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富春酒楼。

    这是金陵城最好的酒楼之一,毗邻金陵城的娘亲河——相思河。金陵风帘翠幕,烟柳画桥胜景十分,八分便在这相思河畔。

    尤是夜幕低垂之时,大小船上点起灯火,那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在这烟霭中,美轮美奂的画舫凌波而来,上有歌姬,声声婉转,穿水而来。

    而富春楼就占据河畔最佳位置,因此常人满为患。两人来得很早,二楼靠湖面的包厢雅座也只剩最后两间空着。

    眼明手快的奕欢一上楼就精准地判断出二楼东北角那位置最佳,又僻静又能尽览胜景,更加幸运的是,竟然还空着!她雀跃往冲过去,只见桌上支了个木牌,写着:“已预定。”小二忙不迭的跟过来,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我们这桌啊,已经预定啦。”

    奕欢不高兴地瘪瘪嘴,换过一桌坐定。两人点了菜,望着潋滟河光。

    突然楼梯口人声杂沓,脚步声不绝。似有人来。两人被这响动吸引了,下意识地看过去。

    掌柜打躬作揖,点头哈腰地亲自引了一行人上来。

    来者是六个年轻男人,皆锦衣华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六人径直朝那写着“已预订”的包厢走去,掌柜揭了牌子,侍奉六人坐下。

    奕欢毕竟年纪小,好奇地观望,端详了那些人的面貌,偷偷附耳到师姐跟前小声道:“师姐,你看,为首的那个长得好难看,可是他的朋友却长得那么好看,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江南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确,为首的那个,脑满肠肥,吊泡眼,小下巴,鼻子下面还有一颗黑痣,此刻正腆着肚子敞开怀坐着。要不是与他同行之人,几乎无法将他归类为“年轻男子。”

    而与他同行的着青衣的人,面如冠玉,修眉俊目,眉眼间书卷气甚浓,由内而外散发着种温和闲雅的风度。与他的同伴相比,显得十分卓尔不群,实在是位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

    他不曾参与同行者的谈话,只是望着水色烟波。

    奕欢眼睛放光:“师姐,他——他长得好好看啊!”忽然又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和这些人在一起啊!”

    江南雪随口接道:“花花公子里也有那么一两个长得好看的吧。”

    小二端着漆盘走近,给他们上菜了。

    江南雪回过神来:“我们的菜要凉了。别看了。”

    “啊!”

    奕欢惊叫道。

    不过一瞬的功夫,那小二弯腰放下菜盘的那一刻,从漆盘底“唰”的抽出一把精钢菜刀,直向那桌的胖子砍去。那胖子虽胖,却反应敏捷,往侧面一闪,避开了要害,可胳臂上仍着了招。

    六人被这毫无预兆的劫难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酒楼登时大乱。

    刚才还满面笑容的食客们此刻各个悚惧,没命的前后乱跑乱藏。

    溅在脸上火热的鲜血让那小二失去了理智,他红着眼,追着那胖子,一边叫喊着:“我杀了你!”

    那胖子挨了一刀,捂着胳膊踉踉跄跄地跑,眼见那小二就要追上他。

    屠刀已经高高举起。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白衣男子,他冲过来,将那男子从侧身拦腰抱住,想将他撞到柱子上。

    奕欢只觉得眼前一花,师姐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那小二被拦,抬腿狠踹他,一只肘弯使劲砸那白衣男子背脊,另一手挥刀就要砍。

    刀却没有落下来。

    一条白色的发带笔直如箭地凌空而过,紧缠住他手腕,将那持刀的手向后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只听肩胛处“咔咔”的声音,应该是骨折了。手中菜刀“哐当”落在小二身后。

    白衣少女黑发如瀑散落着。

    小二痛极,红着眼,像受伤的狼一样,转身向少女扑来。

    少女一个箭步上前,看不清如何出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脖颈。

    那小二拼命左右扭动,脸竟然挣成青紫色,嘶哑着嗓子仍詈骂不绝:“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少女在小二的膝盖窝轻踢了一脚,那小二就“扑通”跪在地上,她移了手按住那小二背脊,那壮年男子竟然就趴在地上,拼命挣扎,却只像一只蠕动的大虫,怎么都挣不开。她在他颈间点一下,那男人就再发不出声音,只能咿咿呀呀地干嚎。

    一个大男人,被一个白衣的小姑娘压得死死的。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中间空地,青衣男子先反应过来,上前来搀住受伤的白衣男子,问道:“赵昊,你没事吧?”

    江南雪闻声抬头,恰好和那青衣男子目光相对。

    这个人好眼熟啊。

    同时,那男子也近距离与她对视。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震惊,难以置信,又有些迟疑。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眼底风云变幻,看的江南雪心惊。

    有人喊:“官兵来了!”

    只见一队兵士鱼贯而上。那领队先去察看那胖子,那胖子已经爬到楼梯口,背靠着护栏,捂着胳臂叫唤。

    那领队忙躬身道歉:“下官来迟,请小公子恕罪!”

