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十四年后

    云净山。

    这是出云派修行习武,设坛授徒之地。

    出云派以剑法立身,创立已经三代掌门,可无论其剑法还是声望,都只在江湖门派排行中居次等。江湖名门提起出云派,多言:不过庸常而已。

    可云净山山明水秀,翠微青嶂,高顶烟霞,是个习武修道的好所在。加之出云派招收弟子不收分毫资费,弟子衣食全由门派承担,也招徕众多微寒家的孩子或失却双亲的孤儿前来投靠,从人数而言,也算泱泱大派。

    出云派侧殿。

    一个少女缓缓走向主座。女子高挑动人,行止间行身姿轻盈翩若惊鸿,柳叶眉下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里乌眸似石上清泉,眼尾细飞上扬,顾盼生辉,鼻梁高挺,明眸皓齿,令人见之难忘。可是如此美人,眼底却似绝顶明月,神情极明净却清冷。她身着极素净的白衣,全身上下也不着任何簪饰,就连束发的也仅是一条白色布带,这一身,看上去是在戴孝。

    她前方几步主座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穿紫衣,身材高大,正是出云派现任掌门,云燕君。

    只听那男子说道:“南雪,这些年也不曾听到曾淼的消息,也许他已经死了,徐师父也已仙逝,你自由了,下山去吧。”

    他顿了顿,说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好孩子,下山去看看吧。”

    江南雪闻言,神情有淡淡悲凉:“云师父,天下之大,已无我可去之处。出云派就是我的家。我想继续留在派中,请云师父不要赶我走。”

    云燕君欣慰地笑笑,又开口道:“这样吧。自你师父去后,你成日闷闷不乐,你下山去看看,也去别的门派看看,去历练一番,你若想清楚了,不嫌委屈,还愿回到我出云派来,你再回来吧。云净山永远是你的家。”

    她叩首表示铭记。

    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行李。突然师妹奕欢闯了进来,肩上挎着包袱。师妹今年十六岁,是六年前徐朴和江南雪在山下密林中救下的和父母在逃荒中离散了的孤儿。

    徐朴和江南雪住在侧峰,并且徐朴不允许江南雪去主峰出云派。云净山主峰是个山明水秀的好所在,可侧峰山势险峻,山下地气卑湿,布满瘴气,密林遮天蔽日,蛇虫鼠蚁充斥其间,与主峰深深隔绝,几乎无人踏足。徐朴和江南雪下山时,发现了误入深林迷路,中了瘴气被蛇咬了奄奄一息的奕欢。

    出云派几乎无人知晓侧峰之上,还有人长住修炼。而知道这个的极少数人之一,就包含奕欢。待奕欢身体好转,徐朴将她送去了出云派。而奕欢执着,说要报答救命之恩,总时不时地提着食物和冬衣费劲千辛万苦来看江南雪,甚至因此受伤,但这一点徐师父也阻止不了,就由她去了。

    江南雪略微疑惑地看她:“奕欢,你背着行李做什么?”

    奕欢将包袱哐当扔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方才抱怨“师姐,这山也太难爬了。”

    江江南雪手上整理包袱,头也没抬:“还不是你学武不精,次次都要我带你上山,结果这么多年自己也没什么长进。”

    奕欢毫无愧色,依旧大大咧咧地笑:“人各有所长嘛!虽然我功夫差,但我做的饭很好吃,师姐不能否认吧?”

    江南雪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语气柔和:“说吧,你来做什么。”

    ”师父说,我可以下山去寻我父母,刚好和师姐一路,不如同行吧。

    “哦,这样。”

    江南雪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我还未想好要去哪里,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与我同路。”

    奕欢理所当然的看着江南雪:“师姐本身就没什么事要做,只是去游历啊。既然这样,不如跟着我走,也好一路上保护我啊。”

    江南雪了悟的点头,微笑着淡淡地说:“与你同路的意思原来是,让我专程给你当护卫。”

    奕欢也笑眯眯地看过去:“对对对!”停了停又故意加一句:“师父也这么说!”

    江南雪依旧淡淡的笑,边往前逼近,边伸展筋骨:“客官要不要先测试一下我这护卫合不合格,能不能胜任啊?”

    奕欢将杯子一放,“唰”地就消失了。

    江南雪回身,想接着去整理包袱,门口又探进一个脑袋,飞速地扔下一句:“师姐我早就想好了我们去金陵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走!”

    江南雪还没反应过来,奕欢又逃之夭夭了。

    她怔住了。

    她说金陵。

    金陵。

    久违了。

    马车上。

    离金陵渐近,江南雪越发沉默下来。奕欢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讲些她对帝都的想象,她也不应,始终在出神。

    奕欢察觉到师姐今日和前几日判若两人。

    明明前几日,都还快乐的一起游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你是不是不愿意来金陵啊?”

    奕欢问了两遍,她才听见。

    “啊,也不是不愿意。”她不置可否,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措辞来表达她心里微妙的感受。

    极聪明的奕欢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师姐,你之前曾对我说,徐师父是从金陵捡到你的。那么,你的双亲——是不是,是不是在金陵去世的?所以,师姐到金陵才会伤心?”

    江南雪侧身挑起车帘,向外望,答道:

    “是啊,我是在这里没了双亲。”

    奕欢突然伸出怀抱紧紧抱着她:“师姐别伤心,现在你有我了。”

    又说道:“其实我知道,当年那般情景,我的父母大抵也已经不在世了。但是我还存着一线希望,但即使最坏最坏,我真的找不到他们,我也不怕了。自从遇到师姐,我觉得每天都很幸福。只要能和师姐在一起,我也不觉得在这世上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了。”

    少女的怀抱火热。

    这种温暖随着拥抱传递到她身上。

    江南雪最后一分顾虑也涣然冰释。

    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样自由不是更幸福。

    她含笑开口:“ 既然有你了,马车钱你付如何?”

    奕欢抬起头来怒视她。

    金陵城。街市。

    “师姐!这里好热闹啊,果真是帝都!”

    “师姐、师姐这两边的房子都好高好漂亮!”

    “奕欢来看这个!这个好精巧!”

    “奕欢你吃不吃这个!闻着好香!”

    从入城以来,两人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兴奋异常。山上清冷孤寂,街市繁华美妙她们从未见过,种种新奇轻巧,让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奕欢,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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