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卫凝华保密工作做的好，他连着去了三个月的温泉宫，前朝也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转眼就到了新年，这也是刘明姜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过的第一个节日。

    按照卫国礼制，除夕白天，王后要接受□□夫人朝拜，然后与大王在正午之时携夫人们去长乐宫与太后一同用膳。

    只是如今的卫国□□只有刘明姜一个人，所以朝拜礼就直接免了，她一大早就和卫凝华去了长乐宫向太后请安。

    如今朝廷封笔也有七八日了，卫凝华日日在汤泉宫接受太医的诊治，太后难免关心他如今的情况，听闻温泉对大王身体恢复的确有所帮助，太后也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看向刘明姜：“哀家本以为王后是胡闹着玩，倒不想她还真折腾出了一些名堂。”

    在太后的面前，卫凝华一向平和，倒是没了素日里毒舌嘲讽的样子，他看着眼睛正往桌上吃食瞟的刘明姜笑：“王后这小脑瓜里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经过这件事情，儿子突然对卫国巫神之事有了别的看法。”

    太后抿了抿嘴：“王上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也让哀家听听。”

    卫凝华放下手中的茶杯：“卫国自建国之时，第一任的文王就笃信巫神占卜，故而卫国百姓一直都把巫神供奉于家中。

    巫神之说最为严重的时候，甚至有个别有心之人借此主导王上和储君的废立，一度闹得人心惶惶。

    儿子以为巫神的存在并没有稳固王权，相反，它的存在对王权造成了莫大的威胁。想想这朝中的大臣，他们到底是听孤的，还是听所谓巫神的旨意呢？

    人们都说温泉是被巫神诅咒过的不吉之水，可是我们却发现，温泉对于治疗腿疾有莫大的帮助。巫神也说药材对于人们治病的帮助不大，而是要请巫医来跳驱魔舞，但是在王后药包的调配之下，儿子腿上的疼痛却被缓解了。

    可见巫神之说总有虚处，又或者说，巫神不过是一群打着神的幌子的骗子，实际上他们对卫国并没有一点点的奉献。”

    听完卫凝华的话，太后却沉默了下来，卫人好巫神是三国都知道的事情，当年她身为齐国公主嫁来卫国，自然是打心底里不相信的。

    只是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也是卫国几百年来不曾打破的传统。太后当然痛恨巫神，就因为当年傅昭仪借用巫蛊害她这位王后名存实亡，只是那样精致的巫蛊小人从何而来呢？太后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是傅昭仪和朝中所谓巫神大人的合谋。

    只是她当时身为齐国公主，卫国王后，对于这样的规矩却不能点破，只能默默忍受顺从。因为她一旦揭开这样的内幕，巫神一定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废黜自己这个王后，介时早就厌恶她的先王只怕也会顺势答应。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知道刘明姜的作为之后很是生气，因为她很怕自己的侄女走上自己的老路。

    巫神前两年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庞大，先王在的时候，他们打着各种幌子将“命格高贵”的美人送入宫中，越发得了先王的欢心。

    但是王太后知道，哪有什么命格高贵，不过是卫国贵族想要女儿妹妹攀附王族所使得办法罢了，为此他们不惜花重金来贿赂巫神。

    听着两位老板的交谈，刘明姜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吃着太后宫里的松饼，结果卫凝华却突然看她：“王后对此有什么看法？”

    “咳咳咳……”刘明姜被呛住了，淳于夫人连忙端着水给她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刘明姜才缓了过来。

    想到过往看过的电视剧，刘明姜忍不住扭捏道：“□□不能干政的，大王有什么事自己做主就是了，何必来问妾身呢？”

    只是此话一出，不光卫凝华有些无语，太后和身边的淳于夫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刘明姜愣了半晌，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吗？

    突然她反应了过来，如今她所处的这个时代的设定更像秦汉一点，而因为小说作者对于女主的偏爱，这个时代的王后是拥有绝对的参政权的，什么□□不能干政，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许是因为各国战乱多发，在风雨飘摇之中登基的幼主数不胜数，除了大臣的襄助之外，太后在这其中是要发挥很大作用的，所以时下人们并不限制女人干政。