    又来到江南雪面前道:“谢姑娘义举,现在把这人交与我们吧。”

    江南雪起身,潇洒的拍拍手。

    那兵士们押着这小二,经过江南雪面前,那男子突然下死劲啐了她一口。“呸!”

    江南雪没防备,被唾沫喷了一脸。

    她恶心极了,眼睛里似乎都溅了污物,难受得睁不开。

    忽然面上有打湿的丝帕的触感,同时而来的是个温柔的男声:“姑娘,请闭眼。”

    江南雪没有抵抗,任由持着丝帕的手细细地为她将脸上秽物擦去。

    闭着眼的时候,她脑海中影影绰绰地划过一个年代久远的场景。

    那是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男孩手持着丝帕,在为一个满脸污泥的女孩擦拭。

    小女孩矮他半身,男孩微微躬着腰,一手扶着她的肩。

    那女孩闭着眼睛,久了开始不耐,奶声奶气地问:“好了没呀,好了没呀。”

    那男孩声音温柔:“马上马上。”

    江南雪忽然十分害怕,她睁开眼,推开了青衣男子的手,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转身呼唤人群中的奕欢:“欢儿,我们走吧。”说罢,也不等她,也未曾束发,便径直往楼梯口走去,后面那几人喊她“姑娘姑娘!”她也置若罔闻。

    走到街上,奕欢小跑着追上来:“师姐师姐,他们在喊你啊!”

    江南雪仍大步流星:“别听,走吧。”

    “师姐等等!我给你把头发束起来啊。这样好吓人啊!”

    江南雪终于停下脚步。

    奕欢一边整理师姐的长发,一边眉飞色舞地说道:“师姐刚才太厉害了!而且,你救了那个长的很好看的人诶!只是,他明明很想和师姐讲话,师姐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江南雪挑挑眉,一本正经地胡扯道:“你难道不知道,英雄救人之后不留名,潇洒的摆摆手走掉,才是最大侠的退场方式吗?大侠就要有神秘感,才会留下无尽的传说!”

    奕欢还没来得及评论,只听后面传来:“姑娘请留步!”

    那青衣男子竟然追了上来。

    奕欢硬是拉扯着江南雪站住。

    那男子绕到她们面前,神色极认真地问道:“在下季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问姑娘芳名,季殊好回报姑娘恩情。”

    江南雪礼貌而疏离地笑笑,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打算:“举手之劳,无需挂怀。我与公子萍水相逢,也不必互通姓名。”

    奕欢性子活泼些,又为美色所惑,无法拒绝这位清俊的公子,忍不住插口道:“我师姐叫江南雪,我叫奕欢,我们都是出云派的弟子!”

    那青衣男子站立不稳地打了个趔趄,他的声音发颤,问道:“你说你师姐叫什么?”

    奕欢重复了一遍:“我师姐叫江南雪,我叫奕欢,我们都是出云派的弟子!”

    那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南雪:“南方之南,雨雪之雪对吗?”

    江江南雪的微笑登时挂不住,她慢慢向后退,硬着头皮说:“对。”

    季殊向前逼近一步,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又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我叫季殊,家父季昭南,家母齐映柔,我家住在朱雀街七号,家里后园有个大秋千,十四年前,有个小女孩在我家荡秋千的时候被我不慎推了下去,磕破了头,额角还留了疤。请问姑娘,真的不认识我吗?”

    十四年前。朱雀街。季殊,荡秋千。

    她忍不住还是冲口而出:“殊哥哥?”

    声音很轻。

    对方却听到了。

    他箍住她的双肩,急切的问道:“是!我是殊哥哥!你是小雪对不对!你想起我了对不对!”

    江江南雪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她冷冰冰地说道:“公子,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说罢,拉了奕欢大步离开。

    季殊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衣服,她的眼风凌厉的扫过来,仿佛已带了杀气:“公子自重。”

    季殊立定在原地,萧索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竟然还能与她重逢!

    可是,她竟然说不记得了。

    那些两小无猜的时光,原来只有他记得。

    夜色渐起。

    两边店家点上一串串红色羊角灯,街面的青石板也染红了。

    她忽然驻足。

    他心口一滞,以为她会回头。

    可她只是偏着头,看了一眼宫灯店门刚燃起的一盏交映璀璨,异彩纷呈的五色琉璃灯,对身边的小姑娘说了句什么。

    她愿为一盏琉璃灯停下脚步,也不想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凄楚地苦笑道:“也罢,那时她不过五岁,人事不知,怎么能记得。”

    只恨我不能与你生同时,只恨我痴长你几岁,比你早懂事。

    江南雪侧身立在琉璃灯下,可目光没丝毫半分停留在灯下,明明是在奋力斜视左后。

    假装没看见,却用余光看了几千遍。

    奕欢在一边不满地小声抱怨:“还说什么大侠的退场方式,明明是别有私情,还骗我!”

    江南雪没听清,低头问道:“说什么?”

    回到客栈,她压下庞杂的心绪,不苟言笑地对奕欢说:“欢儿,我们来金陵是为了正事。明日起,就着手寻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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