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米

    乔知鱼坐在床头,将退烧用的凉帕又过了一遍水,搭在阿哑的额头。

    三天前那个晚上,她和阿斯尔边走边聊,快到家了才发现身后少了个人。她赶忙调头回头去找,发现阿哑晕倒在一条小巷的墙根。

    他发烧了,低烧昏迷,到现在已经晕了三天。给他喝了系统出品的退烧药,如今烧倒是退得差不多,不过仍然没有醒过来。

    她垂眸看着他那张苍白清瘦的俊脸,担忧地叹了口气。

    本来人就傻,还烧了这么久,醒过来不会更傻了吧。

    院子里,阿斯尔鬼哭狼嚎的歌声隐隐传进来,歌词里净是些什么妹妹啊哥哥的。

    这两天隔壁商行来了一群北方边商,上下搬货的时候喜欢吆喝劳动号子。这哈士奇每天蹲旁边学得那叫一个认真,没两天就开始在自家院子里嚎起来,还要特意扯着破破烂烂的嗓子扮沧桑,嚎得是有模有样。

    在这狂浪的歌声里,乔知鱼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现在她的左膀右臂们几乎全都歇菜。一个跑了,一个倒了,一个被按在家里考科举,一个马上要成亲,目前唯一能作战的,竟然只有这只极其不靠谱的哈士奇。

    悲伤,真的很悲伤。

    “乔临啊,不得了,出大事啦!”

    孙大婶慌慌忙忙从厨房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李家的酒场,听说被人下了黑手。”

    乔知鱼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倒了盏茶,“李家酒场出了事,和我们乔家有什么关系,急什么。”

    “可不得急嘛!”

    孙大婶睁大了眼睛,“李家酒场这么大,里面还养了大狗,就这样都能被人下黑手,那大家谁能安生。现在整个江阳啊是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去李家围观了!”

    “是喔。”乔知鱼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放下茶盏,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也去看看。”

    李家酒场,有酒工将酒粮挑出来,堆在一边。

    大日头底下,李守业搂着自己的肚子,艰难地蹲在地上,用手翻捡着半发酵的酒粮。

    “当家!”木师傅掬着一把糊烂的粮快步走来,他示意李守业看自己掌心,“你看!”

    李守业眯起眼睛,定睛一看,黑褐色的高粱和小麦等酒粮中,赫然躺着一颗灰黄的大米。

    “米?”

    李守业和木师傅对视一眼,眼中俱现惊异。

    李家有两个酒场,城南的酒场酿烧酒,城西的酒场酿黄酒。只有酿黄酒才用大米和小米,酿烧酒用得是高粱、大麦和小麦,因此这城南的酒场中,不该出现米。

    难道是有人故意撒的?

    李守业用粗胖的手指小心拈起那颗大米,日光下,那灰黄的大米表层似乎挂着一层灰蒙蒙的短绒,风一吹,缓缓浮动。

    他瞳孔猛缩,“霉!”

    “这是霉米!!”

    “狗日的,谁在我们酒场里撒霉米!怪不得这些天酿出来的酒全他娘是馊的!”

    李守业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那米摔在地上。

    “老爷!我们找到这个。”有小厮兜着衣服快步跑来,将衣兜一展开,里面是五六个拳头大小的布团。

    “里面是什么!”李守业喝问。

    “全是……全是发黑的米。”小厮战战兢兢。

    “他娘的……他娘的!”

    “是谁?到底是谁!”

    李守业面向大门前围墙上围观的众人,悲愤交加,愤懑难平之下,气得是老眼发昏。

    “我们李家,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得起江阳酒城,对得起列祖列宗!”

    “你要是看我李守业不顺眼,冲我来!我李守业站在这里让你砍,让你杀!使这种阴毒手段算什么东西,下作!!”

    他骂完,捧着那些发臭了的酒粮,走到众人面前,一双老眼里满满都是心疼。

    “大家看看,这都是粮食啊,都是好粮食。这么好的粮食,被糟践成这幅样子……”他擦了擦眼角,提起一口气,大骂,“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东西,死后要下地狱吞碳!”

    “让让,让让!”

    李志从人群中挤出来,就看到他老爹老泪纵横骂街的模样,抬眼又看到老爹身后满地的酒粮,心中一慌,“爹!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守业拉住他的手,“志儿,你回来的正好,有人对咱们下脏手,咱们去报官。立刻去报官。”

    李志顿时懵了。

    什么?谁对他们下脏手?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守业指了指身后小厮衣兜里的布团,“有人给咱们酒场撒霉,这些布团就是证据。来人,备马。我们带上这些东西,即刻动身去衙门,一定要让知州大人,给我们这些踏踏实实酿酒的酒户讨回一个公道啊!”

