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小护士见到她立马从椅子上起身，笨拙又固执地问道：“可、可以检查了吗？我、我换了机器。”

    方浔顺道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病房里一台勉强能称得上是新款的治疗机。

    龙瑞N9—3000，禹甸特区在3030年研发出的第二代医护机，没什么太大的缺点，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优点，极为中庸的治疗机械设备。

    对于脑域的检查或许不会太全面，不过至少不会瞎注射基因液，也没有影响智械生体内基因锁和脑域的特殊辐射光。

    谢天谢地。

    回来的时候方浔还特意搜了一下这个医院的信息。

    在数万的差评中，她只看见了这家医院高达65％的死亡率以及低到离谱的医护人员数量。

    一家城区级的医院，只有3个护士，2个医生。顺带一提，这家医院全名叫做：向阳城区黑辛医院。

    方浔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小护士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治疗机，内心叹了又叹，最终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她身边，接过了对方手上的导线。

    “我来吧。”

    方浔将电极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绿色的导线连接心脏，圆形金属片放在腰间、大腿，最后在小护士帮助下，将红色的针头插入血管。

    一切就绪，两人等着机器开始进行安全检测。没想到设备还没开始运行，倒是先弹出了红色警示框。

    大写的程序错误就差没直接怼到方浔的脸上。

    “坏、坏了！”小护士连忙走到治疗机旁左左右右全看了一遍，确认机器真的坏了以后，她脸上露出僵硬的苦笑：“我、我去联系人修，你、你等我。”

    方浔有些无语，在人行动前无奈唤住了她：“别找了，我能修。”

    “啊、啊？”

    在小护士惊讶的表情中，方浔弯腰看了看机子一侧，从隐蔽凹槽里掏出了一根细长的金属线。将线头处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玕晶片贴在手腕的光脑上，等数据显示已连接并开始读取后，她修长的手指在设备上轻轻一点，闪着彩光的虚拟键盘很快在眼前铺开。

    余光扫了一眼右侧光脑弹出的正方形数据框，方浔在一堆黑绿红交错的程序代码里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当即埋头开始敲键盘。

    二十年前的机器，也不知道这家医院的医生从哪儿淘来的，比她认识的材料供应商还要离谱。常年没有使用，又没有进行合规的保养，一开机出现故障也很正常。

    方浔重新编辑了一下程序后便确认指令，等待设备试运行的期间，一条消息从光脑聊天框里弹了出来。

    来自[小葵]：姐，怎么还没回来？？（委屈）

    方浔现在身无分文，加上虹海大桥被炸了，除非她游回去，要不然这几天只能待在虹海市。

    况且自个失忆了，在老妈察觉不对劲回来前，她必须恢复状态，减轻家里人的担忧。

    方浔又觉得脑袋疼了，连忙给人回复：我现在在虹海，你带点钱跟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接我一下，你姐我身上没钱了。别走小夜路，别骑悬浮车，让虎叔送你到车站。

    发完，顺道附上这里的地址。

    等了半晌，那边都没有回复。

    以方浔对方小葵的了解，在她收到消息的瞬间，估计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是坐悬浮列车，大概三十分钟能抵达这边。

    当然，前提是某人真的听话去坐悬浮列车。

    方浔按着眉心，看着设备上冒出的绿色消息框，知道机器已经可以正常运行，她将光脑关闭，把金属线折叠好轻轻放回凹糟里。

    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的三分钟，小护士全程瞧在眼里，脸上浮出了不自然的崇拜神情。

    “你、你好厉害，智、智械生都像你一样吗？”

    方浔盯着机器上滚动的数据，漫不经心回道：“一级城的天才或许都懂，其他的不好说。”

    智械生虽然跟各种机械程序打交道，但如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芯片、武器、机甲这类高端技术上。

    E-D级的智械生会接触相关的课程，可毕竟是选修，学得人并不多。因此在医疗设备这个领域，集团企业依旧是生产的主力军。

    等到检查后的数据指标出来，小护士凑近瞧了一眼，回头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太、太好了，你的身体都没问题。不、不过...”

    她的机械手在界面上滑动，屏幕一下跳转到设备勾勒出的蓝光脑域电子图，上面罗列分布的光点是肉眼可见的分散以及黯淡。

    说是几乎看不见都不为过。

    脑域阔度检测结果甚至是一长串莫名其妙的乱码。

    源空间的话直接没有一点信号波动。

    方浔眼中情绪微敛，神色难辨。

    小护士不具备这方面的功能，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脑域检测图，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去找医生给你看看。”

    “不了，你给我输一点X09肽芬镇定剂就行，支付的钱足够使用这个药吧？”

    说到钱，小护士就觉得对不起面前的孩子。

    要不是她功能出问题，没法进行全身扫描和生命体征检测，就不会给人登记成重危，医生那边也不会扣那么多钱了。

    “都、都是我不好，对、对不起！”

    说完，一扭头就跑了出去。

    方浔：“……”

    到头来，进了医院，被贪了不少钱，还帮人修了机器，自己给自己检查，最后还得她自己来拆导线？

    这一天真是离奇又玄幻。

    方浔好脾气的给自己拆着仪器，顺道再次感应一下源空间，这玩意就跟被缠上千斤重的锁链一样，大门紧闭，真是一点反应都不带给得啊。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脑域出问题就跟运动员直接残废一样，智械生依靠脑域的源空间修炼、升级、制作芯片机甲。没了源力空间，脑域受损，她以后真的只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机械宠物医生了。

    这样一想，摆烂惯了的方浔竟还觉得不错。

    等了几分钟，小护士才捧着一管蓝色药液回到病房。她走到治疗机前，一边打开试管的盖子，将软管放入机器接口，一边跟方浔说：“我、我拿了医院最好的恢复药剂，不、不知道对你的脑子有没有用。”

