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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捧初雪

    男生话音刚落,姜沂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蒙蒙?”男人语调顿了顿,似是在辨认。

    男人嗓音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柔和。

    姜沂侧转过头,有些讶然。

    是一年多未曾见到的秦思远。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定制款,西装颜色是深沉到极致的黑色。

    衬衫领口微解。

    和秦思远往常那副浑然天成的温润君子模样,有些反差。

    却依旧是风光霁月的斯文温和模样。

    挺括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却不显古板,只是越显君子本色。

    姜沂看着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模样的男人,怔愣了一瞬。

    才开口问着:“思远哥哥?”

    习惯使然,她仍保留着从前的称呼。而这称呼本身,也只是一个顺口的代号而已。

    至少,对姜沂而言,只是这样。

    看着秦思远轻扣着定制手杖的状态,姜沂微顿,掠过了一丝惊讶。

    所以,秦思远消失隐匿这一年多,是去治旧伤了?

    但如果能轻易治好,又为什么要凭空蹉跎那么些年?

    想起今年秦涵阳意气风发回国的事,姜沂突然就觉得,姜家才是那个一眼就能被人看干净的存在。

    秦家,这么复杂的吗?

    但姜沂转念,又想到了秦思远和秦又夏从小的待遇,就默默打消了这种思绪。

    争自己该争的,有点野心也没什么错。

    财帛权势动人心,从来都不丢人。

    心存底线,取之有道,也没什么不对。

    手心手背的厚度,从来都不一样,又怎么会一碗水端平呢?

    思绪微转,姜沂才忽然想起,屏幕那端还有个人。

    “抱歉,等我一下。”姜沂弯眸笑了笑,有些歉意,对着秦思远道。

    而当姜沂刚转过头,再对上屏幕里男生耐心静等的视线时,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迫海王了一把。

    但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屏幕那端开了口。

    程祈长睫微抬,似乎并不在意被打断,只神情了然自若:“遇见旧友了吗?”

    男生轮廓清晰的眉目,深邃如穹星,就那样毫无保留地朝姜沂望过来。

    一向清寒淡漠的眉眼,似是停顿了一瞬,才抬眸笑来:“那你先忙。”

    顿了顿,似是怕女孩在意,便见男生眉宇间贯有的寂冷清寒,逐一散去。

    只低眸轻笑,才落话开口:“不用顾忌我。”

    “时间很多。”

    男生嗓音清冷微低,原本淡漠的语气,也慢条斯理地低缓下来。

    “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程祈眸光轻顿,掀唇微抿,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扣着手机,指尖微点,神情慵懒自然。

    一番话,落得有条不紊。

    简直是通情达理至极。

    姜沂眼皮跳了跳,直觉这话不太对劲。

    她没急。

    但男生这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却莫名让她联想到虞衡口中的正宫风范。

    按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奇怪联想,姜沂顿了顿,依旧又生出了一种理亏的感觉。

    将女孩写在脸上的情绪,纳入眼中。

    程祈眸光微闪,带出一个笑,恰到好处地敛去了眼底的淡色与深邃。

    视线落至女孩眼尾弧度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游移着,才缓神出声道:“到了的话,记得联系我。”

    “那就先这样了?”

    “你先聊。”低沉的嗓音,染上了些许清冷疏落的笑意。

    男生神色耐心,淡漠眉眼微缓,眼角微微上挑,长睫轻抬,眸底清澈至极。

    紧接着,男生行事体贴地停滞了几秒,才善解人意地替姜沂做出了决定,先行一步挂了电话。

    姜沂见状顿了顿。

    怎么说,男生有时过于善解人意了。

    就像是,有那个读心术。

    姜沂收了手机,眉心跳了跳,神色轻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也没有细想。

    敛去杂乱无章的思绪,她才抬眼看向缓步下来的秦思远。

    与其随意寒暄起来。

    却没有多问腿伤的事。

    毕竟无论问什么,都显得不太妥当。

    如果问,腿好了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问,腿怎么好了?

    那大概是在伤口撒盐。

    尽管秦思远一向以温润谦和的处世态度示人,但并不代表,他本人会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处。

    比起自家将端方清正刻进骨子里的大堂哥,秦思远在某种意义上,大概更符合小孩子心中对于哥哥这个角色的想象。

    会无条件地包容,也会好脾气到不行,讲道理时永远温和耐心。

    因此,姜沂在很小的时候,一度想忽悠秦涵阳和自己,能和自己换一下哥哥。

    但显然,这不仅很不讲道理。还狠狠伤了一把自家大哥的少男心。

    至今,姜沂也还记得,自家大哥那张一向端方如玉,面无表情的美少年脸。

    在那时,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被辜负后的伤心神情。

    几乎是……见者皆笑。

    其中,又尤其以自家大伯母笑得最开心。

    因为自家大哥,在小时候一直活得像个面瘫学究。

    所以极少出现波动较大的情绪变化。

    总之,至今为止,大伯母也觉得是因为那时小姜沂的刺激,才治好了自家儿子的面瘫。

    “是被我吓到了吗?”秦思远开口,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着。

    “抱歉。”男人眼神温和淡然,略带歉意。

    不过,还不等姜沂开口,便听男人温缓出声道:“不过,这伤只是比从前好一些罢了。”

