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国坤集团股东大会在公司会议厅准时召开。
孟宴臣和何董是对位，但拜这张巨大的长桌所赐，两个人中间隔了少说七八米。
相关工作人员被安排在后面的小座位上，俨然一副准备上战场的决然模样。
其他股东按既定座次挨个坐好，准备聆听工作报告。
这次股东大会的重中之重是国坤总部与裕锦的合作项目，之后才是海外部门的工作，所以先发言的是何董。
孟宴臣丝毫不意外于何董的演示文件被再次细化调整，聆听的整个过程里，面上半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不时也做点记录。
让他觉得好笑的是，这人就算改了演示文件，那些致命的错误或者缺陷都还是没改过来，他不知道是他们团队不想改还是根本不知道，但也压根不关心。
除了汇报自己的工作之外，他想做的只有昨晚答应应辞的“报复”。
长达近一小时的汇报结束，何董回到自己的座位，由各位股东提问。
不乏有人提到市场调研报告相关的问题，何董这回倒是答得轻松了些，态度也没有之前在高管会上那么嚣张，反而有点唯唯诺诺。
孟宴臣等大家问完，这才举了手。
在察觉何董的视线骤然严肃起来的同时，孟宴臣微微凑近自己面前的话筒。
“何董，针对市场调研报告上的数据，我比较好奇的是安全数据板块。
“在现有国行标准下，金属材料的硬度测试和冲击试验、织物材料的压缩疲劳和耐磨耗、高分子材料的成分分析和老化性能测试等等，这些数据的红线与欧洲通行标准不同。
“根据何董提供的数据，我进行了简单换算，金属材料和高分子材料的测试结果已经超出了现行标准的百分之四十，接近百分百；织物材料的测试结果超出现行标准的百分之三十，也是甩开标准一大截。
“在撞击测试板块，安全数据已经超过了国行标准百分之五十，简单来说，单体测试数据在百分百以上。
“何董，这个结果表明，在发生剧烈的、无法规避的撞击的时候，车子能毫发无损。”
原本正在说小话的股东们纷纷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孟宴臣。
“孟总这个玩笑确实风趣。”
何董只是笑。
“既然要做，那我们就要做到最好。我们对待测试绝对严肃认真，以‘超出标准’为基础目标来做产品，这是我们国坤的行事风格。
“或许在撞击测试板块，数据记录出现轻微偏差，但我可以向孟总以及各位股东保证的是，我们的数据不仅没有问题，还非常漂亮。”
“‘漂亮’与‘不合理’，这二者并不矛盾。”
一时间，会议厅内剑拔弩张。
没有第三个人说话，大家的视线全部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何董乐了：“难道小孟总不希望产品安全数据既漂亮又合理吗？”
“我当然希望数据好看且合理，毕竟这代表着产品几乎做到了顶级，这是好事。”孟宴臣泰然自若，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这是国行标准下的换算模式，如果换成欧洲现行标准，按照欧洲的方式进行换算，何董就能看出这其中的缘由了。”
眼看对面的人顷刻间变得茫然，孟宴臣也不打算再给傻子思考的时间：“何董是否介意我带各位股东做个简单的计算题呢？”
“当然不。”
孟宴臣起身，径直走到显示屏边，接过礼仪人员递来的遥控器，随后向自己小组的成员投去眼神示意。
屏幕上的演示文稿立刻换了。
股东的视线跟着落在屏幕上，看到清晰明了的几行数据，以及旁边附上的欧洲现行安全标准，更是茫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各位稍安勿躁，我简单介绍一下欧洲标准的计算方式，接下来大家会有自由计算时间和讨论时间。”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连坐在远处的孟家二老都下意识皱眉。
然而......
