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她就被推开。
“没事儿，就轻轻扭到一下。”
杨落一边推开他一边单手撑地打算重新站起来。
“你想再崴一次吗？”
江景顺势反手握住她的手把人摁了下来。
“还说没事，红了那么大一片，待会肿了有你受的。”
杨落没再顶嘴。
痛是真痛。
现在都已经够她受的了。
“是不是又没热身？”
“谁打球还热身啊，你热吗？”
“我又不会崴到脚。”
“还不是怪你。”
“你自己说的别让着你。”
横在中间的褐色球网将他们的脸分割成小块小块的网格，两人就这么隔着球网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回说着几乎毫无意义的气话，像极了刚你一下我一下来回飞行的球。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吧？不知道女生喜欢说反话吗？”
女生喜欢说反话，哪个年头的刻板印象了，她当然知道不对，但她找不到其他话来反驳了，不反驳又憋着气不舒服。
她直直瞪着他，虽然知道自己是有点没事找事，但气场上不能输。江景看她这幅样子倒没再说什么，反而笑着先移开了视线不再跟她大眼瞪小眼。
只见他一把掀起球网钻到她这边，背朝向她道：“上来，背你去医务室。”
“谁要你背啊我自己能走。”
“反话？”
杨落哑口无言，不轻不重一拳打在他背上。
球打不过就算了，她现在居然连架都吵不过他。
如果这算吵架的话。
“真还要在这儿坐着？也行，反正痛的又不是我。“
“不过再待下去估计就算我不管你也会有其他人看不下去过来了。“
现在球馆人虽然不比平时满，但还是几乎每个场都有人。
“再不上来我可走了哦。“
“我真走了哦。”
江景作势要站起，然而刚直起一点的身体突然就又被压了下去。
而同时，在杨落没注意的地方，是他扬起的嘴角。
两只纤细的手臂从肩膀搭过来，交叉着绕在他脖子上。
“江景你信不信我勒死你啊！”
被威胁的人却显得异常开心，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笑意。
“那你可抓紧了。”
江景这的确算是善意的提醒，因为下一秒他就弯下腰去拾两人的东西，他拿起一种就递给她一种。
“球拍，背好。”
“手机，放包里。”
“水杯，别摔了。”
随着江景弯腰的动作在他背上一起一伏的杨落突然有种在船上漂摇着的眩晕感，她觉得自己像是马上就要落水了。他郑重其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船靠岸时和岸上的人进行着重要货物的交接。他背着她快步出门，她手里拿着的水杯在空中摇晃，一黑一白，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的，她要落水了。
是江水。
“你好好拿着，打到我了事小，挡着我视线我俩都摔那就惨了。“
“摔下去也有你垫着。”
“再说反正我都这样了。”
“还真破罐子破摔是吧。”
“看我这样你很开心是吧。”
江景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嗯，是挺开心的。”
“我挺喜欢你这样的。”
“你不是不喜欢我打球的时候收着，不喜欢被放水吗？因为你觉得被看不起，觉得我太客气。”
“但杨落，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也一直收着吗？”
“什么意思？”
“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也不会像跟陈沉他们那样，不会说粗口，不会毒舌怼人，不会打打闹闹，也……“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喘着气大步走着的江景突然停了下来。
脚上的速度和呼吸的速度一并给了心跳。
“因为喜欢你，所以面对你时会不自在，会注重自己的形象，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
“你其实……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刚刚才知道的。”
“那陈沉说的还真没错，你简直就是块木头，非要我什么都说了你才知道是吧。”
江景愣了一下解释道：“不是。不是你现在说我才知道，是陈沉跟我说了之后我才过来的。”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杨落现在不仅要忍着脚踝上的痛，还要忍着对喜欢的这块木头翻白眼的冲动。
“那你挺厉害，居然在我跟你说之前一个小时就知道了。”
杨落承认，陈沉走之前说的话确实有让她心情稍微好一些。
她也承认，她之前多多少少能感受到江景对自己的好，她当然也想那些是出于好感甚至喜欢，但是他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已经走了那么多步了，他哪怕直接拒绝也行的，但他却始终一点明确的表示都没有。
所以即使听了陈沉的话她也还是气江景的，气他哪怕到了现在都还要靠别人说出他的感受。
学院不大，从球馆到医务室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已经是下午快接近黄昏的时候，还好差几分钟医生才下班。躺下，伤腿垫高，冷敷，缠上绷带，后知后觉的疼痛和狭小空间内医生晃动的身影让杨落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没了江景的踪影。
“你同学刚好像有事出去了。”
果然只有电视和小说里才会有男女主在一起之前就被别人误当作是男女朋友的情节，现实里谁会才看一眼张口就乱认情侣的啊。