    秦思远的脸上,挂着温和斯文的笑意,也并不避讳地提起话题。

    “能走了,但依旧不能站立太久。”

    男人轻扣上用来借力的手杖,眸光悠远,但眉目间,却并无丝毫低落之色。

    依旧是风光霁月如君子,矜贵优雅,又温和守礼。

    姜沂见状,弯起眉,唇角带笑,偏了偏头,带上了自己从前对上秦思远时,贯有的语调态度,宽慰道。

    “没关系啊,只要开了头,万事都可以慢慢来。”

    “我想,秦爷爷一定很开心。”

    秦思远抬眸笑,也学着女孩的模样弯了弯唇,半开玩笑道:“那你呢?”

    你,也会开心吗?

    因为,我。

    男人慢条斯理地笑了笑,眼神幽暗凉薄,扣着手杖的指尖,微微收拢。所有几欲而出的杂乱情绪。

    最后,都平静地隐没在了那副眼镜之下。

    晦暗不明的神色,也逐渐散开了雾意,恢复了原有的清明温和。

    早在看到女孩对屏幕那头的男生,露出毫无保留的笑意时,他就几乎快要压不住心底的怒意了。

    明明是他精心看着长大的女孩。

    怎么自己不过才离开几年,就冒出了不知好歹的野小子,妄图染指了呢。

    初雪一样纯白无暇的纸,本就该由最浓黑的墨,亲自涂染绘制。

    才能画出世上最极致的美来。

    恰到好处的年纪,恰到好处的美人骨,也该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拆解才是。

    不对么?

    秦思远神色微敛,压下困于心尖的情绪,神情越发温和斯文。

    姜沂眼神顿了顿,莫名察觉到了一种令人极为不适的,难缠刺凉的压迫感。

    但似乎,是来自于秦思远身上?

    她抬眼看去,男人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守礼。

    并无半分突兀不妥。

    可她在刚才,分明感受到了那种如视猎物的压迫逼视感。

    姜沂神色自然地望向秦思远,面色如常地展笑道:“也会啊。”

    总归只是儿时的情分而已。

    如今见面次数也不多。

    那或许,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毕竟秦思远大她八岁,现今二十七。

    如果说他对自己有超乎邻居兄妹情的情感。

    那总不会开始于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如果真是这样,这就该叫变`态了。

    思绪微转,姜沂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笑意温和的秦思远。

    那她,暂且将结论定为错觉。

    可电光火石间,姜沂才又想起大哥姜忆寒曾经委婉提醒过她,注意秦思远,不要太过信赖。

    姜沂已经不是儿时的孩童心态,所以比起秦思远来,她自然会更相信姜忆寒的判断。

    秦思远自然察觉到了对面女孩的眉眼神色间,那种毫不作掩的心不在焉和若有所思。

    于是,他更是不得不压下心底无处发泄的烦躁。

    而其眸色,也彻底凉了下来。

    默了一瞬,他才藏好自己的波动的情绪,轻声笑问着。

    “是……有男朋友了么?”

    男人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眉眼间的神色,也像极了一个仁厚温柔的兄长,在过问妹妹私事时,才会有的模样。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姜沂眼神微亮,神色愉悦,弯眸笑了笑,杏眼微甜,应得大方自然:“对啊。”

    想了想,姜沂还是没有做出任何故意羞怯的神色。

    秦思远对她很熟悉。

    在她脸上,也从不会出现害羞这种神色。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她不知害羞为何物。

    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效果反而大打折扣。

    姜沂一瞬不瞬地,定神望向秦思远。

    却并没有找到半分负面情绪。

    果真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姜沂默然思索着,也并未刻意遮掩自己的意图。两方僵滞时,自然得先放饵,才会让对方放松警惕。

    察觉到对面女孩的刻意观察,秦思远神色越发温和斯文。整个人看上去,简直端方君子到不行。

    看,白纸太干净了,干净到一眼就能被熟悉的人看透。

    初出茅庐的野小子,怎么配,染指这个被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人。

    最干净的那捧初雪。

    即便化,也该化在自己掌中。

    长廊下的灯光淡柔着垂落下来,轻覆在美人精致漂亮的轮廓上,更衬得女孩肌肤皙白如玉,五官惊艳张扬。

    秦思远望着女孩越发明媚动人的脸,心底扬起一丝喟叹。

    如果,女孩不是长在姜家,那这一切,才是堪称完美。

    想到姜家,秦思远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碍事的东西,眉宇间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了几丝烦意。

