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屋内，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店内的清洁机器人自动清理干净。林泠收拾好采购的材料，草草拿出一瓶营养液喝掉，另一只手则打开了光脑，将之前的防御系统警告通知划掉，重新装弹了发射器空掉的弹药包。

    弄完这一切，林泠穿过工作间，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训练室，边上摆满各类锻炼器械，角落里还有一个模拟仓，吊着的沙包已经破旧，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还有各类战斗机器人，款式有新有旧，但又不完全和市面上的一样，那都是林郁芝淘来后自己改装过的。

    这些东西都是林泠从小到大的玩具，每一个都熟的不能再熟，她视若无睹，继续向内走去，来到最里的卧室，房里的摆设还保持着林郁芝离开前的样子，林泠直直向床走去，在床下摸索半天，这才将征服者的设计图拿了出来。

    对外界来说，林郁芝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机甲设计师，毕竟她没有联邦发放的设计师资格证，但是她每次改装的机甲都是如此的完美，让人不由得探究其机甲设计能力到底有多厉害，到底能不能设计出一个完整的机甲。

    而林泠知道，母亲并不是不能设计机甲，只是不敢。

    她看着母亲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站在工作台前手绘设计图，即使相比于使用光脑的绘制工具，手绘的工作量更大更重，但是母亲依旧选择用笔勾画出一个个机甲原型。

    但是那些设计图最后都无一例外，烧毁在火盆中。

    年幼的林泠看着那些线条精准、构图工整的美丽设计图被火舌一点点吞没，灼热的温度让她紧张，跳跃的火光让她难过。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那些设计图都是母亲的心血，上面的每一个线条都倾注着母亲浓烈的感情，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毁掉那些作品。

    林郁芝每次都要亲眼看到设计图被烧毁得彻彻底底，直到火光彻底熄灭后才会离开，她就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火焰在她眼里纷飞，让林泠看不出来她的想法，但是她能感觉到，母亲也在悲伤。

    林郁芝不解释，林泠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她知道母亲在竭力掩盖她的过去，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所以林泠也不会去揭开这层掩饰。

    而征服者则是一个例外。

    那是林郁芝绘制的最后一张设计图，也是林泠设计的第一张设计图。

    林郁芝才刚开始绘制就病倒在了工作台前，林泠一直知道林郁芝的身体素质相比于一个正常的星际成年女性来说并不能算好，但是竟也不知道，原来她的身体竟然脆弱成这样，即使用上了医院里最昂贵精密的医疗仪器，也依旧挽救不回来身体情况每况愈下的她。

    林郁芝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内，强烈要求放弃治疗回到刃武，余下的大多数时间都沉睡着。偶尔醒了，就对着林泠说很多她听不明白的话。

    林泠并不知道怎么留住自己的母亲，每当林郁芝陷入沉睡时，她就站在工作台前，继续母亲的画稿，想替母亲完成那张还未完成的作品。

    这张设计图是在林郁芝沉睡时完成的，等到林郁芝终于清醒时，林泠拿起它放到了她的面前。

    林泠无法很好地形容出来母亲当时的眼神，那是惊喜、感慨、自豪、感动，而更深席卷而来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就像一张严密的网，让林泠难以呼吸甚至四肢麻痹。

    林泠本想按照林郁芝一贯做的将其烧掉，没想到林郁芝拉住了她。

    病痛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击垮了她的身体，林泠甚至感觉林郁芝拉着她的那只手已经只剩下了一层骨架，皮肤贴在她的胳膊上，松松垮垮，硌得让人心慌。

    “完成它吧，泠泠。”

    “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你做的很优秀，你应该完成它，妈妈想看见你的第一个作品面世。”

    林泠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征服者就这样诞生了，但是就如同它那戛然而止的制造一样，林郁芝的生命也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她最后的时间已经彻底不太清醒，嘴里总是念叨着很多林泠没听说过的人名，她目光涣散，不知在望向何方，气若游丝，形如枯槁，唯独双手紧紧握住林泠，粗喘着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丝气声。

    “泠泠，保护好自己……你的未来还有一场很艰难的战役在等着你……”

    “你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国家……”

    然后便一睡不醒。

    林泠再往后的记忆就不太清晰，好似记忆模糊了悲痛，才让人稍觉轻松。

    林泠并不理解林郁芝最后说的那些话，就如同不理解之前她病中的碎碎念一样，但是她相信母亲对她的劝告，并会为此付出行动，虽然她并不理解未来到底有何战役在等着她，为何要守护好这个国家。

    不过她也明白了几分，为何林郁芝对她从小管教就极严，待在刃武里，在林郁芝的要求下她几乎从未停歇过对自己的操练，学习各种拗口的机甲知识，甚至连学校未开设的课程都必须精通。

    林泠从前以为，林郁芝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自己能够在金沙平安地生活，所以才逼迫她数十年如一日地学习。

    现在想想，也许那些行为背后的出发点，都是源自于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未来的担忧。

    收回纷飞的思绪，林泠拿着设计图回到工作室，启动电源，灯光亮起，她对着设计图控制着操作台，所有的机器人苏醒，开始动作。

    征服者的制作对她而言并不难，之前家中的积蓄全都拿去给林郁芝治病，无奈下林泠被迫用一些平价的材料代替了珍稀材料的使用，即使明白这多少都会导致征服者的性能上不如她一开始的预期。

