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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落三更

    将军万箭穿心于镇海关外的沙地之上,太子被百姓怒焚于城中祭台,岑和绝望自焚于药庐之中,将士死城中,百姓被王屠……

    昭华行走在这灰白雾气之中,几乎能够感受到多年之前镇海关之中的无尽凄哀,可总还是缺了些什么,直到她再次看见卫三更——

    沧澜之后,她主命格一直都在变化,灼烧、记忆混乱、神力尽失……

    记忆斑驳之下,许多事情她很难第一时间理清头绪,唯有见之,方能梳理清楚来龙须脉。

    就比如,当时见到莲明,方溯源至万年之前那位佛子,见到太岁,方记起有关于太岁的记忆,现在……

    见之卫三更,先前所有的猜测骤然落地。

    ……以天地为熔炉的山峰,火红的熔岩不停的翻滚,热浪铺面而来,莲明勉强睁眼看去,一名书生模样的人闭着眼立于炎炉之中……

    卫三更若有所感,睁开眼抬眸:“阿昭,原来是你啊。”

    昭华顿了一下,颔首称是:“嗯。”

    “我……。”卫三更许是长久未曾言语,声音嘶哑低沉很是虚弱:“未见人之时,我孤身在此尚不觉得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一见到你们,我便很想那个人。”

    “我……很想他。”

    昭华:“所以,镇海关被当时的帝王封城剿灭之后,你又回到了这里,并将这里曾经死去的所有生灵皆囚困在此地?”

    卫三更沉寂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面上露出恍如隔世的神情,良久,扯出一抹苦笑:“……是,也不是,就算是吧。”

    莲明不解:“何意?”

    卫三更循声看向莲明,有些迷惑追忆:“你身上好似有我一位故人的气息。”不等莲明再次询问,他便说起了当年镇海关百姓被剿灭之后的事情:

    “兄长亡故之后,冬寒化暖瘟疫横生,而后满城惶惶,太子被百姓怒焚于街市……一切都顺利成章,合乎情理……,而皇帝先是弃太子于瘟疫之地,又下令剿灭一城百姓,值逢天灾濒生……百姓自然越发怨声载道,朝堂四野逐东宫之位越发激烈,无暇他顾……祸起襄阳,兵乱四地,又黄河水崩、天倾洪涝……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莲明瞳孔微微放大,这属实是他不曾想过的事情,他于镇海关之中屈于药庐,所知一切都来自于岑和,而这些大局朝堂知之甚少。

    卫三更低低地笑着,说不清自嘲自讽多些,还是心中的苦涩多些:“……后来,我兵入皇城,斩下皇帝头颅祭我王家荒骨,多年夙愿一朝得成,却只觉心中戚戚荒凉,毫无半点手刃仇人之快意……。”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的感觉,一种铺天盖地的茫然如潮水般将他尽数淹没,苍白的,灰茫茫的,无穷无尽看不到尽头的空荡……

    “我被推着入主紫宫十年之久,那十年……我对于天下苍生的厌弃未曾有半分消解,他们愚昧、顽固、趋炎附势、贪生怕死……,我还是恨,这恨于天于地无穷尽……。”

    卫三更突然停了下来,咬着牙恨意犹现。

    可是,这样的恨,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他的恨,太过空荡。

    昭华:“那后来呢,你为何会会到此地,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卫三更捂着脸仰头,哭笑皆不得痛快:“我见天下众生,众生无一人入我眼,除了王慈安。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死了,该怎么办啊?!”

    “那一日,我不曾与之相争,这一次,我要与天相争……,我要与天争一条命回来……。”

    昭华拧眉:“你当时尚且凡俗之身,从何处得来秘法将镇海关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卫三更嗤笑一声,道:“要不怎么说当皇帝好啊,万万人之上,一念起便有万万人为你奔波。”

    “……我设法用界,将镇海关独立于世间之外。如此,当年镇海关之中情形样貌,所有亡故的生灵便都可以不用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忽然,卫三更目光热切地看着昭华:“太岁说,你可以。”

    昭华按了按眉心,有些闹心:“你怎会与太岁相熟?”

