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宽心

    白雾茫茫,除却船身有灵气阵法维护,四周的白雾遮掩透彻。

    乐音久久不曾响起,窈窕身姿的美人气急败坏跑掉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并肩站在船头,放出神识静静感受被打破平静的海面。

    船身开始颠簸,浪花冲刷不知疲倦,倏然,风缓浪衰,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然而,此情此景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嘭!”

    “咯——”

    ——撞上了暗礁

    这像是个讯号,海浪呼啸着,在这茫茫海面即将吞没一只孤船。

    疯狂的海浪夹带沙砾扑打灵船,犹如巨兽的爪牙,刮扯结界,浪涛一次次覆盖船身,积极寻找薄弱点,妄图钻空子拿下那两个人修。

    任凭风吹雨打,灵船动荡,甲板上的二人岿然不动。

    目光淡然,浑不在意外界干扰,清澈的双眸看穿迷雾。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心灵力交融,同时操控霜剑破开迷雾。

    凛冽的气流势如破竹,高速旋转的飞剑冲开无休止的迷雾,整艘船离弦的箭,眨眼间徒留残影与未平歇的水痕。

    千米之外,颜溪靠在栏杆上,回头看鬼魅翻涌的一团雾气,张牙舞爪朝着这个方向咆哮。

    颜溪摇摇头,隐有丝恨铁不成钢:“帆雾,吃一次消化半年,连只水鬼都比不上。”

    帆雾,海上随机捕食的小怪物,像一团雾气,没有移动的能力,随波逐流,风吹到哪里算哪里,什么都吃,吃一次消化半年,隔三差五饿肚子,饿极了海草礁石也吃。

    距离越拉越远,帆雾不甘心的嘶吼渐弱,开始漫无目的游荡,等待下一个猎物的自投罗网,也许能饱餐一顿。

    船只不停歇驶向勿妄海深处,离目的地越近,凑上门的妖魔鬼怪越多。

    一条蛇首鱼尾的海妖被一柄钢叉定在船板上,茶色的竖瞳阴狠狠瞪视着人,紧绷着一张倒三角的人脸,分叉的蛇信子嘶嘶鸣叫。

    那副阴鸷的表情格外倒人胃口。

    他挣扎着,不伦不类的原形足以吓哭孩童,鱼尾上段还有一对蹼足,上面长有不大不小的疙瘩,龟缩在腹部下。

    两米长的身体扭曲蜷缩到一半,轻飘飘的符箓压在他身上,重若千钧,唯二能动弹的蛇头鱼尾嘶嘶噼啪交响。

    一根竹签扔向他猩红的叉舌。

    “呲!”

    浑浊的毒液具有腐蚀性,呲的一下冲对上签头,滋滋作响,竹签飞势减缓,有一毒液喷射,竹签轰然倒地。

    茶色竖瞳自下转上,嘲讽意味十足,乍一看吊梢眼进化斗鸡眼,看得人不自觉皱眉。

    卿千酒突然歪着头打量他,很平静的问道:“你跟赖皮蛇是亲戚吗?”

    顿了顿,很好心的补充:“赖皮蛇,浑身起疙瘩。”

    “咳!”颜溪撞撞身后男人的胳膊肘,示意他差不多可以了。

    海妖的眼神更凶狠,直勾勾盯着卿千酒,蛇信子也不吐了。

    卿千酒低头,下巴搁在颜溪头顶,没get到那一胳膊肘的意思,反而耐心的解释道:“赖皮蛇身上会有一个个凸起的疙瘩,为了便于伪装,通常会套上其他动物的皮,混杂起来不伦不类的……”

    越说,海妖的眼神越恐怖,嘴角呲起,锋利的尖牙露出,恨恨瞪视卿千酒的脖子,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颜溪捂眼,暗自在心头叹口气,这么实诚作甚啊?!

