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娘子——”
华琰人没到位,声先到。只见她急急下楼,襦裙带风迎出门来,亲热地拉住圆满的手。
“荣儿,许久不见,你是越发容光焕发了。”
圆满原本想着既是赴约,就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不承想,华琰遣人去府中接她,她赶紧收拾了便过来。
华琰接过圆满手中礼盒,交给身旁随侍:“若是师兄陪同,便也罢了。你下次单来,可不许带礼品。”
圆满笑道:“我不跟你客气,只是初次到访,总该过个礼节。”
“到‘小得满’楼需要什么礼节?便是到我府上,也不需如此。可知了?”嗔怪语气说着贴心话语,圆满也只能点头应允。
“身子可好完全了?”华琰捏捏圆满肩臂,“消瘦这许多。”
“好了好了,那疫疾来去都快。病时十分痛苦,疗愈后倒没什么后遗之症。”瘦下来估计是苦夏,排汗多,又没有胃口。
“这便好。我与阿妙传信,她言语中对你多有赞赏,‘圆满娘子医愈学识丰裕,甚是聪慧’。”
圆满闻言羞赧,摆摆手:“不足挂齿。”
“哪里不足,我们七妹可甚少这般赞许他人。”
边笑谈着,华琰边领圆满参观自家茶楼:“‘小得满’楼之名,取自‘小得盈满’,生意人,求个钱财盈满,却不必一朝大富,细水流长方是正途。便是你名讳中这满字,忒得我欢心,往后可要常来。”
“我这啊,一层一格,雅俗皆容。你想落个清静,或是寻个热闹,都能来。是四时好茶、焚香插花、名士书画,一应俱全。现下天热,待夜间我带你去阁上瞧瞧,那才叫个‘手可摘星辰’。”
圆满不住惊叹。不说将流水泉石、烟柳画桥还原到室内这种工程量,也不说琴棋书画、皆可配茶这般全方位服务,还有大量冰块打造的“古空调风”。单是花架上那些奇松异柏,收集养护都要花费不少心血财力。
一言以蔽之,壕无人性。
华琰引圆满往她私人茶间去。沉水香香气拂面,醒神静心。
落座后,圆满观赏了一场煮茶艺术。
那炭炉早已生好火,此间松炭火旺,略生清香,不带熏人烟气。
华琰净了手,以竹夹取茶,去火五寸进行翻烤,是为炙茶。静候茶饼生烟、茶香渐溢,便放入纸袋松茶,拢聚茶气。
茶饼凉却,即置于鹤纹流云银质茶碾里,来回碾细。
用茶则盛末,倒进茶罗细细筛过,待粗陶红泥小炉内,今晨新取山泉水新沸,以拂末扫取茶粉,投入其中。
茶勺撇去浮沫,茶汤腾拨浪鼓时,便可分茶。
华琰将头盏茶放置一旁,笑道:“头碗茶称‘隽永’,最是香浓,留存以备育华之用。”
白釉敞口花托盏中,茶汤澄亮甘冽,香气清正。
圆满捧起茶盏轻抿一口,苦涩醇滑口感后,却是唇齿留甘,余香无尽。
“圆满,如何?”华琰凤目微微眯起,满脸笑意。
圆满捧着杯,如实评价道:“我觉着喝下这茶,自己现在吐气如兰。”
华琰朗笑出声:“真是头回听见这般评语,你惯会讨人欢喜。”
她没有夸张,是发自肺腑,诚心觉着自个既养了眼也养了心。
平常修文也爱喝茶,只是没有这么多步骤,清泡而已。今天见识到煮茶,圆满才更能体会品茶这一雅事。
“荣儿,你好不容易去趟纱州,怎不再待上一阵?”
