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宿舍门被人敲响，正趴在书桌前整理这周的观察记录的林叶把头抬起。

    她伸了个懒腰，一脚踢开放在路中间的小板凳，边问边将手按上门把手：“这个点了，谁啊？”

    是方树。

    “大哥这里可是女生宿舍！”林叶颇为震撼，但也压低了声音。

    方树顶着黑眼圈，就快在门口跪下了：“算我求你了，姐，我真写不了了，你帮帮我吧。”

    林叶扶额：“还是那个观察记录的事吗……可公司有规定啊，观察员不能私存档案，我就是想帮你写，也没有案例可以参照啊。”

    方树见林叶动摇，眼睛里冒出光亮：“我这里有我这里有！你就照着上头的案例编，格式什么的这几年没变过，可以写的！你也不用担心别的，这本子里所有的案例我都还没用过，你尽情编不要怕和我的撞上！”

    “可……”还不容她拒绝，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就被方树推进了自己的怀里，而那人又仗着力量的悬殊，二话不说就把林叶往屋里推，顺便关上了门。

    笔记本里掉出两张东方市场的购物卡，包装纸都还没撕下来，是全新的。

    “……”林叶捡起地上的购物卡，努力说服自己：“罢了罢了，到时候评一级的时候还得靠他的签字呢……”

    林叶抱着笔记本回到桌前，这种东西可不能真的上手就写，就连方树都只能大晚上溜进来，可见防控无处不在。

    但说是要帮忙，可也要等她自己的记录整理完毕才行。

    时钟上的指针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今日没有林叶的排班,她可以熬个夜。

    林叶打个哈欠，伸手去够桌边的那个笔记本。

    本子像是已经用了不少年，侧边已经不再光滑，其中还有几页折角。

    林叶一手撑头，一手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大白纸，准备从本子里找找参考案例。

    方树找她帮忙，其实她是不意外的。

    毕竟自己才来观察所一年，已经被所长点名表扬过两回，说她观察细致记录认真。

    就是帮人写材料这种事……林叶确实是第一次，以前再怎么编，也是因为身为档案室的小打杂的，没得编咬着牙交差的。

    林叶随便翻开一页，漫不经心地从开篇格式开始看起。

    『观察时间：1890年7月18日  观察地点：体能室

    观察对象：……04号  观察对象性别：女  观察对象年龄：11岁

    观察者：二级观察员林东归  观察者工号：172101566 』

    『……04号活动正常，尝试与同伴共同商议问题，但出现争执，需要观察者介入解决。介入过程中发现防护服破裂，在紧急处理过程中04号受到惊吓，试图推倒大型玩具，08号被砸伤，04号停止反抗，但反复强调她没有伤害08号和观察者的想法。危险等级：2星，不认同初评。』

    纸质笔记有一个不太方便的地方，就是在整体搜索的时候很难根据关键词快速查询，但林叶并不太在意。

    她只想把方树的请求完成。

    正准备下笔，林叶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这个笔记本里的内容格式完整，根本不像他们平日里进行观察时的随手记录，如果说是在机械键盘普及之前留下的档案，时间又对不上……更别提，这个本子不明的来历。

    林叶合上笔记本，又拿住侧边，从最后一页往前快速翻过，可以看到里边几乎每页都有一份格式完整的记录。

    “他在干嘛啊……”

    明明公司的档案有格式规范，也不允许员工私自留存记录，因此这个笔记本存在的本身就很可疑。

    林叶敏感地察觉出此事很有可能会给她的饭碗带来不好的影响。

    眼下正是档案泄露的关键时期，她只是个刚来的二级观察员，连员工福利都是最低等级的，一旦被人抓了把柄，她估计连红标公告都混不上。

    谁有事，都不能自己有事。

    硬要说起来，方树于她而言也只是刚调岗的时候带她熟悉了一趟环境、平时多见了几面的关系。

    真说熟，其实是不熟的。

    这样想着，林叶直接拨打了方树宿舍的电话。

    对面没过多久就接通了：“喂？”还是如先前一样的有气无力。

    “树哥，这么晚还没睡呢？”林叶先和他寒暄。

    方树显然没有心思长聊，直接问了林叶来电的意图。

    “哦，没什么，就是今天你和我讲的那个事啊——”林叶还没说完，方树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连忙打断：

