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通道已关闭，场内摄像头、定位器和机甲监测仪全部良好运行。
那只能说明是人出问题了。
燕走到角落，一个接一个地接通从联邦中心或者是隔壁帝国传来的通讯。
一队装备齐全的教官和医护进入地下迷宫，按照地图谨慎前行。
路过一座座机甲，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学生的生命体征也没有异常，但是一根据备用密匙打开机甲舱，就能看到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乎只是在呼吸的他们。
两百多人无一例外。
他们还在绞劲脑汁思考原因，上级也已经通知了相关研究所秘密派人前来。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将学生带离地下迷宫。
“还有几个？”
“不多了，只剩二十多个学生。”
两名教官带着一支小队迅速前行。
根据地图显示，前方一处甬道内有六个学生的定位。
忽然，其中一个教官看向另一位，她疑惑地问：“你哭什么？”
眼前的人穿戴整齐，黑暗中那双闪着微光的双眼意味着夜视镜正常运转中，但是那双眼睛正不断涌出泪水。
“剩下的几个，有你认识的在？不是说都没生命危险吗？”
被询问的教官一抹脸，皱眉否认：“我没哭啊。”说完他一抬头，又开口：“你也哭了？”
顿时，一队人全部停下，面面相觑，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是热泪盈眶的模样。
“马上报告总指挥，看来问题应该出现前面了。”
十五分钟后，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进甬道。
燕坐在监控室里，看到一张张面孔无知无觉地掉眼泪，如果不是泪水顺着皮肤滑落到脖颈上，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也太诡异了。燕想了想，又拨出去一个号码。
这一切莫名其妙，终止在他们打开一架近战机甲的舱门。
艾的视线模糊，她只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思考，下一秒就陷入破碎的色彩中，她偶尔能睁开眼，看见一群衣着奇怪的人围着她，其中一个人还喃喃道：“精神力暴走？”
再下一秒，她就回到了玫瑰土。
这是做梦？
她随意走动起来，处处细节栩栩如生，这就是她的家、她的玫瑰。
虽然只是做梦，但也足够她开心一会儿了。
没想到没了梦魇手环，也能做这样的梦。
她遵循记忆走出街道，想要跨过山坡去母神的湖泊。
却看到山坡顶上、花田中心的亭子里，坐着一个女人。
不，应该是一位神。
并不是她认识的某位，但同样熟悉，因为，那样的长袍、那样的被光遮挡住面孔的形象，只来自一个地方——黑曜石的游戏，女神的下午茶。
这是那位掌管太阳、光明、爱与美的主神莉莉丝，当然这只是在游戏中。
艾叹口气，缓步前往亭子。
莉莉丝似乎发现了她的到来，她转过身来，隐藏在光芒下的嘴一张一合：“好久不见，来这儿坐。”
她的姿态就像这是她的梦，而不是艾的。
艾停在她面前，仔细端详那团光，她伸出手穿过虚幻的光，温暖的热量落在她的肌肤上，她能透过光摸到莉莉丝的头发。
“请不要这么不礼貌。”莉莉丝仰起头，艾的手自然而然滑落到她的脸颊上。
艾盯着她，突然笑了声，一把抓住光芒。
温暖的光束瞬间变得阴冷而潮湿，光线变成触手，缠绕着她，尖叫抽搐着。
莉莉丝吃痛，她抬手想阻止，就见一束光被艾生生拔下，然后被塞进嘴里。
艾似乎尝到了什么美味佳肴，细嚼慢咽地将触手吞下，手的动作加速，直至莉莉丝的肩膀上没有任何东西。
这下，她终于坐到莉莉丝的对面。
无头的女神，趴倒在身旁的圆桌上，肩膀不停颤抖着。
她无奈地抱怨：“真狠啊……”
艾没说话，只是望向远处那片碧蓝色的湖泊，有一道鱼尾在水中摇曳。
“莉莉丝”像是平复了痛苦，她直起身来，拿起桌子中间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又问艾：“你要吗？”
艾看向她不说话。
“莉莉丝”知趣地放下茶壶，举起茶杯凑到空荡荡的脖子上方，然后以饮用的姿势倒了下去。