“我这茶楼生意,脱不开手。再就是下个月祭月节,皇子须回宫赴家宴,夫君忙不开,我便先行返京了。”华琰将点心盘放到圆满面前,“来,吃些糕饼。”
圆满取了一块桂花糕:“这样分居两地,也是难为你们。”
华琰捧起茶盏抿了口茶:“他行仕途,我走商道,本就各有抱负,结亲时早思虑参详过。如今夫君不在身旁,虽不时觉着寂寞,但生意忙将起来哪里顾上这个,不成难题。”
圆满发现,荣儿和阿妙医师,居然都是妥妥事业型女性。这就是一国公主风范吗?
她不禁艳羡:“如果我能同你们一般,坚定洒脱便好了。”
华琰神色诧异:“这有何可艳羡?外人只道洒脱,不知我心有几多无奈去。”
圆满笑道:“这便是,未经他人事,怎知其悲欢么?”
华琰也笑了:“莫非世人皆以为,他人有他人欢喜,余自身唯剩苦楚不成?既知个中道理,日子总能松快些不是。”
华琰敛起笑容,语带思念:“可惜我三姊嫁得早,她瞧着温婉沉静,行起事来,那才叫飒爽英姿。”
“莫说此事了。”华琰摇摇头,颇有兴趣地倾身向前,“圆满,我听闻父亲要赐婚于你和师兄。可师兄说婚期推迟,你二人到究计划何时成亲?”
圆满正低头品茶,闻言心下一惊。随即清清嗓,抬头回应:“全看修文安排。”
这这这,怎么就圣上赐婚、怎么就要成亲了?
华琰抿抿嘴,摇手道:“虽说你性子温和,可这人生大事,不可全权交由男人安排。你有何想法,要同师兄提出来。他对你温声细语、有求必应,远不比对我等那般冷言冷语的,不需担心。”
圆满哭笑不得,修文有这么双标吗?应该还好吧。
语罢,华琰感慨:“这丹京城中,小娘子们可要把尺练江哭涨潮喽。”
像是想起什么,华琰接着道,“记着前些年,应府有位眉祯娘子,生得娇美艳丽,平日无事,便四处找寻如意郎君。也不知何时何处遇得师兄,一见倾心,那时起竟不辞路远,日日往君府去。”
“那修文如何回应?”圆满好奇道。
“他要有回应就不是师兄了。那眉祯娘子去几日,师兄便在城中住几日。连着五日后,眉祯娘子回过味来,又于城中寻人,师兄像是知晓她意图,打道回府了。”
圆满轻笑出声。这修文,竟还深谙游击战之道。
“后来呢?应娘子这样执着,能善罢甘休?”
“自然不能,可眉祯娘子寻人,为应府家主知晓了。那应舍人与师兄同朝为官,知晓师兄性子境况,便将那眉祯娘子逮回府中禁足。”
圆满听得入神,回应道:“眉祯娘子求爱之路如此坎坷,未免有些可惜。”
华琰摆摆手:“哪里可惜,这眉祯娘子,实乃见色起意。后来与赵府三郎结亲,莫说那赵三郎位列‘丹京四俊郎’,恰合其意。饶是冲着丹奉赵氏名头,眉祯娘子亦能嫁得欢喜。此事便也到此了了。”
圆满想起,之前在查阅史册时,发现前朝也曾有过按地域氏族划分阶级的时段。那时,朝凤望族分别有:华阳慕氏、李氏,春陵江氏,丹奉曲氏、赵氏,浚和周氏,奚都吴氏等等。
其中,丹奉是现今国都丹京原地名。虽现今不如以往那般,单论门楣出身。可丹奉赵氏,毕竟作为本地望族,自然是许多适龄娘子渴慕结亲的显贵人家。
体会到华琰的无敌八卦能力,圆满取笑道:“荣儿当真是生意人,知晓这许多内情。”
华琰一副自得神情:“此事,亏得那赵家四娘是我闺中密友,我才得知这其中详细去。”
片刻,圆满见华琰盯着她瞧。随后,又听华琰噗嗤一声笑道:“想来,师兄是真有些本事。朝臣中不少意图说亲的,可想起师兄连父亲指婚都能推拒,老头阿婆们,也只能憾然罢手。”
那是因为,修文知道荣儿已有心上人,他又御前得宠,加上不能负老家未婚妻的借口,这把属实是完美拿捏。
她下次要问问修文,把狐狸尾巴藏哪去了。
华琰拍拍圆满:“待圆满娘子成了亲,便知道男人是何滋味。”
这,荣儿这车速提的,一脚油门能踩到纱州去。
给她这么一说,脑中还真是遐想联翩起来。
圆满抿嘴笑着,华琰也了然,轻声逗她:“这就开始想象男人滋味了?”