    “这个事你等白天咱们面谈，面谈哈。”

    林叶用笔尖匀速敲击着桌面，作出单纯无知的模样：“可是树哥，我想了很久发现还是不行啊，这任务量太大了，要不明早我把东西还给你吧，内容我都还没看呢。”

    方树好像困到了一定地步，回答时反应也慢了半拍：“还？你还我了拿什么写……哎呀你还是写吧，这样，我答应你啊，到时候升一级的时候我在你的申请档案上各种夸你，保证你是第一个通过的，行不？”

    林叶喜出望外：“真的吗？树哥您知道的，总有人和我说升级有多难有多难，我可从进咱们所的第一天就在担惊受怕了，您是我调岗以来最信赖的前辈了，您说的话我肯定是要听的。”

    方树“嗯”了一声：“那你慢慢写……不，抓紧时间写吧，你白天没有排班是吧，正好多写点，我看好你呢。”

    林叶挂电话前，最后问了一句：“树哥，是不是前辈同事的评价很重要很重要啊？”

    方树道：“当然啊，咱们工作嘛，讲的不就是一个同事和睦嘛。挂了啊。”

    林叶笑着告别：“树哥早点休息。”

    电话回归寂静，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林叶周围的空气。

    她将目光放在笔记本上，想了想还是拿出餐巾纸，在她翻过的每一页上擦过，只留封面的指纹。

    接下来，林叶将拿出的白纸和笔收回抽屉，将笔记本放在桌子的最边缘，并用其他文件简单遮盖。

    原因是入职前林父反复强调过：“这样的大公司，大企业，又和政府有密切联系，不有点自己的安保措施是不可能的。”

    且多林公司，拥有处决员工的执法权，从通缉令可以以一个公司的名义直接颁布便可见一斑。

    再者，出于林叶个人的直觉，这种特殊时期，一项显然违反规定的事情，容不得她大意。

    而最要紧的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林叶曾经被自己的亲友轮番“背刺”。

    先是学生时代的少女初心萌动被全班当作了笑料，然后是邀请到家里来玩的好友“拿”走了她全部的压岁钱。

    再接着，她的名字被玩伴以“闹着玩”的名义，和各种孩子能学到的粗话诅咒一起，用粉笔和蜡笔写满了回家路上的每一面墙壁。

    她祈求父母的撑腰，换来的却是“谁要你自己招惹了他们”。

    不可信，谁都不可信。

    背刺是不需要理由的。

    因此来到这个世界后，林叶对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都抱有着防备与疏离。

    林叶将还未来得及上交的文件细细整理过，确定了需要完善的部分，在备忘录上安排好清单，转身把自己扔进了被窝。

    一觉天明，林叶慢条斯理地去食堂买来早饭，一边啃面包一边大摇大摆地在基地里闲逛。

    观察员如果没有排班，是不能领取防护服，更不能进入伊沙利亚人生活区的。

    林叶穿着短袖长裤，仅仅是在高空连廊自上而下地俯瞰伊沙利亚人的活动区域。

    伊沙利亚人和联邦人在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让联邦人甫在伊沙利亚登陆时十分纳闷。

    在后续的了解中，联邦人发现不仅是外形相似，两个种族对于世界的认知也很有默契地一致。

    联邦人在长达两百年的对伊沙利亚研究中只能得出极少的结论，其实难题还是在于伊沙利亚不愿意共享人类的基因数据库，他们总有很多理由。

    于是联邦才另辟蹊径，尽可能地和愿意亲近联邦的伊沙利亚人合作，请求他们来到此地工作，并繁衍后代。

    而很不幸，没有人能知道为什么伊沙利亚人不能适应联邦上的生活。

    最早来到联邦的那一批伊沙利亚人，除了受精卵胚胎什么都没能留下，甚至胚胎的休眠、唤醒、发育，都要仰仗联邦的科技。

    因此，联邦怀疑是伊沙利亚人身上携带某种病菌，而联邦的生态环境会催生这样的病菌复苏。

    这也是每一位观察员必须身穿防护服，进行二次消毒的原因。

    对于伊沙利亚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病毒，没有任何确定的文件发布。

    长大了的伊沙利亚人，也被陆续带出多林，无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每个人都不过是偌大星球中的一粒尘埃，我们的消逝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我们的诞生也不能造成任何的轰动。

