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明星疏,隐在草丛中的昆虫与蛙不时咕鸣。

    祁不为躺在床上,耳边听着时远时近的声音,昏沉的头脑愈发不适。

    梦中血流成河,尸体堆叠着一具又一具。

    瓢泼的大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不思量一剑当胸,血被雨水稀释,挥剑如同泼墨。

    一位老者缓缓倒下,眼神直直地望向他身后。

    祁不为骤然转头。

    祁有为瞪大了眼睛看他。

    纵然有着雨幕的遮掩,祁不为还是一眼就发现了那个自他父母去世以来从未流泪的人,此刻泪湿眼眶,眼圈红得吓人。

    “祁不为!你做了什么!”

    雨越下越大,祁有为的声音似惊雷,震耳欲聋。

    见到这一幕,祁不为想要解释,可梦中的他动也未动。

    从父母死的那一刻,祁不为便意识到强大的必要性。仙门所谓的歪魔邪道不是正途,却能让修为大幅增长。祁不为没有那般强的道德伦理之感,他只要能够保护所爱和自己的力量,他不在意修魔道。祁有为知道他有此种想法,虽和他数次争执,却从未和他心生嫌隙。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之间真的出现了无法填补的沟壑。

    在那个雨夜,他和祁有为真正地背道而驰。

    祁不为猛地惊醒,头痛欲裂,心跳剧烈,似要蹦出胸口。

    躁郁爬上眉眼,一瞬间他变得无比凶煞,屋中没有熟悉的味道,令他更加烦躁。

    “易辛!”他冷声高喝,“为何不点香!”

    门应声而开,却不是易辛,祁不为一时有些陌生与冷漠。

    侍女当即感受到他的不善,带着些小心翼翼道:“公子可是找易辛?她在浣衣坊,此时应是歇下了。”

    “去找!”祁不为根本没听进侍女的话,只听出易辛不在之意,梦魇让他心气浮躁,他暴躁地打碎了一盏茶杯。

    碎片崩得老高,把侍女狠狠吓了一跳。

    她们中一人立即去找易辛,其余人则点燃蜡烛,清理碎片。

    祁不为沉默又带着压迫性十足的目光盯着这些人,渐渐地,记忆回笼。

    他重生了,不是生活在那个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的前世。身体是现世的,灵魂却是前世,他前世最后几年睡得极不安稳,非要一种熏香。

    他记不得是何时闻到那种熏香,只是晃过神时才发现自己闻了许久,也是那时,他发现身边的侍女一直是易辛,没再换来换去。

    今夜没点香,他不知那熏香是何制成,也不愿让易辛来。囫囵灌醉了事,却做了噩梦,浑浑噩噩间又唤易辛点香。

    他目光沉沉,曲起一条腿,扶额挡住眼睛。

    他还是没有适应重生的事实,前世的背叛让他对易辛恨之入骨。

    不一会,来了人回话。

    “公子,易辛不在浣衣坊,同屋的人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祁不为蓦地睁开眼睛。

    上一世,易辛杀他是为了自己,还是受人指使?到目前为止,他似乎都没想过这一层。

    如今夜深人静却不见踪影,难不成去见那幕后之人?

    倘若是真的,难道她在此蛰伏了如此之久?

    可这一世的当下,他暂未出现妖魔化的苗头,易辛蛰伏在此有何意义?

    祁不为沉吟片刻,让众人下去歇息,自去寻找那个半夜失踪的人。

    可诺大的一个清风山庄,他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人。只堪堪找了一处,他便没了那个耐心,反正易辛过不了几日就会死。

    现下睡不着,他便顺着山庄而下,去到山脚。

    清风山庄坐落在清风山的半山腰,山顶有一处碧蓝的天池,顺流而下,成了瓦蓝瓦蓝的湖泊,景色宜人。

    他踩着山门的石阶而下,岩壁上流着湍湍泉水,银晖撒了一路。

    山脚下是双泊谷,此地有两处湖泊,因此取名双泊。两湖泊落差约有一丈高,最后一处泊湖的两岸由一座座石墩相连,其实与下坡也有两三尺的落差,因而有人又称此为三泊谷。

    目力极好的祁不为见中间的石墩上摆了一个木桶,有件洗好的衣物还挂在木制提手上。他心中疑惑,难道易辛是在此处洗衣?

    平静的湖面忽有波动,不寻常的味道从水中传来,祁不为心中一凛,退至一旁的树林掩映处。

    一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男子从水面浮上来,生铁一般冰冷的手掐住一个女子。

    祁不为定神,发现此妖为水鬼,而被他掐住的人是易辛。

    或许是易辛来此处洗衣,不慎被他拖下水。

    水鬼未找到替身之前,无法离开那片水域,也不得投胎。

    祁不为无动于衷,心想得失咒不必做到最后,看来易辛今日便会死。

    水鬼声音轻飘飘,盯着易辛的眼睛却阴冷瘆人。

    “替我找到挖心之人,否则我就绞死你。”

    说罢,水鬼的头发变长,缠绕住她的脖颈。

    水鬼阴气逼人,易辛已被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可当那头发缠上来时,易辛的恐惧家具,甚至比在水下窒息时更加惊恐。

    “好……好好!”她忙不迭应和。

    水鬼道自己有一日走在双泊谷边,被人从身后一掌掏心,尸体丢入湖中,怨念不散,因而成了水鬼。

    易辛仍是应好。

    说完来龙去脉,水鬼看易辛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问:“你如何能找到挖心贼?他一招得手,势必有些功夫傍身,你能将那人如何?”