哦，说不定现实里也有，只不过她遇不上而已，谁让她又不是女主呢。女主才不会被男主扔下不管，而江景扔下她一个人走了，哪怕她现在至少还是个伤员。
这医生不仅眼神好，考虑得也很周到。她说的是“有事出去了”，不是说他“走”了。
也是，直说挺伤人的。
陌生人都不至于这样。
如果他们才刚认识，如果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她也受了伤被他送去医院，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应该会很关心她吧。对于陌生人的那种几乎无差别而客气的关心，对于因自己而受伤的人那种带有愧疚的关心。
但现在不是，毕竟她受伤又不是因为他，毕竟她才说了喜欢他，而他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回应那就是不喜欢，就是拒绝。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能让她想多，所以要保持距离。杨落知道在这点上江景一向分得清。
医生出去了，剩杨落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手机再这时终于有了动静。
[你好好待着别乱动，要拿什么或者哪不舒服直接找医生]
[你现在饿吗，要吃点什么的话你先说，我待会去买了带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你要忙的话就不用过来了]
[没事，不忙]
[反正待会我室友也会过来]
[好]
说着不忙的人却过了好久才回消息。
然而也只是回了一个字。她当然知道他不忙。
杨落苦笑着关掉手机，头低垂在胸前，掩在马尾松开后的头发堆里，脚踝在这时一阵一阵疼得锥心。
她其实没想哭的，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崴到脚了嘛，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自己选的路，再痛也得受着，反正痛完这几天也就不痛了，大不了下次擦亮眼睛看清背后也看清脚下。
一定不会再被身后的人撞到，也一定不会再踩到身后的人。
杨落心里想着想着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
“有什么好的……”
“木头……”
“冰块脸……“
“自以为是……“
“你避嫌我还更想避嫌呢……”
抽噎着自言自语的杨落抹眼泪时余光瞟到门口。
四目相对。
是江景。
“怕你嘴硬，过来看看。”
“不过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
杨落眼神躲闪着。
一个是因为说他坏话被撞见了，一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得这么没出息。
不管是因为他哭还是因为崴了脚哭。
总之不想被他看见。
而她闪避的眼神在扫到房间角落的椅子时停了下来。
“你是东西忘拿了吧。”
她尽量让自己的鼻音听起来冷漠一些。
“我就没想过要走。”
在球馆吓唬她要走的时候，刚才出门跟陈沉打电话的时候，江景的东西一直都和她的放在一起。
他没想过要走。
杨落的视线慢慢从两人混在一起的那堆东西上移到他脸上。
于是连目光也混在了一起。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但他还是立在门口，不进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先败下阵，扭过头去背对着他望向窗外。
才止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窗外的黄昏和绿意模糊成一团，像被困住的一江春水。
“杨落。”
声音从门外传来，闷闷的。
“喜欢我让你觉得自己很差劲吗？会觉得丢脸又羞于启齿吗？”
杨落都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猛回过头，眼泪却并没流下来。她现在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气愤。
“你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确实，即使很喜欢一个人林落也会给自己留够退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会在热情退去回过头看时觉得对方不值得，觉得自己很傻、眼光很差，会庆幸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别人都在往前冲时她却在不断给自己准备后路，这些路当然会让自己有所保留，也会让对方看不清她到底是要往哪走，所以就算从来没结果杨落也认。但那是以前，是别人，在江景这里，她问心无愧。不管是出于不想被影响正常的学习和生活，还是单纯出于想告诉他这份心意想知道他的想法，总之她行动了，明示暗示都有了，她这次没给自己退路，她选择背水一战，然而他却始终没给她答案。
似乎她背对着水，面对的还是水，永远只有沉默，只有她的一举一动激起的点点余波。
所以她当然不满，当然气，当然怨。
江景终于动了动。
进门，转身，把门关上，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目光与她持平。
“你其实还没让你室友过来对吧。反正现在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顾忌那么多，想说什么就说好了。这次我们一并说清楚。”
“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