    林叶啃完面包，将包装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时，方树亲自找到了林叶。

    彼时林叶刚领了这个月的薪水，正在银行门口分配工资：“这两千点放卡里，这两千点存饭卡上，零头的话嘛……”

    “请我吃顿好的。”方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林叶浑身一激灵。

    自助存款机空间狭小，林叶避无可避，只能尽快将ID卡抽出来塞进口袋，她皱着眉问：“树哥，你怎么每次都喜欢从背后突然出声？”

    方树好歹没有胡子拉碴，只是向她伸手：“我要你帮我写的记录呢？”

    “在写呢在写呢。”林叶道。

    “周末能给我吗？”方树外貌看着邋遢，眼底却没有血丝，大概是没缺觉。

    林叶偏过头眼神示意路对面的警卫，怯生生地提醒：“哥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个？”

    “……”方树会意，侧身让出一个空档，林叶护着ID卡从空档处钻出去，却被方树一下搭住了肩膀。

    林叶浑然不觉，只是走两步突然俯身去系鞋带，再起身时，方树便不再贴着她了。

    “那个观察记录你还是快点写，我急着要的。”方树说。

    林叶像是被提醒一般，笑道：“还说呢，树哥您找我帮忙怎么还给东西呢，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接说就好了，咱俩谁跟谁啊。”

    说着将那两张包装纸纹丝未动的购物卡从包里掏出来，像那天夜里一般直接推进方树的怀里，然后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蹦着远去。

    而林叶被保卫科的职员拦下时，她刚买完书，正叼着一根雪糕准备打开宿舍门。

    “不是……这可是女生宿舍……”怎么谁都能进啊？

    保卫员看上去倒像是个好说话的模样，走到林叶面前还在安抚她的情绪：“别害怕，我们就找你要个东西。”

    林叶纳闷：“要什么？”

    对方答：“一个纸质材料。”

    林叶继续纳闷：“我房间里挺多纸质的……你们是不是像搜我的房间啊？”

    她悟了。

    保卫员点头，同时也表示苦恼：“我们这里没有女同事……就……不太好……”

    林叶反应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你们是想让我把我房间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你们看是吧？“

    保卫员默认。

    林叶哭笑不得，在挎包里摸了半天，算是找到了ID卡。她将房门敞开，一点点地拉开每一个抽屉和收纳箱。

    “不是我说……老板们没想过给你们科找点女职工吗？”林叶一边把所有的文件书籍清点出来，一边和对方唠嗑。

    一个保卫员蹲在地上翻看材料，另一个盯着房间里林叶的动作。

    蹲着的那人倒是很愿意和林叶倒苦水：“老板们觉得男性力气大呗，要是有什么入侵的事件，咱们能顶上去。”

    “喔，可是个子大有力气会打架的女性也不是没有嘛，你看，现在查个女生宿舍都畏手畏脚的。”

    林叶漫不经心地挨个收拾：“这个抽屉空啦……你们说万一有人仗着是女生,不给你们搜该怎么办？就比如那个谁来着……前几天跑走的那个观察员，她的宿舍你们咋查哦。”

    说着，林叶将桌面上的所有材料一股脑往门外一堆，一个眼神都没有在上面停留，接着去开下一个柜子。

    “夏可可那个观察员吗？我听说是让她们女观察员自己搜的来着，搜得可比我们都干净。”蹲在地上的保卫员简单陈述道。

    “观察员干保卫员的活，真的可以吗?”林叶蹲在桌后接着搬材料，这时却被叫住。

    蹲着的保卫员手中拿着前些日子方树交给她的那本笔记本，眼里不再是刚开始的和善：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二级观察员林叶，和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