    “是啊,我们连个却是相熟。”太岁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盘腿悬于半空,托腮凉凉道:“一座空城之中,唯一一个不从吾思之人,想不相熟也很难吧。”

    太岁出现的那一刻,莲明骤感毛骨悚然,后背一凉,脚底抹油似的不着痕迹往一侧撤去。

    “既然大家都在此处了,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你们想要干什么,直言便是。”昭华负手而立。

    太岁双手一摊,满脸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怒了努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镇海关独于世间是他所为,你们出不去也是他所为,至于先前你我赌约,赌得便是你能不能出镇海关……这些同我可没什么大的关系。”

    太岁三言两语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昭华却不想就此放过他:“那你为何不愿出镇海关,又为何说出生死赌局一事?”

    太岁摸出象牙白骨扇,烦躁地照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拍了两下,仿佛瞬间头痛欲裂似的,口中疯疯癫癫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待昭华深问,太岁自顾自于虚空划破一道裂纹,跃入其中,无踪无迹。

    昭华无法,眉头紧皱,复而看向卫三更。

    卫三更恍若周身岩浆都不存在似的,一如那日墙上清风明月,笑望昭华。

    “我想救王慈安。”

    “我想要他能够重回世间。”

    太岁一走,莲明不知何时便又回到了昭华身侧,闻言忍不住驳道:“天地万众生灵,身死之后皆会消弭于天地之间,人、妖、仙、神,皆不能够幸免其中,你所愿实在是天方夜谭,如何实现?”

    卫三更也不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来连阿昭的同伴也不知晓……,究竟想做些什么啊。”

    莲明一愣,他跟随昭华而来,其缘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佛子箴言之中,她是唯一一个能够阻止天地覆灭,洪荒灾祸之人。

    冥冥之中,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所悟之道传承于万年之前的那位佛子,其身其道想来日后必当殉于此,可昭华之谋划究竟是什么,若说不知那是骗人的,天命所归,他自己还是知晓自己的道该如何去走的,可若仅仅如此,却谈知道不免有些自以为是了。

    日前不曾询问,仅知晓自身为棋子,何谈敢问之执棋之人满盘布局。

    “施主……。”莲明有一丝迟疑。

    并非是质疑昭华,只是不解于卫三更何以出此言论。

    昭华仿佛轻叹一声,淡淡道:“你该问的,但不是现在——。”

    “至于你,卫三更……,就算是王慈安能够死而复生,重现人间,你注定也见不到他了。”

    卫三更面上的笑意落了下来,于火红的熔岩之中苍白到有些可怕。良久,他才出声:

    “……甚好。”

    王慈安就算是活了过来,怕是也不想再见到他,所以这样甚好!

    甚好!

    昭华看着卫三更这般模样,沉默着,又道:“我不知这些年岁之中你究竟从太岁那里探了多少你不该知道的,可依你现在这般模样,就该知道他,并不是你能够沾染的。”

    “若非此地特殊,你早该消散了。”

    卫三更有些红了眼,唇角待着凄笑:“怎么,我不配吗……,就算是,那又怎样,我只是……想见王慈安了,我只是……。”

    他只是,后悔了。

    那夜风雪,呼啸了好多年。

    昭华摇了摇头,道:“你本帝王之命,你愿意用一朝王命去换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谁也拦不了你,更没有配与不配之说。只是你窃取太岁气息,推演出我所做的一切,掺和尽这注定被命轨所不容的一切,就该明白——”

    “你,终落于旧日。”

    卫三更低着头,双手捂脸,似有清泪水光,闷声道:“那他呢,王慈安呢?”

    “托你之福,许来日可期。”

    卫三更低低痴笑一阵,呢喃自语般,来来回回念道:“……总算,没有辜负所期。”

    是啊,总算没有辜负所期。

    昭华那双仿佛青山隐雾,总是冷冷淡淡的眸中,好似划过一丝久违的轻松笑意。

    莲明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昭华。

    昭华轻声道:“等镇海关一事了结,你便都知晓了。”

    莲明若有所思,抬头看向卫三更:“小僧瞧着施主所求已然了结,不若便将这镇海关关窍告知我们,也好让我们出关去。”

