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结伴往家走。

    上仙湖的热闹如昙花一现，散场的很快。

    像在完成一条指令，麻木的走个过场，极为敷衍。

    且他们的精神由亢奋转到萎靡，这一看就有问题。

    “小气，躲这做什么？”

    一声调侃传入耳中，望着湖沉思的男子眼皮一跳，回首见着相携而来的二人。

    反应最大的却是黑马，一溜烟跑到颜溪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呼哧呼哧喘着气去蹭她的脸颊。

    马尾巴欢快的甩动，摇出了残影。

    “你怎么在这？”男子缓缓摘掉头上的帷帽，上半张脸覆满诡秘的纹路，徒留一双眼睛还算正常。

    眼尾处衔接的纹路如同一朵凋零的花，无端称出邪魅之感，一身淡雅的男子与脸上魔纹相融，矛盾的诡魅，引诱人沉沦。

    颜溪吹了吹指甲，一脸的风轻云淡：“你能在这，为何我不能？”

    凌柒侧目看向一言不发的卿千酒，顿了顿道：“大师兄。”

    后者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凌柒，姜寥的七弟子，赵子然的师父，师侄人称——小七师叔（师伯）。

    像是习以为常，卿千酒对他的冷脸，他也只是随意的笑笑。

    “有什么线索吗？”

    望着相对平静的湖面，三人气氛微妙的沉默半晌。

    凌柒沉吟片刻，两日前到来此地发生的事，简短的挑重点说了几句。

    “城外有迷障，只能困普通人。”

    “……我救了个快死的小丫头，在医馆里躺着，半死不活的。”

    “进城时有东西想偷袭，头天夜里若有似无的怨气，第二天消弭……”

    “再就是……”凌柒转头与颜溪四目相对，眼底泛起寒意，压低声音道：“秋守城灯上仙，彻夜不停歇……”

    凡间的秋守城的富饶是毋庸置疑的，楼阁林立，酒楼茶肆，奇珍异宝，长明夜市……

    是的，比之都城不差，秋守城有夜市，而今举目四望，寂静的夜里黯淡无光，失了生机人气，仿若一座空荡的死城。

    “夜里所有人睡死过去，雷打不动。”

    白天像是被允许的放风时间，有人的时候大多数正常，准确来说是有外人的时候。

    凌柒偷偷查看过某些隐秘的角落，地牢里的犯人只余一层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眼眶凸出，俨然一副土埋到头的模样。

    “……气血两亏，已是命悬一线。”

    若再迟一步，这座城当真要成一座死城。

    一阵强风从空旷处吹至湖面，吹动中心的吊桥，摇摆的吊桥恍惚露出桥底的点点边角。

    血红色的光点一晃而过。

    颜溪突然一手扒拉开半边身子挡住视线的卿千酒，朝前走了两步。

    卿千酒：“……”合着嫌我碍事了？

    凌柒一眼注意到颜溪的举动，顺着她兴奋的视线看过去，是还在摇摆不定的吊桥，不过幅度不大，没能再次看到桥底。

    一步步靠近湖水，颜溪眼底是不正常的幽暗，情绪也不对劲。

    即将踏入湖水前一秒，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人已经落到微凉的怀抱中，手肘撞到了结实的胸膛。

    她怔住。

    卿千酒低头，她愣愣抬头，眼底的深幽如潮水退却，她讪讪一笑，脸色微僵，像被抓到小尾巴的蛇，呲牙咧嘴缠着他。

    卿千酒面无表情看着她，任由她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依旧单手箍着她，不撒开。

    颜溪讨好的用脸颊蹭蹭他的胸膛，见人不为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啄一口他的侧脸。

    他只是动了动眼皮，没半分动容。

    颜溪以手撑在他肩头，凑近他耳畔，小小声道：“阿卿，我错了~~”