    就算如此，那段时间也差点把她掏空了，不仅要忙着照顾林郁芝，还得兼顾店内的生意以支撑家里的开销，半夜还得继续征服者的制作，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顿好觉了。

    不过现在有了勒科特的资金，她可以好好地买下那些之前会让她觉得肉痛的珍贵材料，将征服者最完美的状态制作出来。

    余下来的钱也刚好可以付清之前治病时拖下的贷款，够她好好思考一下未来的出路了。

    林泠工作太过入神，以至于直到光脑上定好的前往塞西亚星的车票闹钟突然弹出提醒时，她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去厕所快速洗漱了一番后，出门去搭载空中地铁。

    虽然已经是早晨，但是卡斯帕星的天空依旧是黑蒙蒙的，地铁上明晃晃的灯光照着林泠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钢铁机器在高速运转时的巨大嗡鸣声也没能打断她的困意。

    到达航空站时刚好赶上了出发的前一刻，林泠找到座位后便戴上眼罩开始补觉。

    星际时代，基因技术已经发展成熟，人的正常寿命已经能延长到两百岁，一个正常孩子的成长发育期则在当今的成熟技术下也相应的进行了提前，只是为了避免孩子成长期过于短暂引发的一系列伦理与心理问题，联邦将法律规定的成年年龄延后至了二十岁，也就是正常学生四年大学毕业的年纪。

    换言之，林泠还只是个正在发育的小孩子。

    在林郁芝的操练下，林泠长得飞快，如今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但是显然林郁芝也不是很满意，林泠曾听到她嘟哝过很多次，是不是应该搬到一个光照更充足的星球去生活。

    前段时间林泠几乎没有休息过，林郁芝一死，一大堆人就跟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一波又一波摸过来，她不敢放松，但又烦极了那些人的小动作，索性安葬完林郁芝后便照常开了店门。

    我就好好地开着门，照常做着生意等着你们，瞧瞧我是怎么挫了你们志气的。

    昨晚她又为了赶工征服者又熬了个大通宵，此时在星船上是她为数不多有空能补觉的时候，她实在不能放过。

    补觉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林泠被星船上配置的机器人唤醒，星船已经到达了塞西亚星，船厢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她道谢后收拾下船，抬头就被军校招生办们的阵势给镇住了。

    只见面前整个航空站都挂满了各色横幅与彩带，显示屏上更是拥挤着各色显眼的招生标语，即使是在航空站内也能听到站口传来的各军校的阵阵口号。

    “虽然我清楚军校之间的竞争很激烈，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吐槽，这种打擂台的阵势就像求偶期开屏的孔雀一样散发着愚蠢且掉价的气息。”

    显然，有人已经比她更忍不住吐槽了。

    林泠张望找寻出口的位置，顺便用余光瞥了一眼刚刚出声的那人，身着欧式风繁复公主裙，一头金色波浪卷发被绾在脑后，此时正抱手对着她一旁的男人嘟囔。

    “真是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弄成这幅样子。”

    “亲爱的，这就是军校的老传统，毕竟报考人数的数量也算是证明学校实力的一部分嘛。”在她身边的男人似乎是为了匹配公主裙女生的穿着，搭配了一身纯白的西装，在航空站的灯光照耀下，领口与袖口上的花纹倒映出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倒像是金线绣的，他眉目温柔，耐心为身边的女人解释着。

    这是把金子穿在身上了？

    林泠心中腹诽，她在黑市见过的有钱人也不少，一般都是大客户，但鲜少有年纪这么轻却又敢如此张扬的，看来不是一般人家。

    那两人经过她先行前往出口处，林泠走在后面才发现，他们两人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侍从，手上拿着各色行李，走路轻声，步伐一致，训练有素。

    有钱人。

    林泠暗自点头，下一秒她就移开视线点开光脑，开始争分夺秒看起军校简章。

    ……是的，她之前只来得及记住大概几个有名一点的军校名字，顺便记住了他们的报名点都在塞西亚星，其他的她还真没来得及仔细细看。

    毕竟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关注过军校方面的消息，林郁芝也没有提及过相关的事情，如今她决定来报考军校，只是因为林郁芝留给她的遗言。

    ——守护好这个国家。

    林泠不清楚，联邦为何会需要她来保护，她又有什么能力能够保护这个国家。

    难道曾经有预言她将会是联邦的英雄，但是遭人嫉妒，为了躲避风波，所以母亲才带着她隐姓埋名吗？她未来要经历的战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母亲一定断言她会要战斗，所以母亲才一直在刻意训练她吗？

    林泠的脑洞越开越大，她甚至开始猜想母亲会不会是某一任联邦高层，与敌对世家的某继承人相爱相杀，最后黯然离开，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等等。

    但在这些想象结束后，林泠的内心却十分平静。也许她现在并没有能力去做到母亲口中的那些事，但是她会听母亲的话，竭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国家，不断锻炼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这样即使面对再艰难的战役，她也能拥有自己的一搏之力。

    而这有什么比起去军校更好的实现手段吗？她一定会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人，既然不清楚未来她要面对的战役是什么，那就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找出来，这就是她战斗的意义。

    她这样想着。

    ……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的成绩不能报考你们学校？”

    林泠不可置信地站在联邦首都军校招生办的桌前，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