半价优惠，让平民也能买得起脑芯。

    2067年，脑芯风靡全世界，被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脑芯时代从此到来。

    但很显然，脑芯时代并没有给林轩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变。

    林轩躺在地上，无聊地盯着天花板。盯久了，居然发现天花板角落有一只小蜘蛛，再盯久一点，还能依稀看到蛛网的痕迹。

    ……以前好像有个谁把个什么虫子盯成了车轮来着。

    他刚想到这，白字便很合时宜地浮现出来：“纪昌学射。有一个名叫纪昌的人……”

    后面的字林轩便懒得再看了，他有些恼白字打扰了他的盯虫大业，挥了挥手把白字挥散。

    他的脑芯最近有些反常。有时主人还没下命令，便会自己冒出白字，内容直指他内心的想法。

    这很没隐私感。

    脑芯虽然与大脑连接，但终归还是靠互联网运营，生活中更是少不了通过脑芯与他人对话。所以不可能大脑中想到什么，脑芯就可以马上提取并录入系统。毕竟脑芯并不是身体器官，而是外界安装进来的计算机，一定程度上还算个社交工具。

    但如果脑芯像他这样出错，或者说有

    宙斯公司在推行脑芯的同年发明了配套设置，并以神话中宙斯妻子为模板，取名为“赫拉”。

    他也查询过赫拉安全中心，但防火墙表示并没有病毒入侵，大概率是他自己脑芯的问题。

    又要拿去修了啊……

    林轩抿了抿唇，继续看向蜘蛛，只觉那蜘蛛织网实在是太慢，倒是哄得他越来越困。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欢迎来到第一关，扫雷。”

    那一行白字又浮现出来。

    林轩“啧”了一声，正要挥手散字继续睡觉，耳边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鸣笛声，比防空警报还要尖锐刺耳。他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却被瞬间侵入的阳光扎了眼睛，缓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等等……阳光？

    这年头哪来的鬼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