    姿态亲昵，声音娇软。

    退开时，飞快亲了他唇角一下。

    卿千酒眨眨眼，浅蓝色眼瞳缓和下来，头一次见她这般心虚，努力平复心头突如其来的怒气。

    明知湖水伤不到她，可她即将踏入的那一刻，那不曾回头，兴奋的眼神，无故心头火起。

    看着她娴熟认错，故意撒娇蒙混过关，心头不能说毫无波澜，只是憋着一股气，不想轻易放过她罢了。

    好声好气缠着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将将哄得他松口，不计较了。

    一旁被迫电灯泡的凌柒：还以为小师妹出息了，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小师妹还是那个小师妹，被大师兄压得死死的……不愧是大师兄，吾辈楷模！

    这方浓情蜜意，上仙湖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波涛暗涌。

    一侧的蔷薇花灯随着水流，漂过吊桥底，到了另一侧。

    直到最后一只灯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夜色又暗了，遥挂当空的弯月被乌云遮掩，最后一丝光亮也无。

    湖面上依稀的光影熄灭。

    倏然，拍打翅膀的细微声音自湖心传来，像是吃饱喝足的动物准备回巢穴的动静。

    三人没有打草惊蛇，就像偷偷混进灯会时，隐蔽气息，安静等待。

    黑马无所顾忌，趴在草地上悠哉悠哉甩尾巴，瞪着大眼睛左右歪歪头看三个两脚兽玩躲猫猫。

    他不理解这么大只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羞羞哦。

    傲娇的撇开头，他才不要跟他们似的，做贼一样。

    吊桥底响起一片呼啦啦的煽动翅膀声，黑压压一片影子扑腾着飞出暂时栖息的桥底，往背面的群山飞去。

    颜溪戳戳卿千酒的脸颊，葱指点了点他的薄唇，被小动作不断骚扰的他眼神晦暗，侧身，低头衔住娇嫩的红唇，研磨、吮吸……

    拧着眉，转头去牵地上躺着的黑马，没注意到的凌柒嘴里喃喃：“挂鼠？哪来的……怎会如此多……”

    卿千酒揽着红唇水润的颜溪御剑追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凌柒驾着凌空飞跃的黑马，马蹄下踏着气流，奔跑的速度极快。

    三人一马不远不近跟随着，其中颜溪悠闲地卷着卿千酒的乌黑长发玩。

    总算学会挽发的卿千酒只为自己束发带，精心替颜溪梳了发髻，别了簪花，浅蓝色的发带系在发髻间，飘逸在留下一半的发丝间。

    追着追着，挂鼠群飞入一处洞穴，山洞上空，映着一弯月，底下一方寒潭，乌压压的一群争先恐后扎进寒潭不见踪影。

    颜溪拉着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看凌柒，颇为无辜道：“小气，快去快去，下头有活等着你。”

    凌柒：“……”你气死我有什么好处？

    颜溪眼眸一转，欲开口。

    深谙其恶劣行为的小七暗道不妙，牵着不大情愿的黑马一头扎进寒潭。

    不愿干白活，正准备讹点灵石，然后意思意思一下搭把手的颜溪：得嘞，看热闹吧，小气吧啦的小气，啧，一如既往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等待的时间过于无趣，颜溪坐在悬空的剑灵怀里，扭来扭去。

    “……主人，你忍忍，咱们回去再……”耳垂突然一热，低哑充满隐忍的声音穿透耳膜，紧接着微凉的耳垂被温热包裹。

    颜溪：“……”