    真是拉的一手好仇恨。

    颜溪无奈的浅笑,手腕翻转,悄无声息的霜剑自海妖背后穿心而过。

    危险到来前半秒,海妖的直觉告诉他要死了,不甘、怨恨、对生的渴望驱使他不断挣扎逃离,然无济于事。

    死亡前,他身上的鳞片翘起一瞬,粘稠的不知名液体包裹住他,肉眼不可见的阴怨之气像一张网,密不透风紧贴着他,有千百只手齐齐扑向他,意欲撕碎他的身躯、摧毁他的灵魂,怨气冲天,灵船被波及,有几息的黑暗。

    颜溪不受影响,看着消散于无形、化成飞灰的海妖,她只是皱眉,轻轻挥散那团阴怨之气。

    灵船上一切恢复如初,继续在海面上行驶。

    颜溪往后倚,距离有点远,靠了空,倒在人怀里。

    她偏头朝后看了眼,没说话,转过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安安静静。

    小半个时辰后,靠着他肩膀,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毫无形象的掩唇打哈欠,自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

    半柱香,从靠在肩头到枕在腿上,颜溪呼吸轻缓而平稳。

    一根曲起的食指伸向颜溪的脸庞,顺着她的右脸颊滑入鬓角,想要抚摸上白嫩小巧的耳。

    “啪!”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直接扇红了对方的手。

    他收回手,敛目,手背通红一片,颜溪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平稳,嘴里嘟囔着:“别闹……”

    他嘴角一侧微微上扬,勾勒出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灵船不知行进了多久,仿佛没有尽头,又一次颠簸时,睡梦中的颜溪心口一痛。

    他低头温柔看着怀里睡颜恬静的颜溪,手中把玩着一扁长物甚,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肌肤,猩红滚烫的血液慢半拍涌出。

    犹觉不够,他旋转一圈刀柄,眼睁睁看着陷入睡梦的人眉头紧皱,他恶劣的并拢指尖,掌心用力一拍,匕首整个没入,连同刀柄都入肉三分。

    想象中的血液飞溅,滚烫溅落整张如玉面庞的画面没有,连死前挣扎尖叫也无。

    “噗——”

    利器入肉的声响,他目光落在右胸口,那里有一只骨爪穿透他层层防御的皮甲,扎进他血肉之中,正在漫不经心揉捏他有力跳动的心脏。

    顷刻间,怀里的人蜕化成一具白骨骷髅,莹亮的白骨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呕……”嘴角突然溢出血,破碎的脏器碎块被大口大口呕出,他脸上裂开细纹。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一剑穿心,知道什么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吗?”

    前方的灵船围栏上正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她抬眼,玉指勾了勾,一缕清风直接削掉他脑袋上的发丝。

    “咔——”

    清晰的破裂声,他脸上的细纹变大变粗,身上的皮肤一片片剥落,一张假皮大咧咧被撕毁。

    “咦!”白骨嫌弃的收回手,发出古怪的音调,骨爪一拽一扯,拖出血淋淋的心脏,它嫌恶的丢到那人的脚下,匆匆后退。

    颜溪一只脚垂在甲板上,一只脚踩在栏杆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支着侧脸,饶有兴趣看着表演掉皮的海妖。

    只见那妖缓缓站起身,表面上一层皮脱落,露出了另一张陌生的好看容颜。

    这张皮雌雄莫辨,海藻般的青绿色长发,上半身流畅有型的肌肉,腹部下是细密的鳞片,青染红的鳞片包裹长长的尾巴,像是蛇尾又不完全像。

    尾巴是长段均匀的,最后端又是像鱼尾巴,就像是杂交、混种形成的畸变物种。

    虽不曾有碍观瞻,但却是一言难尽。

    颜溪摸摸像条小狗狗凑过来的白骨傀儡,从芥子空间扔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给它,白骨傀儡用嘴接住,一口吞下,汹涌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红色的莹光加深几分,乐得它上蹿下跳。

    海妖诡异的眼神扫过白骨傀儡,喃喃自语道:“傀儡术?你是个傀儡师?”