    总待着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不知为何每次太岁一出现,他便觉通身惊惧惶恐、难以自制。昭华便也就算了,乌寒木大抵是木头脑袋反应迟钝,竟然也与他不同,半点都没察觉到那太岁之恐怖。

    莲明这方想着出关,哪知卫三更双手一摆,浅笑涔涔讶异道:“何来关窍,直接出关便是。”

    “什么?!”莲明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卫三更:“推门而出。”

    莲明想起这些时日来的经历,只觉痛心,伸出手指颤抖道:“那为何太岁说……。”

    卫三更“哦!”一声,亦是有些心疼莲明道:“你大抵是被他给骗了,他素来前言不搭后语,时常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不知道、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莲明一时悲愤,差点哭了出来。

    “施主……。”

    昭华无奈,睨了一眼卫三更,道:“你莫要戏弄莲明了。”

    卫三更轻叹一声,霎那间仿佛放下了多年来负累心愿,恰如那日墙上拎酒的明月少年模样,眉梢眼角都带着松快的笑意:“这小和尚怎么同岑和一样,这么不经逗阿。”

    “你们走吧,下一次太岁经幡无影之时,便是出关之日。”

    昭华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卫三更,转身便要离去。

    又听见卫三更嘱咐道:“我虽然不知道太岁为何要留在镇海关,但镇海关从未限制过他,若……带他一起吧。”

    昭华脚步一顿,面色略沉,只道一句:“他自己犯蠢,死不了,不必管他。”

    “那好吧……。”卫三更耸了耸肩,看着昭华一行离去的背影,有些调笑自言自语道:“阿昭,你这副轻描淡写劝人赴死的模样怎的如此熟练,莫不是习惯了……。”

    莲明猛然回头,方觉大悟。他看向卫三更,又看了看面色无波无澜的昭华,犹豫一瞬快步跑回了岩浆边上。

    方才他听见“岑和”二字,便想说又咽下去的话,一时之间目光复杂的看着卫三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卫三更倒是一惊:“咦,你……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这是吓到小和尚了?

    莲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迟疑道:“虽然你不曾见过我,但我是识得你的。”他甚至于说得上十分熟悉卫三更。

    卫三更疑惑:“我确实不曾见过你,那场海市蜃楼,大梦幻境,亦不曾。所以……?”小和尚莫名其妙的,卫三更也有些不解了。

    莲明摇了摇头道:“……是岑和,我是在岑和口中识得你的。”他呆在岑和身边行医治病的那些日子,听得最多的不是哪一种病症或者哪一种草药,听的最多是卫三更……

    岑和总念叨——

    卫三更有没有着凉……

    卫三更有没有喝酒……

    卫三更有没有旧疾复发……

    卫三更开心吗,伤心吗,难过吗……

    卫三更有没有人照料,冬寒可知添衣……

    ……

    卫三更顿了一下,轻声问:“岑和……他最后怎么样了?”

    如梦似幻影,时间过的太久了,连王慈安的样貌他都不太能够记得了,岑和……

    只记得,有些愧意。

    莲明抿唇:“我以为你知道的。”

    卫三更张了张口,声音越发轻:“……我不知道。”

    莲明看着卫三更这副模样,有些迟疑要不要告诉卫三更岑和最后的结局,可若是不说,一走了之的卫三更又怎对得起岑和日日夜夜的挂念。

    他道:“百姓激愤,欲焚太子,岑和阻拦不成,知晓镇海关走入绝境,而你和将军于他眼中又已经不在人世,悲愤绝望之下自焚于药庐。”

    卫三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莲明想了想,又道:“他至死都盼望着你平安欢愉。”

    卫三更轻笑一声:“我以为他那样别扭的性子,若瞧见镇海关之中的荒唐也只会嫌弃众人愚蠢,弃之如敝屣,远走山野,继续行医济世。”

    莲明摇了摇头:“他很挂念你和将军,还有镇海关之中的百姓。”

    卫三更不在答话,在莲明的眼中逐渐沉入岩浆,火红的熔岩覆盖在他灰白的死寂之上。

    待莲明走远之后,卫三更重新睁开眼望着被灰雾笼罩的天空,不知静默了多久,他低语呢喃:

    “若没有我就好了。”

    若他没有来这世上走一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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