    一闪而过。

    姜沂笑了笑,指尖落在木几上,触感微凉。

    ——

    天色渐深,夜幕早已垂落多时。

    朦胧的月辉,冷寂笼罩下来。

    【喻琛】:祈哥,谢谢您帮我抢的剧票了。[转圈][乐开花][大恩大德]

    【程祈】:假条在桌上。

    【喻琛】:嘿嘿,就知道您会一条龙服务,包揽到底。[谢谢哦][笔芯]

    看着对面人的表情包越发甜腻,程祈干脆轻扣上了手机。

    男生低眸垂睫,落下一排纤长浓密的阴影,五官轮廓越发清晰深邃。

    他抬手轻拨了拨眼前的桌偶,指尖触上微凉的材质,神情有些懒倦无谓。

    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才扯出一个笑,起身朝一旁走去。

    冷藏多时的冰水,刚一出冷柜,便争先恐后地融化滴落,逐渐散出冰凉的寒意,漫进指间。

    像极了那种耐心奇差无比,随意一试,便轻易诈出了情绪的人。

    指腹微润,有些湿腻。

    程祈垂眸,抽出纸随意擦了擦指腹,才裹着瓶身,拧开喝了一口冰水。

    沁凉的冰水入喉,寒意却逐渐消散了去。

    冰水落入腹中后,原本沁凉微冰的存在,已然变得温热起来,直漫进四肢百骸。

    男生微靠着墙,指节轻扣上瓶盖,漫不经心地绕了一圈,低眸看着手中逐渐消融的凉意,神情慵懒又轻慢。

    原本,秦思远该藏得很好。

    但几乎是男人在电话那头话音一起,他就听出来了,秦思远再也藏不住心思了。

    尽管程祈自认,自己勉强算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但有一个令他颇为厌恶,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便是:秦思远和他,大抵勉强算半个同类。

    即便这遭,没有姜忆寒因为私人原因,来找他查秦思远的经过。

    而提起姜忆寒,程祈便又想起那个刚刚还出现在屏幕那端的女孩来。

    可若认真算来,自己也算无辜,不是么?

    毕竟在见面之前,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姜忆寒。

    她的哥哥。

    无心之失,巧合而已。

    他,可从未查过。

    只是姜家人如出一辙的轴脾气,常年一个ID走天下太过显眼而已。

    他从来,都没查。

    忽然,视频电话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程祈眼眸轻抬,唇瓣微掀,意料之中地又接下来自于女孩的电话。

    一张明艳漂亮,又隐隐带着恣肆张扬少女模样的脸,就这样又印入了眼帘。

    “你有没有忘了什么。”

    屏幕那头的女孩眉眼鲜活,微抬眉梢,故意提醒道。

    女孩的嗓音,清透淡润。因为笑意,所以隐约间又带着几分甜润。

    眉眼间,带着一如既往的鲜活恣肆,似乎大小姐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便不会轻易罢休。

    程祈眼眸微抬,舌尖轻抵着齿间,微不可察地低笑了一声。

    也乐得哄屏幕那端的女孩开心。

    毕竟他很清楚,女孩似乎,尤其喜欢自己对她服软乖驯的模样。

    男生淡漠清冷的眉眼间,也恰到好处地染上几分无辜茫然,怔愣了一瞬:“什么?”

    因为男生靠墙半抵着接电话的原因,采光并不好。

    所以在屏幕那头的女孩看来,男生几乎隐了半张脸在不甚清晰的光线里。

    而这,却正好方便了程祈,终于可以不顾忌太多,直白又明了地描摹着女孩的眉眼轮廓。

    男生眸底笑意不减,视线游移后,最后终于还是落在了女孩肩窝锁骨处的那颗红痣上。

    淡绯色,却诱人得厉害。

    屏幕那端的女孩眉梢微动,似是在判断自己是不是在装傻。

    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化为了一句,直接又坦荡的笑言:“好看吗?”

    “就是这个啊。”

    女孩落话后,眉眼鲜活。

    似乎,男生给的是什么答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否如愿看到自己预期里,男生的羞赧脸红与无措。

    她不会害羞没关系,有人帮她害羞就可以了,不是么?

    而等姜沂终于看到男生一向淡漠的眉眼,如愿浮现出几分羞赧。

    她才突然觉得,难怪有人的恶趣味是看人害羞。

    她现在,倒是能切身理解。

    的确是,好看又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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