结果显而易见，茶水浸湿了“莉莉丝”的长袍。
她愣了好几秒，不爽地放下杯子，她看向艾，不满地抱怨：“拜托，至少给我张嘴吧，这里的玫瑰花茶很特别。”
艾摇摇头，言简意赅：“不会。”
“这是你的梦！”“莉莉丝”苦恼地摸摸空气头，“回想一下我，你看到我的样子，这样就行了。”
艾听了后盯着她思考两秒。
“莉莉丝”突然感受到脖子上出现了什么，欣喜地抬手一模，瞬间又愣住。
那不是一颗完整的脑袋，是一只有脑袋那么大的眼睛。
眼皮睫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不过只有眼睛，被皮肉包裹着的紫色大眼睛。
“这也没有嘴啊……”紫眼女人失魂落魄地耷拉下肩膀。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艾问她。
紫眼女人撑住下巴、撑住大眼睛，说：“你让我来的。”
“我？”艾不解。
她眨眨大眼睛，摆摆手，道：“我是来找你玩游戏的。”
艾目前不想听到游戏两个字。
紫眼女人看出艾的抗拒，她叹气：“好吧，不玩也行，本策划，哦不，我们紫水晶游戏公司会为玩家提供免费托管机制，会为目前唯一的玩家提供钻石vvvvip服务。”
“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艾质疑。
“我们版本更新了。”紫眼女人握拳表示努力了。
“如果可以这样，你来我梦里做什么？”艾语气不善。
紫色眼睛眨巴眨巴，浓密卷翘的深紫色睫毛一晃一晃，她说：“是你找我来的，你想想是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艾当然没找她，她思考的时候连一个音节一个符号都没有想到她，尽管不理解，她还是问了。
“你是哪个神？”她伸手拔下一根长睫毛，睫毛离开皮肤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啵”。
“啊！”紫眼女人眯起眼，泪水忍不住涌出。
艾将睫毛送进嘴里，惊讶地感叹：“巧克力的味道……”
“你是审判？还是某个早死的古神？”她又拔下一根。
“我不说的话，你难道要吃光我的睫毛吗！”紫眼女人双手叉腰。
艾停顿一秒，站起身，双手抓住她的大眼睛，将它从紫眼女人的脖子上拔下来，摆到面前桌面上。
艾与眼珠对视坐下，紫色眼瞳转向一边，看到艾的手中多出一把银色汤勺。
“你不会是要……？”她开始瞳孔地震。
艾露出温柔的笑容，勺子不客气地插进眼白，轻轻挖出一勺送入口中。
口感像牛奶果冻。她心想。
挖出第二勺，紫眼女人的身体触电般的颤抖着。
但她的声音很稳定，她说：“你知道我是谁的。”
艾猛地挖出一块紫色，她停顿下，问：“你是陨落的梦神？”
紫眼很无奈，她不愿回答：“你都要把我的眼睛吃完了，还得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吗？不如问问你梦境之外的身体怎么样了，透支力量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不是透支力量，是我的精神力暴走了。”艾用勺子刮着眼睛内壁，吃完最后一口。
“精神力暴走？”紫眼女人去重新坐下，她从容不迫地拍拍长袍，翘起腿，“你又不是人类，怎么会有精神力呢？”
“我有的。”艾不满，“我的精神力和他们的一样，我同时拥有力量和精神力。”
紫眼笑了：“明明是你用力量伪装成人类的精神力，骗了别人也把自己骗过去了吗？”
“不对！我没有欺骗任何人！”艾猛地一拍桌面，愤怒的声音让天空的颜色都灰暗了不少。
“我未成神，身躯产生不了力量，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我得到的权柄和母神的赐予，神格不能随意使用，吃掉奎苏后的力量全藏在触手里，只要我不吃掉自然，我就没有力量。”艾说。
“你当然不是神，神国大门还没有认可你，只是你窃取的神格这么多，还只是玫瑰土的子民吗？
没有力量的你，离开玫瑰土之后就会枯萎，所以寻梦者借了一点点梦的力量才能去远方流浪，而你，不使用那些，单靠‘子民的躯体’就能活这么久，那还真是一个奇迹。”
寻梦者……是米亚迪尔……