    易辛一顿,这水鬼还是个谨慎心细之人,她只好道:“我是清风山庄的侍女,你可知道清风山庄……”

    话未说完,那水鬼欺近易辛,眼睛突然瞪大,从他勾起的嘴角来看,应是兴奋开心,可那双眼无神又放大,凑近的模样让易辛忍不住惊叫。

    “你是山庄的人,那你认识祁有为?”

    易辛没听见他的话,骇得闭上了眼。

    得不到回答,水鬼只能发疯似的一直问她是不是认识祁有为,两人陷入恶性循环。

    终于,水鬼失控发怒,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声。

    易辛本能地意识到危险,不由得睁开眼,见水鬼刹那间连眼白也变成黑色,脸上爬满裂纹,冷白的脸和空着心腔的胸口都显现在她眼前,那些头发甚至欲钻进她的五官。

    她即刻陷入深层次的战栗,瞳孔放大涣散,却说不出话。仿佛这一幕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梦魇,吸干了她的魂魄使她呆滞无神,眼泪顺着睁大的眼睛落下。

    远处的祁不为见易辛如此狼狈,心中大为痛快,但却疑惑这水鬼为何执着于祁有为,难道他们认识。

    可祁有为认识的人,他都知晓,却未见过这水鬼。

    就在头发要钻入易辛五官之中时,那水鬼把易辛拍进了水里。祁不为以为水鬼要淹死她,过一会又把她捞了起来,如此反复,折腾得易辛精疲力尽。

    最后一次时,水鬼用头发把她放到石墩上,自己离她有些距离,并恢复了原样。

    易辛不住地呛咳,略微缓过神来,发觉那头发缠住了自己的小腿。

    水鬼在防备她逃跑。

    好在她虽然不适,但水鬼的方法却是唤醒了她几分神智,甚至明了水鬼是真心有求于他。

    易辛强压下害怕,脑中回溯他的问题。

    “我……知道祁有为,她……她是山庄掌门。”

    “她能替我找挖心之人?”

    水鬼仰望她。

    “能,她必定会帮你。”

    “可你怎么能说动她,你一个小小侍女,如何能得她襄助。”

    不能也得能,起码此时此刻要说服水鬼相信她,易辛又道:“不是襄助我,是襄助你,你被人戕害成了水鬼,她心地良善,一定会还你公道,为民除害。”

    水鬼一时没说话,似在衡量她话语中的可信度。

    易辛本就心在打鼓,此刻敲得更加激烈,她太害怕被水鬼困死在这里,连忙道:“即便她整日忙碌,无暇顾及,还有祁公子。我认识他,我们说过话!”

    “祁公子?”

    “对,就是祁不为,前掌门的儿子。”

    “他还送了我一个雕像,”易辛口不择言,“就在那木桶里,不信你可以看看。”

    易辛一指旁边几个石墩上的木头。

    水鬼半信半疑地伸长头发靠近那木桶。

    易辛见湿漉漉还滴着水的头发伸进木桶里,脸色难言又畏惧。

    水鬼果真从木桶里捞出一个木头雕塑,他比对着易辛看了又看。

    “你喜欢他?”

    易辛一僵:“问……问这个做什么。”

    水鬼看起来欲言又止:“你莫不是偷了那公子送给其他女子的雕像,来安慰是送给自己的?”

    易辛明白了,他是觉得自己和这雕像截然不同。可这应当如何解释?那确实是祁不为给她的,还说照着她模样雕的。

    “长得和你不一样……他手艺……难说。”

    易辛竟从他的话中体会出了委婉。

    “那他喜欢你?”

    她警觉起来,要和祁不为攀上关系,那水鬼似乎才更相信她能帮自己。

    于是易辛尽量让自己显得认真诚恳:“对,送我木雕时,他亲口说的。”

    水鬼不再发问,把木雕还给易辛,湿冷的长发电光火石间轻点易辛的额头,又把她吓得一抖。

    “你对我做了什么?”

    水鬼语气阴测测:“莫要骗我,我方才对你下了咒,如若三日之内,你没把祁有为请来,你便会丧命,成为下一个水鬼。”

    “你……”易辛骤然变色,那水鬼却不听她说话,已沉入水中。

    “祁小姐去除妖了,三日后她回不回来尚未可知!”

    湖泊恢复平静,只余她的回音。

    易辛听这余音绕梁,四下无人,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匆匆站起身,提着木桶一路小跑。

    跑了好一会,离湖面足够远时,她才停下脚步。

    她望着被水鬼碰过的雕像和木桶衣物,眉头纠结。一想到那湿漉漉的阴寒,她便浑身一颤,水鬼碰过的东西,自然不好再留。

    她走到路边的杂草处,远眺那一望无际的山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雕,一咬牙,奋力将木雕丢进山林中。

    千万不能让祁不为发现。

    接着,她又把木桶顺着一推,让它滚进低势的林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吁一口气,转身要回山庄。

    脚步猛地一顿。

    祁不为双手环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易辛咽了咽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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