    “难怪……”他抬起眼,双方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没有硝烟的火药味弥漫。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

    颜溪心口微微一扯,识海里原本平和的影子突然横冲直撞,像瞎了眼的小鹿。

    再回神,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海妖不见踪影,原地残留一滩水渍。

    海妖留下的幻象也消失不见,灵船行驶在一片未知海域。

    颜溪揉揉额角,灵船上唯一不该消失的剑灵不见了。

    为了尽快找到人,灵船忽闪忽现瞬移离开这方海域,前往另一处。

    第五次闪现,灵船到达了真正的勿妄海中心的群岛——飘渺派。

    群岛仙雾缭绕,粗大的铁索桥链接岛与岛之间,岛上三步一亭,十步一湖,雕梁画栋,人间仙境也。

    颜溪是在一处湖泊的亭子后面的山石堆里找到卿千酒的。

    浑身沾满草屑碎石子的男人安安静静蹲在山石堆里,沉静不语,像块雕塑。

    他手里还横握着一把霜剑在身前,低着头看着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偷偷钻回去。

    自从与颜溪在诱因草如此这般后,颜溪便严令禁止不许他躲进霜剑中,若是躲了,便不让他抱她、亲她、与她同床共枕……

    察觉有人靠近,他下意识要往剑里躲,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跑了,慢半拍的脑子正要给自己套上个结界,意识到不对劲。

    缓慢的转动眼珠子,看到熟悉的衣角,眨眨眼,对上半弯腰的人儿清澈的墨眸,喉咙有点干,嗓子有点发哑。

    他莫名有点委屈,抬起头,浅蓝色眼瞳折射彩光,似乎有薄薄一层水光。

    一分委屈,两分不满,他语气有点冲:“你怎么才来?”

    颜溪伸手摘掉他头上的树叶,听着他略带谴责的问话,揉揉他的头,双手一把抱进怀里。

    温声细语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是我来晚了,我的错……”

    忽然陷进温柔绵软里,卿千酒的脑子反应不过来,发懵了。

    直到被抱着顺毛不多时,他后知后觉红了耳廓,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像只大狗狗。

    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是扑通落水声,打破这一隅的温馨气氛。

    “哎哎哎!师兄我要三个莲子!”

    “我要五个!”

    “还有我!我的是六个。”

    “……那边那边……”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好几个少男少女挤在亭子里探头探脑招呼水里摆动鱼尾的少年。

    颜溪只看了一眼便知,是飘渺派今年新招的弟子。

    飘渺派每年都招收弟子,七岁及以下上半年招收,七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下半年招收。

    飘渺派集妖修、人修为一道,及个别鬼修、魔修,是个大熔炉,混杂着各方修者,其中不少是混血种族。

    创立至今八千多年,更迭交替十五任门主。

    如今的第十五任门主是一对双生姐妹,本该是半妖半人混血,因母亲体质特殊,一个纯正妖血,一个纯正人统,天赋生得极好。

    颜溪食指转动手里挂着白玉牌的细线,并不打算同飘渺派门主姐妹打招呼,径直牵着卿千酒去了一处洞天福地。

    穿过特制的阵法波纹,在水纹涟漪间,二人携手进入了另一方空间。

    深不见底的悬崖两岸遥遥相对两方人,呼啸的风声带着万丈崖底的海浪翻涌的水声吹动两岸相连的不足手腕粗的铁索。

    只见跨越千米距离的悬崖两岸唯二的紧密联系便是一条能紧紧抓握住的铁索,一根仅有一人脚掌宽的独木桥,铁索在独木桥之上,任凭风吹雨打二者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两岸一侧人头攒动,激动兴奋讨论着。

    一侧散开的人群稀稀拉拉,有的头也不回的走了,三三两两停留在边缘扯着嗓子冲对面大喊。

    声音传不远便被呼啸的风吞吃,对面的人群只能看到手舞足蹈的“成功人士”。

    众人心思各异,看着“上岸”的那些人毫不留情走掉的背影,心头晦涩难辨。

    众人商讨着如何渡过一索桥,艳羡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对岸,有几道嫉妒的目光更是隐晦的望向更远更高更奢华的架在高空之上巧夺天工的月亮桥,高不可攀地挂在繁星之下高空之上,让人望而生畏。

    细看之下才发现,两岸有高低不同,低的一头植被都不如对面那般生机勃勃。

    “谁先去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高岸上的人还在手舞足蹈,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队伍自发规整起来,井然有序的排成一条长龙。

