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元和初年,除夕。

    晨光熹微,如细羽般的大雪簌簌而下,在素雪的掩映之中,一座肃穆红墙的古寺安静的伫立其中。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气息,钟鸣诵经之声,徐徐随风飘入耳中。

    寺庙的山门前,一名身着素色衣袍的女子,正抱着一只雪色乌瞳的幼犬静立在纷飞的大雪中。

    她的双腿早已冻得发麻,怀中的小犬动了动,便抱紧怀中的小家伙,手指上的冻疮被扯动,传来了一阵痛感。

    一阵寒风刮过,吹的路边的野草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似低声的呜咽,望着那路边的野草,长睫微颤。

    她似如同置身于寒冬的野草般,虽无人愿给予遮蔽,却还是顽强的生长着。

    “林姑娘,佛门清净之地,还请自重。”

    “您身为未出阁的女子,怎可三番两次来此求见公子?”

    “何况大人早已言明,不会见任何人。”

    林芙隔着漫天的素雪,看着佛寺的大门在面前缓缓关上,一颗心如坠冰窖。

    若未见上兰玄遥,求得庇护,明日她便要沦落为乡绅的通房丫头。

    那日,她下个寻些活计,便进了城,那女掮客对她十分的友善,她着急做工酬些银两好让她能早日入学棋院。

    不曾想,看似心慈的女掮客却心如毒蝎,让她签下的不是做工的书契——

    而是卖给乡绅当通房的卖身契

    数日来的奔波求走,让她疲惫不堪,似寒风狂雨中的玉簪,本该被护在温暖的庭院里,此刻却无助的被弃于冷风暴雨中,花瓣凋零,枝叶衰枯。

    若不是这天气骤变,即使被损了根基,它还能勉力支撑,待到来年春日,便能再次绽放。

    而她,如同那再寒冬中枯败的玉簪一样,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一滴冰凉的水滴从她脸颊滑落,一时间竟不知是她的泪,还是化开的雪水。

    一阵无助的疲惫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难道,她真的要沦落为通房丫头吗?

    她有些害怕,置身于皇城之中,举目无亲,也想过,做些活计,以此还债,但乡绅势大,

    那些店主得知情况,都不肯收留。

    眼看期限将至,惶惶不可终日,在收拾包袱的时候看见了兰玄遥所赠之衣。

    像是意外坠入湖中的白兔抓住了浮木,求得生机。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她攥紧了手上的那件衣裳,冰凉的掌心才渐渐的有了暖意。

    兰氏,乃名门望族,又是书香世家,不仅乡绅不敢招惹,而且兰府对待下人,也从未有苛待之举。

    几番打听才得知兰氏家主兰玄遥在灵缘庙中与禅师下棋对弈,便想求得一见,若能求得他的庇护,她便能摆脱被卖为通房丫头的命运。

    她站在寺庙前,忽见寺庙外一株白梅绽的热烈,忽得想起数月前,斗棋宴上的白玉簪,也是那样得美丽。

    那是她第一次与兰玄遥有了接触。

    世人皆知,兰玄遥乃兰氏嫡子当今的探花郎,清冷孤高,似天边不可攀折的一轮孤月。

    因极擅棋艺曾以白纱遮目,不视棋盘,与外邦使臣对弈,却能做到以一胜多连胜百局。

    皇帝大喜亲赐“棋圣”之名,为天下之师,上能指导君主下棋,下能教导名门将相。

    林芙爱慕兰玄遥已久,他的棋局自己都不曾缺席。

    今年因棋圣兰玄遥归京,陛下十分重视此此斗棋,便以玉龙棋谱为彩头,重开斗棋宴。

    十九棋阁,每层皆设一局,连胜登顶方可夺魁。

    这日,她也来到了十九棋阁,想要一睹棋圣风采,正随着人群往里走,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垂眸便看见一只雪白的小犬。

    她的心中一软,便蹲下身来,抱起小犬。

    “雪犬不知何时跑了,快派人去寻。”

    她循声望去便见日光透过绘有明月纹的轻纱冰绸帘上,落在楼阁内郎君俊美的面容上,那人着月白色滕文云袖袍,眉眼温柔,似春雪初融,凛若秋霜。

    皇城之中,谁人不知棋帝兰玄遥,似高洁白玉,令人难以望其项背,是京中名门贵女门的梦中情郎。

    那双执笔握扇的手修长分明,棋艺精妙绝伦,无数棋坛国手都败于他的手下。

    似注意到林芙的目光,郎君回望过来,他微微颔首,一派端方君子作风。

    林芙只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眸光,颊间绯红。

    她走到了兰玄遥的面前,长睫低垂,局促羞涩。

    林芙心跳咚咚,音弱声颤。

    “大人,这是您丢了的雪犬吗?”