    刘明姜挠了挠头笑：“妾身总以为自己还是未嫁的公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着有些憨傻的侄女，太后有些不放心，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淳于夫人送过去帮帮她。

    只是刘明姜可不傻，听了卫凝华的叙述，再加上太后的沉默，她很明显看出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古以来想要变革都是要流血的，哪里会轻松。

    只说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历史，清朝末年实行了那么多的工业军事改革，可是收效甚微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人们的思想已经形成了固有的模式，想要变革的彻底就要从思想上来改变，而往往思想上的变革却是最难的。

    即便一百多年过去了，许多封建残余思想也依旧没有被剔除，许多人仍然是是新的身体，旧的思想。

    刘明姜深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招不慎很容易引火烧身。

    虽然她穿越了，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向其他小说女主学习，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认知，她只是在强迫自己适应环境，并在这环境之中找到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却没想到卫凝华反倒比自己这个现代人更具有改革精神。

    看着卫凝华乌黑幽深的眼神，刘明姜觉得他仿佛是在引诱自己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有些回避这样的眼神，而是问了一个直抵要害的问题：“巫神之说已有百年，前朝也有巫神大人组成的太卜寺，大王想要破除巫神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不仅要接受民间的反弹，也要承受来自太卜寺的攻击，大王真的能做到吗？”

    卫凝华只是笑了一下，他看向太后：“母后总不愿意告诉孤，孤的生母冯长使是怎么失宠，又怎么病逝昭台殿的。

    但是孤的心中清楚，其中必定有太卜寺的插手对不对？若不是傅昭仪与太卜寺达成了联盟，意图戕害□□夫人和先王膝下诸子，先王也不会那么快就厌弃了母亲。

    孤恨先王和傅昭仪，可是孤的心中也恨太卜寺，自从孤即位之后，一直在刻意限制太卜寺的权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们彻底赶出朝堂。

    杀母之仇，幼时所受之苦，先王膝下诸子的亡魂，以及那些无辜枉死的夫人们，有这些原因在，王后认为孤会不会坚持下去？”

    刘明姜本以为先王□□之乱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斗争，却没想到其中还有太卜寺的插手，前朝□□联合在一起算计先王，几乎让先王断子绝孙。

    而太卜寺则在其中攫取权力，把一切罪责都推脱在了傅昭仪的身上，那么傅昭仪的儿子当年真的只是单纯坠马身亡吗？刘明姜已经不敢深想。

    想来卫凝华用温泉治病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事情，实际上他想利用这一点，一步步打击巫神的势力，戳破他们装神弄鬼的谣言，继而彻底摧毁他们在百姓心中的神圣地位。

    刘明姜在一开始的确想过用温泉来治愈老板，继而让许多人都在其中受惠。只是慢慢的她发现，在这个时代，无权无势还想标新立异，那无异于是死路一条。

    即使自己身为王后，也没有办法和势力强大的太卜寺形成抗衡，所以她慢慢的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卫凝华这样说，她心中的火苗才一点点燃烧起来，只是他的话真的能够相信吗？在现代自己也是见过不少事情失败之后，把下属推出来挡剑的老板的。

    又或者像汉代七国之乱，景帝为了平息诸王侯的怒气，不得已杀掉了晁错，自己这个率先提出温泉论的王后，难道就不会沦为替罪羊吗？

    看着刘明姜的脸色不断变化，时而担忧，时而怀疑，卫凝华也就不逼迫她了。

    他看向太后：“儿子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的，王后的温泉宫不过是给了儿子一个发难的借口，儿子也知道母后和王后的担忧，只是巫神一日不除，卫国一日不会安宁。

    正如王后建造的汤泉宫，它明明可以造福百姓，使许多人不必承受腿疾之苦，甚至可以延长寿命，仅仅因为巫神的一句装神弄鬼之言，就让许多人避之不及。

    同样，药材明明可以为重病的人摆脱病痛，挽救生命，也是因为巫神的私心，许多人把大把的银子都投入到了巫医那里，跳着没有用的驱魔舞。

    孤身为一国之君，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百姓，巫神之说必定要破除，巫医、太卜寺的人也必须要死！”

    沉默良久，太后最终还是同意了卫凝华的想法，或许这卫国，真的应该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