“你是命运。”艾不再猜测，她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谁，是那个在古神更迭之前就自堕的主神，是那个在米亚迪尔的旅行笔记中频繁出现的女人。
命运不回答她，只是自顾自：“人类接纳你同行，不过是因为你们的躯体相似，还有类似的‘精神力’作为连结，如果你是一颗太阳，我想他们只会惧怕你、远离你、厌恶你。”
命运的脖颈上反复闪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张着嘴，无声地比着口型。
“滚开。”
“不要靠近我。”
“怪物。”
“你不该出生。”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艾摇头笑笑：“你的模仿很不成功，他们不会这么说的，你不了解他们。”
“我不了解他们，但是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一定不会将真心话说出来，一定不会将真正的感受、真正的自己告诉他们，这是欺骗，就像你伪装精神力欺骗他们欺骗自己一样。”
“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人类的友谊？这可是人类爱做的事。”
艾回答不了，她不知道要为自己辩驳什么，明明不用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事，但是面对命运的质疑，她不由得想到自己面对那四个人的种种行为，他们算得上真诚，自己确实不愿意坦白。
但是她渴望友谊吗？她不知道
艾会为大巫婆婆隔着湖水看自己的眼神感到不解和痛苦，为那些神的轻蔑而愤怒，为了母神的隐瞒而迷茫。
对真诚的人类友谊，她能完全拒绝吗？
她好像不是高高在上、无视一切的神，但她与众不同的躯体又让她做不了人。
没关系，只要回到玫瑰土进入神国，成神之后一切就会重新开始，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关于人类的记忆也可以完全忘记，没关系的。艾这样劝自己。
她微笑看向命运，随手将吃空的眼睛丢弃，右脚轻轻跺地。
命运立刻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稳定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光滑冷硬的地面上，头上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艾，她的手中拿着刀叉，双眼透露着罕见的恶意。
不是艾变大了，应该是自己缩小了。命运笑笑。
“你要把我的身体也吃了？”命运躺在盘中的姿势很惬意。
艾扫视她，左手抬起又放下，尖锐的叉子穿过命运的手臂，直直钉入洁白的瓷盘，鲜血喷涌而出。
“这才是你啊，只是你忘记了，你屈服了，真正的你被厌恶被仇视，你的人类朋友会恨你，会重现奎苏对你说的话……”
艾的笑容不变，她切下那截手臂，享受地咀嚼咽下。
命运狂笑着，不管艾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命运只是癫狂地说出预言。
在艾举起最后一块时，命运的声音最后响起：“吃饱了？醒来吧，你会看到精彩的画面。”
双眼睁开，一间白色的房间内，两边是影影绰绰的人，也许因为刚醒来的原因，她看的不是很清楚。
她抬起脑袋，一盏大灯停在自己胸口上方，正对面半空中有一个悬浮摄像头。
她感受到头上一些东西牵扯的力量，视线稍微聚焦，一个穿着手术服的男人在她的身体里摸索什么。
是里面，她的胸腹被切割开，她能看到鲜红的、正在假装工作的器官们。
男人缓缓抬起手，另一侧同样穿手术服的人和他身后的人靠近去看他的手。
艾的心脏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透明的像水晶，还在有趣地收缩膨胀。
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沉重响亮的跳动声。
他们屏息着。
直到一只手握住男人的手腕。
众人侧头看去。
是心脏的主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