    颜溪正是这时候牵着卿千酒踏进这一方小世界,不知有意无意,长龙队伍尾端正好停留在他们那一处,两人往前一步恰好衔接上。

    一只脚已抬起,脚尖直向队伍,颜溪眸光冷冽,硬生生将半空中的脚转了方向。

    “呵。”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散在风里。

    强制脱离“队伍”,颜溪扣着他的五指,踏向无人的空地。

    卿千酒偏头看向身后变得虚幻的长龙队,初入这方小世界时强烈的被窥视感在颜溪调转方向后荡然无存。

    这边的长龙队已经开始行动,第一个吃螃蟹的家伙全副武装爬上了一索桥,双手攀附着铁索,双脚前后脚踩着独木,试探着行走一段,安然无恙,复又继续。

    高岸上的只余一个人了,那人还在挥舞着手,尽管声嘶力竭,还在努力,歇斯底里呐喊什么……

    低岸处有人眉眼舒缓,也同他遥遥招手,认为他在欢迎即将到来的他们。

    有人眉眼阴郁,看着迟迟不肯走的那人,不无恶意的想,他是不是想阻拦他们过去,想要私吞那边的好东西……

    有人低眉顺眼,只当那人不存在,看过便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有人还在谈笑风生,也有人心生胆怯,更有人脸色煞白……

    却始终没有人离开队伍,是不能离开,亦或是不愿离去……旁人不得而知。

    颜溪挥挥手风刃破开一道口子,偏上横切而过直奔对岸。

    葱白的指尖凝出霜花,一座冰雪铸成的桥拔地而起,紧追风刃。

    卿千酒愣神,源源不断的冰属性灵力通过二人相握的掌心传送给颜溪,而她运用自如,恍然让他有种她更适合冰灵根而不是风灵根的错觉。

    踏上冰桥刹那,脑海里闪过几段模糊的画面,转瞬即逝,快到来不及捕抓。

    二人踏上冰桥,走一步,身后的桥消融一分。

    高岸上唯一的那人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走到中央开始自得的人,啊啊张嘴喊不出声了,他的嗓子喊哑了,也许很久都好不了了。

    他没有发现凭空出现的冰桥,也没有看到从冰桥上走下来的二人,也许看到了,只是没有心思分给他们哪怕一个眼神。

    他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脚下踩不住一根独木,死命扒拉救命稻草铁索的人,他看着看着又哭又笑,眼泪鼻涕流了一把,狼狈又可怜。

    颜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不受距离影响,她清晰的看到一索桥的独木下方半米左右有人工凿出的一个个坑洞,顺着下方生长大片大片的藤蔓,粗壮的藤条泾渭分明,中央是一条坑凿式攀登阶梯。

    顺着那一方下去,有两侧藤蔓保驾护航,生命大抵是无虞。

    走近崖边,低头看去,底下岸边竟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隐约可见袅袅炊烟升腾,若隐若现的屋角。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上方掉落,定睛一看,是人。

    方才还在一索桥上得意洋洋的人被狂风吓破胆,手里一送,坠入万丈深渊。

    风吹得铁索哗哗作响,上头的人已不见,只余风声哀嚎,听得一道无比清晰的落水声。

    颜溪侧眸,定定看着地上低垂眉眼,面无血色的人,忽然道:“过来人的话留着跟过来人谈。”

    “没过来的人,听不懂也听不到的。”

    那人终于抬眼,浑浑噩噩看一眼颜溪,起皮干燥混着血丝的两瓣唇蠕动半天,张了张,说不出话。

    颜溪牵着卿千酒头也不回离开了。

    那人呆坐许久,久到对岸的骚动平息,又一个人踏上一索桥,他终于动了。

    捶打着发麻的腿,他闭了闭眼,压下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站起身,踉跄着、头也不回离开了。

    一索桥上,第二个人也没有回头看,毅然决然目视前方,一鼓作气奔对岸而去。

    紧紧攀附在岩石里扎根生长的藤蔓在风中肆意舒展枝叶,摇摆舞动枝条,一簇簇的花簌簌下落,上演一场花瓣雨。

    可惜,得见的,唯有深渊底下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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