“何种滋味?”
低沉嗓音再熟悉不过,脑海中被海翻波的正主应时出现,圆满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她赶紧捧起茶盏,遮盖发烫脸蛋。
华琰玩味笑道:“师兄不需知晓的滋味。”
卿儒自然地在圆满身旁落座,垂眼道:“生意人心思活泛,有些个不正经,实属平常。只是若误了正人,难免落入下乘。”
华琰端坐奉茶:“不可造谣,正经生意正人做,我可正经着去。再说,这文人士子,多性情中人,不正经起来,远非旁人可比。”
无论二人如何辩驳,圆满只管埋头吃糕饼,不敢搭话。
他是听到了多少啊?哎呀……他的手怎么放这么近!离他远点为妙。就是不知这大手,要是在身上摸着……
停!停!不能再继续了!
卿儒饮一口茶,抬眼道:“便不知私下里,是谋之正经些,还是你不正经些。”
圆满抓起桂花糕,递到卿儒嘴边:“修文,你试试这个。”
拜托,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吗!她脸都要着火了!
见卿儒接过糕点,专心品尝,华琰朗笑出声。
有趣有趣!她现下就盼着这二人赶紧成亲,就爱看师兄叫人管着,往后该有不少乐子可瞧着去。
本来,华琰是想留二人一同用晚膳,可茶楼生意繁忙,便改日再约了。
圆满与卿儒同坐车内,原本也是平常,可圆满却深感不自在。
“修文……”她酝酿着开口。
“圆满,何事?”
圆满鼓足勇气,问道:“圣上赐婚,是怎么回事?”
知道是华琰透了底,卿儒细细解释:“那日圣上意欲赐婚,我以是年天灾频发,又不愿仓促备礼为由,禀明圣上,方才罢休。怪我未适时告知于你。”
他目光恳切,圆满却低下头不愿面对:“不怪你,只是觉着,本是做戏,圣上如此关切,这亲莫不是非结不可?”
她只觉得别扭,这自由恋爱和包办婚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她是喜欢卿儒,但绝不是建立在,两个人一定要结亲这前提下。
世人只知道先婚后爱,却不知多的是婚了不爱。更有甚者,爱而婚后再不爱。爱恋而已,哪有那么多必须、应该?
她反倒羡慕荣儿与她口中那位眉祯娘子,那样自由勇敢追爱,有爱而不得,也有花开结果。
可是,林圆满,来了这个朝代,受人救命收留之恩,你又在矫情和奢求什么?
圆满轻轻叹气,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注意到,卿儒膝上双手不自觉握紧。
圆满似乎对圣上赐婚一事,甚是不快。他原以为圆满于他,多少有些情意的。
如此看来,却是他误认,一厢情愿么?
半晌,卿儒面无表情,开口道:“先前卿儒也曾说过,圆满若是为难,这便择日拟好退亲书,告知众人。”
圆满闻言瞪大双眼,她不是这个意思呀!
圆满赶紧解释:“修文,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不想结亲,是不想这样结亲。我、我嘴笨,不知怎么说才是。”
卿儒抓取到“不是不想”这关键词,低落心情瞬间复又明朗起来。
见她说急了,言语间越发委屈起来。卿儒脸色缓和,宽慰道:“圆满莫急,若他日你觉着实在唐突,有所顾虑,便知会于我,我再作安排。”
此后,二人各怀心事,再无言语。
二人相遇前,并非未曾动过情,更绝非不懂男女情爱。
只是这情意跨越两个时空,两个太有想法的人,较起真来,竟不知如何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