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皇宫是从高祖时期建造，也不知道是不是燕朝的皇帝们酷爱修建宫殿，历时至今周边还陆陆续续在扩建殿宇回廊，不过自从女皇登基之后这些工程都有渐缓，其一是国库财政问题，其二大约也是陛下没有姬家人的‘爱好’。
灵书，也就是秦辛夷安静的跟在宫女身后，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终于来到了某一处恢宏的大殿，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皇宫，行走间抬眸瞥了一眼大殿匾额。
祈年殿
重檐攒尖顶的大殿上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类似金碧辉煌的光芒，无一不在显示着皇权至上的皇家威严。
秦辛夷被迎着走进了大殿，在高大的柱子映衬下人显得格外渺小，她掌心微微出汗，心跳却不可控制的加速跳动起来。
她很激动，却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灵书读不懂自己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情绪，于是按下不表。
一道脚步声忽然响起，很轻柔，似乎和记忆中的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而伴随着脚步声的出现，那道几十年未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忽然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之情。
“小辛夷，你终于来了——”
秦辛夷低着的头霍然抬起，恰好和高台上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满身锦绣绫罗，高冠宝珠堆砌，尤其那发冠上的含珠金凤无一不昭示着彼此之间身份的不同。
但秦辛夷全然当做看不到，在女人向她伸手那刹那，她含笑的起身提着裙摆跑向女人，扑进她的怀里，高兴又激动的含了一声：
“娘亲！”
女皇含笑地抱住十多年未见的女儿，尽情的享受母女之间的温存。
她近乎惊喜的发现这个女儿竟然和她是如此相像。
“小辛夷，母亲终于见到你了，好开心呀。”
她拍着秦辛夷的背，笑得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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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时候秦辛夷坐立不安，她激动的捏着裙摆，忍了又忍看向走在前面的公公，那是女皇近侍，姓周。
“周公公。”
她迫不及待道：“以后我还能进宫见母……见陛下吗？”
周公公有一张含笑脸，从女皇还是皇妃时就跟着，年纪大约三十不到，看上去很年轻，尤其他总是面带微笑，就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他对秦辛夷微微含身，看上去像个忠诚而谦卑的奴才，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声线有着一股难以分辨性别的柔和感。
大约是太监的原因。
“那是自然，您想什么时候见陛下都可以。”
秦辛夷脸上红扑扑的，心里却高兴极了。
却在转头见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转角走来，两方人马眼见着就要碰上了。
周公公率先行礼。
“公主殿下。”
那少女虽然才十一二岁，却已然从稚嫩的身躯上显示出含苞待放的亭亭玉立，而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却在看到秦辛夷后愣了。
她张了张嘴，眼中的震惊根本无法掩盖。
“你……”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的那么像母亲。
姬楚华想说什么，却听周公公慢条斯理道：
“奴婢奉陛下旨意送秦大将军之女出宫，就先行一步了。”
姬楚华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你们走吧。”
秦辛夷垂眸和她擦肩而过。
她知道那是女皇陛下的长女，长安公主姬楚华。
据说很得陛下和先帝喜爱，从长安这个封号就可以窥见。
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后秦辛夷含笑的表情慢慢消失。
她蹙眉抚上胸口，越来越觉得情绪奇怪了，明明之前还很开心，但自从见到姬楚华后她的心就开始变得沉闷抑郁起来。
奇怪得感觉。
却无法忽略。
对于这奇怪得思索直到马车来到大将军府后也没变好，她重新端起笑容被谷雨扶下马车，快步穿过前厅回廊，在见到花园里背对着她的人时才勉强压下情绪。
“爹。”
秦大将军自从女儿进宫以后就一直站在这里，他沉默的等待着。
在听到女儿的声音后，秦将军才缓缓转身。
秦辛夷面容带笑，俨然十分开心，可在这层喜悦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情绪。
“回来了。”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秦辛夷点头，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我见到娘亲了。”
秦将军点了点头，“去那里说。”
两人亦步亦趋的向廊下，秦辛夷盯着廊外低矮的花丛，盛开的杜鹃被人裁剪的很好，每一朵都被精心呵护着，似乎从未遭受过风雨的摧残。
可风中潮湿的气息告诉她，大雨快来了。
那一定是一场很大很猛烈的雨，天空彤云密布，连廊下的仆从都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似乎都想趁着大雨来临时解决完所有问题，而后躲在角落里静静的渡过这场雨。
“我看到了长安公主。”
秦辛夷的声音很轻很淡，恍惚间似乎在回忆什么。
秋日的戎城也有桂花飘香，每家每户都会趁着桂花盛开的季节做一份糕点，曾经小小的她也爱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收集那一簇一簇的花，而父亲则会站在院子里擦拭着那把上阵杀敌的长剑。
那样的日子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可回首，却发现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辛夷。”