    半刻不见回音,她抬眸与郎君温和的目光撞上,恰好对上了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那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林芙感到心跳怦然。

    “多谢姑娘。”

    他微微行礼,声音温和而疏离。

    “大人,您的小犬很可爱。”

    林芙忙将怀中的雪犬交还给他。

    随着女子的动作,一段雪白的玉臂露出,似一段纤细易折的花茎。

    林芙走近时,她身上馥郁的玉簪香气便无声的缠绕在兰玄遥的鼻息间。

    兰玄遥向来不喜香,更不喜这样害羞娇柔的女子。

    “姑娘若喜欢,便送与你。”

    郎君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唇角含笑,并无半分轻视慢待之举。

    雪犬正咬着她的袖口,兰玄遥的目光便不自觉的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身上的衣裙被洗的发白,甚至连一根挽发的簪子都没有,只用一条素色的布带系着,青丝如瀑。

    女郎面上的那双秋水杏眸,盈盈似水,十分像早已故去的那位姑娘。

    只一瞬,他便冷淡的移开了目光,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墨棋,将我收着的那套月白金线的衣裙赠给姑娘。”

    “是,只是这衣裳分明是您准备送给……”

    似怕触及什么禁忌,墨棋委婉的问

    “您向来珍视怎么如今舍得?”

    “让你送便送。”

    郎君眸底黑沉如不见星子的幽夜,冷静自持,薄唇紧抿着看不出半分喜怒。

    “是。”

    墨棋自悔失言,额间冒出汗滴来,连忙领命而去。

    林芙满心欢喜的带着小犬准备回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唤她,回眸却见是个小厮打扮的人。

    方才见到此人就跟在兰玄遥的身侧,想来是兰玄遥的人。

    “姑娘,这是大人的一点心意。”

    林芙的目光落在小厮手中的衣裳上,那是一件月白色的镂金挑线纱裙,她的心中微微有些悸动。

    兰玄遥果然是端方君子,见她喜欢不仅将雪犬送给她,还送了她这样好的衣裳。

    几番推拒不过,她终于收下了衣裳。

    抬眸向兰玄遥的方向望去,正见兰玄遥款步上了棋楼,不知为何她竟追随着兰玄遥也入了棋楼顶层。

    线香袅袅于厅中燃起,一缕青烟夹杂着香气在空气中散开。

    男人执棋落子的时候,将玉棋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指骨修长,肌肤晶莹,似仙鹤衔玉。

    与兰玄遥对局的是今年斗棋榜上炙手可热的棋王宋文,他对阵兰玄遥招招落子不留余地。

    而男人不仅能巧妙逃脱,还能反制于他,两人的棋子黑白分明,棋盘布局优雅对称,林芙发现,兰玄遥在不知不觉间意间形成的虎口早已将棋王团团围住。

    “啪嗒”一声,玉棋落盘的清脆声音响起。

    林芙的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她抬眸,便看见男人修长匀称的指骨执着黑棋,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公子,你输了。”

    他声音悦耳如碎玉击石。

    落子定局,兰玄遥再度蝉联斗棋榜之首。

    看着被众人环绕着的兰玄遥,林芙心中暗下决心,定要苦练棋艺。

    大楚历来极重围棋君子之风,每年花朝节便会设局斗棋,获胜者不仅能获得百金还能入朝为官。

    且不分男女。

    她日夜钻研棋局,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进了皇家棋院。

    到那时,她再向兰玄遥表达心意,或许能和他站在对等的位置上。

    待众人离去,她却望着那一盘胜负已定的棋局出神,便不自觉的坐在了兰玄遥位置的对面。

    目光落在了兰玄遥手执的白子上。

    忽然,注意到了那条盘旋于棋盘之上的白棋大龙。

    她捏起了黑子落在了白棋的下方。

    正想再观局势变化,忽然发现在兰轩遥的位置上,放着一把折扇,正欲拿起,忽然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心下不由得一惊,便连忙从阁楼的侧门离开了。

    素雪无声而落,随风飘进棋楼,落在了棋盘上,兰玄遥推门而入。

    果见扇子落在了位置上。

    转身离开时,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棋局上,才发现棋盘上多了一枚黑棋。

    他微微皱眉,不知是何人动了棋局,正欲将棋子从棋盘上拿开,手指刚一触碰那枚棋子,他的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似有惊喜之意。

    这枚棋子看似随意,并未攻击他的大龙。

    实则是落于下首,转而攻破了他的关眼。

    如此一来,黑子便有了活路。

    他将那枚从天而降的黑棋捏在手中,眸光渐深。

    “墨棋,派人去查,方才我离去之时,谁上了这十九阁楼。”

    春雨淅淅沥沥的敲击着窗檐,将十九棋阁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中。

    墨棋领着十九棋阁的棋童,上了层层的石梯,来到了顶楼。

    “公子,此人说曾见过有人上了十九楼阁。”

    寂静的棋室内,瑟瑟的细雨从窗外如细雾般飘落,打湿了窗前的那一盘棋局。

    坐在棋局上首的郎君,面如冷玉,身姿若幽幽竹,清俊挺拔,冷若天悬月般,高不可攀。

    而此刻他的指尖正衔着枚玉棋,听一旁的下属低声阐述着所见。

    “来顶楼收拾残局之时,见到了一名女子神色匆匆的离开,除此之外,小的还在棋桌前捡到了……”

    “一枚素银兰花耳坠。”

    棋子在指间辗转几下,飞落在已然收拾妥当,如今空荡整洁的棋盘上,摇摇晃晃。

    敲击出清脆而不规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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