    说到动情处,他又捶足顿胸,又要老泪纵横。

    李志扫了一眼小厮的衣兜,顿时如天雷轰顶,浑身动弹不得。

    那布团……那布团怎么会在这儿!

    他明明派人扔到了乔临的酒场,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酒场里?!

    明明应该是乔临的酒场被废,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废的是他们李家的酒?

    不对,搞错了!

    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哎呀?李伯,怎么你们家也……”人群中突然传出个万分惊诧的声音。

    人群分开,让出中间一脸震惊的乔临来。

    她快步走出,在酒粮边逡巡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阴谋一样,念叨着,“霉米,霉米,竟然又是霉米!”

    李守业错愕的看向她,“怎么?难道你们?”

    乔知鱼站起身来,神色愤恨,“五日以前,我乔家酒场的酒突然酸败,我彻查酒场,在隐蔽处发现了包着霉米的布团,跟这位小厮手中此物一模一样。初时,我以为是哪位道上的兄弟看不惯乔临平时作为,下此毒手,本想再过些时日看看能不能抓到此人,没想到,他竟然接连作案,对李伯你们也下手,真是丧心病狂!”

    李守业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乔临……”

    李志忍无可忍,当场打断,“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怎么就能确定给你们酒场投霉的和对我们下毒手的是一伙人?也许就是你在贼喊捉贼!”

    “志儿!听乔家主说完。”李守业喝止了他。

    乔知鱼道:“当日在我酒场里搜到的布团就是物证,它和你们酒场里找到的布团一模一样,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各位。”

    她面向围观众人,一脸肃然,“此事非同寻常。李家,今年斩获酒状元,而我乔家,今年是酒探花。云川酒考前三甲,如今有两家都遭此毒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是想要搞垮我们江阳酒业!面对这种黑暗势力,我们能不能答应?”

    群众群情激愤,“不能!”

    “面对这种歹毒小人,我们能不能妥协?”

    群众众志成城,“不能!”

    “好。”乔知鱼回过头,一脸正直的说道:“我们报官吧。”

    “乔临……”

    李志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额头上青筋暴起。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这小子调换了霉包,塞到了他家酒场,废了他家的酒,现在还要装模作样,贼喊捉贼,真是个贱人!

    李守业一脸赞同的附和:“报官,一定要报官。”

    乔知鱼瞥了一旁暗恨不已的李志一眼,勾勾唇角。下一刻,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做作地拍了下脑袋,“喔,对了,你看我这记性。我们有人证的啊!李婶!”

    她拍了拍手,人群分开,李婶拉着那个内鬼酒工挤了过来。

    看到那酒工,李志顿时两腿一软,只感觉大祸临头。

    乔临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他只在乔家酒场放了霉包,而他家酒场里的霉包肯定是乔临肆意报复而放的,这个人……

    李志飞快地瞥了满面春风的乔临一眼,只觉得后背发凉。

    此人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他敢叫嚣着报官,一定是把他做这些事的尾巴扫了个干净。如今摆在明面上的人证物证全都指向他自己,一旦报了官,能查出来的凶手只有他自己。

    乔知鱼不知道李志心里面的小九九,她只是欣慰一笑,“我们现在人证物证都齐了,还等什么,走,让知州大人为我们伸张正义。”

    “走!”李守业一挥手,拉着李志就要往衙门走。

    “爹!”李志心里一惊,急忙扯住老爹。

    去报官,一旦查起来他就死定了。

    在江阳酒乡,戕害同行,这一旦坐实,会让他身败名裂,被彻底逐出酒界!

    “嗯?李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乔临笑盈盈的看过来。

    李志从来没有觉得那张小白脸如此可怖过。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光是笑也可以如此令人胆寒!

    “志儿?”老爹也皱起了眉。

    李志慌得口不择言,“呃我,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应当,应当从长计议。”

    乔知鱼闻言,抬头看看天,抠抠头,然后低头看看手,“这,报官有什么需要从长计议的。”

    ……

    李守业急躁的一撇嘴,拉着李志就要走。

    李志满头大汗,大喊一声:“爹!”

    他的眼神惊惶,“别去,别去!真的要从长计议啊爹!”

    李守业一怔,他停下来,认真的看了眼自己那一脸恐惧的好儿子,又看了眼身后气定神闲的乔当家,突然之间,内心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妙的设想。

    “真的不去报官?”他试探着问。

    李志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焦灼和渴求,“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李守业顿时什么都懂了。

    他失望地撇开眼,一把丢开儿子的手,神情中带上了一丝壮志难酬的灰心丧气。

    他转身向围观的众人拱手,“诸位,诸位先请回吧。我们先清点酒场,整理证据,明日再去报官,届时请大家再来。”

    话一说完,他转身,长叹了一口气。

    “走,去祠堂。”

    他背着手,步伐间走出了无尽的萧索。

    “乔临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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