秦将军叹了一口气，“不要再把她当做你的娘亲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娘亲了。”
秦辛夷眸光微颤，酸涩瞬间充满鼻腔，可她还是很不甘心。
“……为什么？”
……凭什么？
她看向父亲。
秦将军看向她。
“她是大楚的皇帝，是天下之主。”
秦将军道：“她的心里装了整个天下，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秦辛夷沉默的告别父亲回到院子。
院中的梨树枝繁叶茂，她站在廊下望向那棵跟着她从边关一路回京的梨树，一时竟恍若隔世。
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这么看向它。
只是，那无法抑制的情绪却渐渐肆意妄为的开始扩散，她任由那酸涩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掩埋，直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眼前的景和树。
忽然一朵洁白的花顺着微风晃晃悠悠的飘荡下来，飘到了她眼前。
是梨花。
可是，还没到花开的季节。
秦辛夷的情绪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以至于影响到灵书也带着难受的不行，那是从上辈子残留下来的感情，连带着到了这一世也依然浓烈的可怕。
她甚至隐约察觉到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癫狂。
秦辛夷深吸一口气，抖着手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睁眼就是月华高照，屋里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连窗外的虫鸣都没有。
安静的过分。
秦辛夷心尖一动，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坐起身看向窗外。
细碎的月光撒在庭院里，映照出了廊下的柱影，梨树摇曳间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突然被按了开始，时间忽然流动了起来，一瞬间虫鸣，微风，还有那丝丝缕缕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梨花香充斥着鼻尖，眼前。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秦辛夷默默握紧衣角，仿佛定住了似的，死死盯着某一处。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她渐渐又睡着了。
只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抵着窗框，静静听着风的呼吸。
·
翌日，秦辛夷睁开眼，眸光一颤。
一朵洁白的梨花静静的落在窗框上。
又是梨花。
秦辛夷抬眸看向庭院中的梨树，总觉得自从来了京城，她的周围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没有开花的梨树，却总能见到的梨花。
“姑娘，刚刚宫里来人，陛下要见您。”
侍女的话瞬间让秦辛夷回了神，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随着愉悦的心情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刚走几步又觉得不对，转身看向谷雨。
“我今天好看吗？”
青丝梳起发髻，玉钗横簪，灼灼风流。
谷雨自然忙不迭的点头。
“好看，今日的姑娘格外漂亮。”
秦辛夷总算笑了，余光看向窗台上的梨花，忽然心尖一动，拿起花戴在鬓边。
她本来就是如空谷幽兰般的美人，缀上了这一朵花便仿佛化身而来的梨花仙子，不日便要乘风归去了似的。
·
女皇对秦辛夷的宠爱整个上京有目共睹，关于秦辛夷和女皇之间那从未得到验证的母女关系，也伴随着这得天独厚的恩宠而渐渐成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时之间，众人对秦家的态度开始暧昧起来。
当秦辛夷抱着新采的鲜花踏入太极殿，看到姬楚华痴笑的抱着陛下撒娇时，她脸上甜美的微笑微微一顿，随即垂眸。
这些天她总能见到姬楚华，总能见到她和陛下撒娇卖痴。
她之前的感觉果然没错。
她的母亲对她再好，也无法抹去她是陛下十四年来最宠爱的女儿。
往后依然也是。
指尖掐碎茎杆，深绿色的汁水染绿了指尖，没有哪一刻，秦辛夷那么讨厌姬楚华，讨厌到恨不得消失在这世上才好。
她落寞无声的退出大殿，站在门口透过高台静静的望向偌大的上京城，望着一望无际的城池。
这里没有边关的苍茫，更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沙漠，只有数不尽的繁华与美丽。
这里的一切把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直到耳边响起了脚步。
“秦姑娘，陛下宣你进去。”
姬楚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不容侵犯。
秦辛屈身回礼，却又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声音。
“大将军为我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又听闻你年幼失母，故而怜惜才时常宣你入宫伴驾，你当感恩陛下，万不可辜负陛下一片慈悲之心。”
话音落下，未等秦辛夷回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辛夷直起身看向那道离去的背影。
殿外的事自然会有人告诉陛下，所以当秦辛夷走进大殿时陛下十分怜惜的抱住她，就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肩安慰。
“可怜的小辛夷被妹妹欺负了，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秦辛夷本来还好，被这么一挑瞬间红了眼眶。
“我什么都不要。”
她语气哽咽，可怜兮兮。
陛下拍了拍她的肩，“这样吧，朕封你为长乐公主，日后你就是大楚的公主了。”
秦辛夷抬眸。
却见母亲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别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