大家起初还抱着看热闹——甚至是批判——的心听孟宴臣介绍，然而听着听着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孟宴臣说完，还给出了何董那份调研报告里的数据做示例，大家才反应过来，似乎用欧洲标准来换算才更合理些。
任何产品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完美，更遑论每项数据都接近标准范围内的百分百。
尽管欧洲标准下的数据没有国行标准下的那么华丽，但至少正常合理——比如撞击测试和损耗测试，虽然没有百分百抗造，但能在材料可以达成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孟宴臣没错过大家的眼神和表情变化，视线回到自己小组的工作人员身上，冲他点头示意：“接下来，我希望大家能配合我完成一项简单的换算。我将给出两组数据，烦请各位帮忙分别完成两个标准下的换算。”
在屏幕上给出数据的同时，大家难得听话地纷纷拿起笔。
换算并不难，但让几乎所有人都好奇的是，换算出来的结果似乎都是欧洲标准下的更合理。
而屏幕上的原数据，大家才看过，就是前不久何董给出的市场调研报告里的数据。
那么……
孟宴臣始终面无表情，这回注意到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人反而还更冷了些。
屏幕画面紧跟着切换。
在大家倒吸气的声音中，站在屏幕边的孟宴臣回头看了一眼左上角的安行logo。
“没错，这是安行公司过去三年间公开发布的产品报告原件电子版，这是其中的安全数据部分，与刚刚何总提供的市场调研报告中的数据，完全一样。
“这次电子文件的公开，已经得到了安行的授权，各位不用担心。”
孟宴臣的婚戒和话筒都在右手，灯光打过去的瞬间，更亮的是他的婚戒，散发着与他本人低调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的高调光芒。
此时此刻，他似乎也被婚戒的光同化了，也变得张扬高调，丝毫不掩饰话里的情绪。
“借用数据当然可以，但直接照搬别人的数据作为自己的，还堂而皇之地放在自己的市场调研报告里，不标明来源更不解释这是参考，那就是偷。
“明知国行标准和欧洲标准不同，偏要钻‘换算规则不同’这个空子，哪怕得出不合理的结果也还是在嘴硬，这是一个大企业掌权人该有的工作态度吗？
“海内外安全执行标准不同，出于懒散的工作态度没做市场调研，直接照搬别人的工作成果，这是一个大企业该有的样子吗？
“如果国内的客户消费后没有体验到调研报告里的数据呢？如果真的发生剧烈的、不可回避的撞击呢？出一次事故赔一次钱对吗？那究竟是谁在把人命当儿戏，甚至是自己功成名就的垫脚石呢？
“何董，这个投资项目的市场反响这么差劲，您真的以为是国坤和裕锦私交出现问题才导致的现象吗？”
何董明显坐不住了：“孟宴臣，你能好好说话吗？早先我们开高管会的时候，你就可以提出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及时修正，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来说是吗？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英雄举动吗？”
“何董，没记错的话，高管会上，您让我听话照做，听话是闭嘴听话，照做是拎包滚蛋。我确实想要听话照做，但我的听话是听从内心，照做是公平护内。”
“你真以为这么多人在这，我就不能让你滚蛋吗？
“孟宴臣，一个分部管理者，有什么资格指点总部的事情？
“总权在总部，你只是被授权而已，安行也是你被授权之后的工作成果而已，只要我想，安行就可以是总部的，你护什么内？你是总部CEO还是董事长？
“要不是因为你和裕锦产生纠纷摩擦，总部需要为你一个人收拾烂摊子吗？”
孟宴臣反而笑了。
“何董，我个人与裕锦的摩擦也源于产品不合格，我不否认，毕竟这确实是当初的市场调研报告没暴露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对待所有项目都更加谨慎小心了，就是因为我怕出人命，就是因为我把消费者当人看，而不是我们投资者的钱袋子。
“我当然可以按照何董的说法听话照做，可以退出董事会、股东会甚至国坤集团，我甚至可以欣然接受竞业条款至少两年不入行，但何董，您拿什么保证我的退出甚至消失会让国坤受益？”
全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