    方浔五感不差，在昏暗的房间内，依旧能看清玻璃管上贴着的药液编号——RN97溶剂。

    放在正规医院算不上最贵最好，但好歹也价值一万联邦币。

    方浔扣除的那些钱，买这一管确实绰绰有余。换成黑心点的医护人员，指不定还得让她加钱才能用了。

    方浔有些哭笑不得，“护士，你的职业操守呢？”

    小护士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浔却觉得有意思，“小护士，你叫什么名字。”

    她站在治疗机旁沉默了下来，病房渐渐陷入安静，只有治疗机发出“滴滴”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心头。

    过了许久，小护士才犹豫道：“安...或许你可以叫我安。”

    *****

    方浔离开医院之前，顺道去找了一下扣自己钱的黑辛医生，可惜，没找着。

    至于另一个医生，胆子太小，也没有退钱的权限，方浔只是略微恐吓了一下，人就哭得涕泗横流引得其他病人注目，搞得她是什么恶徒一样。

    方浔只好作罢。

    这个时代，背后没点势力医院可是开不下去的。

    看在小护士对她不错的份上，方浔也就懒得计较这破医院趁她昏迷乱收费的事了。况且作为一个半残疾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再惹上麻烦，真的是一件极其不明智的事。

    方浔走到街边，往破旧的椅子上一坐，一身惨烈带血的模样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开。

    她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心里对于自己受伤这件事充满了疑惑。

    虹海大桥被炸，她受到波及，一身都是血，最后醒来却只有脑子出现问题，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正常。

    方浔现在没精力去进行太多猜想。

    那一管价值一万联邦币的恢复药剂，并没有减轻她太多的痛苦。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此时距离她给方小葵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不出意外的话——

    “让让，我有急事！不好意思！对不住啦各位叔叔阿姨！”

    不远处传来一道干净软糯的声音，在人群的惊呼中，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对方便在不少行人的注视下，连人带车给翻进了草丛里。

    霎时，满街寂静。

    方浔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瞅着几米开外冒烟的地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她起身走近，借着路灯看了两眼，果然担心是多余的。机战生使用基因液强化自身后，皮厚得跟猪一样，像这种程度的翻车，根本摔不出什么大事。

    “方小葵，你好样的。”

    趴在草丛里的少女一听这熟悉的清冷嗓音，还有那充满打趣意味的调调，连忙回头一瞧。对方虽然背着光，可方小葵是什么人？

    方浔就是变成狗啦，她都能认出来的！

    方小葵立马推开身上的两轮悬浮车，从草地上跳起来，及肩的黑色短发随着她加快的脚步微微飘动。

    当看见方浔一身的血，她脸色骤然大变，想抱住人又不敢，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带着哭腔开口：“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多血？！老姐，你别吓我，我害怕！”

    豆大的眼泪跟决堤的河流似得一涌而出，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方浔赶紧抬手捏住人的嘴巴，头疼道：“闭嘴，我还没死呢。你再哭下去，我真得死了。”

    方小葵又大又圆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眼看去尽是委屈和担忧。

    方浔无奈：“把眼泪擦干，衣服拿给我，车子你看看能不能修，不能修就等我回来。”

    等人松手，方小葵乖乖用袖子擦着眼泪，轻轻抽泣了几声后，才把身上的背包塞给了方浔，委屈巴巴地说：“都在里面了。”

    “等着。”

    “哦...”

    方浔拿着背包利落进了医院。

    等她换了一身黑色休闲服出来后，方小葵站在街边，正双手叉腰轻轻踹了一下那辆破旧的悬浮车，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什么，嘟囔完了鼓着腮帮子开始跟两轮车大眼瞪小眼。

    方浔咳了一声。

    “姐，这车子我修好了，是不是尽得你的真传？”一看见人，方小葵眼睛便亮了起来，迅速小跑过来邀功。

    方浔看着车上数十个脚印，沉默了。

    她可没教过人这样修车的好吧。

    “不错...”对上自家老妹期盼的目光，方浔不想开口打击人。这车子幸好当时做得时候用了比较耐造的材料，要不然就方小葵这火力全开的骑行速度，市面上哪家悬浮两轮车能做成这种品质？

    方小葵把人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后，咬了咬唇，忧心忡忡道：“姐，你真的没事嘛？这家医院那么破，为什么你会到这里看病？他们有机器治智械生？”

    方浔的表情很平静：“市医院不愿意收，大概率是觉得我可能承担不起治疗脑域的费用。”

    虹海虽然是个三级城，医疗水平比不得富裕的城市。

    但这边有三所智械学校，意味着只要有需求，那就有相应的设备。

    方浔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对方医生肯定事先检查过她的情况，发现脑域出现问题，源空间几乎没什么信号，才觉得棘手。

    加上再一查方浔的智械履历。

    一个被智械学校抛弃的智械生，指定是天赋有什么问题的，要不然联邦不可能放弃这么宝贵的人才。毕竟以地星现在的情况，五千个人里才能出一百个智械生，且学生们在智械方面还不一定有天赋。

    能多出一个也是一个啊。

    这不，谁知道这个智械生源空间直接没了，也难怪被退学了。

    智械工程师可是靠脑子吃饭的职业。

    没了源力空间，这类人永远只能是E级，甚至有一定概率会死。

    人家小城市的医生没见过这种情况，就是有胆子收也没那技术给人治疗成功，索性就扔给了其他医院。

    这家黑辛医院，或许也根本没想过医治她，单纯的只是想贪一笔钱，再等她死在床上罢了。

    “放心好了，医院破是破了点，不过治疗的仿生机器人倒是挺不错的。”

    方浔笑了笑，在方小葵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轻声道：

    “还有，你姐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