    环抱着她的男人变得滚烫黏人，有意无意将她越搂越紧，接触愈发亲密。

    这叫什么？贼喊抓贼、恶人先告状？

    满头黑线推开小狗般嗅她的男人，每次死命缠着她，嘴里嚷的总有那么几句不中听的。

    脖颈处痒痒的，男人埋首在她颈间，发丝时不时擦过下颚，温热的呼吸喷洒颈侧，越发痒了。

    “嘭！”一个透明的泡泡从寒潭冒出，飘向空中。

    一股风划破飘渺的泡泡，走马观花的回忆掠过。

    是关于一个邪修爱上富家女，强取豪夺不成功，屠了她满门逼就范未果，恼羞成怒男牵连一座城陪葬的悲惨故事。

    “啧！”颜溪饶有兴趣看着眼前堪称眼花缭乱的自我感动狗血剧情，这是什么落魄邪修被富家千金好心搭救，不知感恩不说，还恩将仇报、强抢民女的戏码。

    小半年前，秋守城的城主家千金人美心善，救了犄角旮旯爬出来的浑身是血邪修。

    这一救不得了，刚养好伤就用不入流手段诱惑千金失了清白，整宿整宿缠着她行房，直到无意间被起夜的丫鬟撞见。

    见事情败露，邪修干脆不再遮掩，常常白日宣淫，路过院子的丫鬟小厮都得捂着耳朵。

    邪修一边花言巧语骗着城主夫妻，一边用尽手段控制千金，倒是过了一段温柔乡美人怀的快活日子。

    不巧，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多管闲事的修士看出不妥，缠斗中误打误撞解了千金的控魂术。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千金被掩护藏起来了，邪修恼了，血洗城主府，势要掘地三尺将人找到，进而控制住整座城。

    得益于手中至宝，月余养出大批血蝠，整座城被控得死死的，所有活人就是手下血蝠的食物。

    这种血蝠吸食Ⅰ精血精气，有影响人思维、行动的能力，俗称将人做成提线木偶。

    好险还有救，城中人还有一线生机。

    汹涌的火焰吞没山洞，唧唧的尖利叫声传到洞外。

    忽然，一股焦香扑鼻。

    ……

    熟悉的小摊子前，面色几分苍白的摊主揉着额角，往日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不少，只觉睡了一觉腰酸背痛的。

    今日大街上人少了大半，出摊的摊主也是面如土色，医馆前排起了长队。

    城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一队轻装简行的修士，腰间挂着一块玉牌，走动间隐约可见玉牌上刻字“巡衙”，训练有素的一行人很快分散，处理后续。

    三人一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嗦粉，黑马化成人形，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肤色偏暗，身量又高，像截半烧不成炭的烧火棍。

    黑马名为，封哥，原形挺符合，人形的话有点不搭。

    封哥呲溜呲溜嗦粉，汤汁飞溅半张脸。

    凌柒重新带起帷帽，嫌弃的挪远一点，屁股底下的凳子坐到离封哥最远。

    “……加！再来一碗！”封哥呲溜着，嘴里模糊不清喊了句，还空出一只手朝摊主招了招。

    摊主脸色苍白也难掩笑意，端着碗过来换封哥手里空的那一只。

    又得一碗满满当当的粉，封哥埋头苦吃。

    他手上脸上挂了点彩，嚷嚷着让凌柒弥补回来，疯狂炫了几大碗。

    凌柒嘴里直抽，喂猪都不带这么喂的，他口袋里那点钱真的是养活一匹马都够呛。

    卿千酒夹着一个煎蛋递到颜溪嘴边，这是他借摊主的灶台亲自动手做的。

    颜溪咬了两口，腮帮子鼓鼓的，摇摇头，示意不吃了。

    手腕一转，剩下的进了自己嘴里。

    正在嚼巴嚼巴，一个小汤勺又递过来，就着他的手喝汤，咽下后开始夹碗里的酸萝卜吃。

    被腻歪一脸的凌柒，不仅要躲避随时误伤友军的封哥式吃饭，还要被秀一脸。

    凌柒：“……”你们最好有事。

    凌柒默默低头。

    “哎！路子他娘！你儿媳要生了！快快快！”街头急匆匆跑来一个矮胖的妇人，边跑边冲摊主挥手。

    正在捞细粉的摊主哐当一下放下手里的活计，急忙迎上去，“他婶，你说什么？”

    “哎呦！生了！小馨丫头要生了……”

    “快回去！稳婆这会怕是到了，你这当婆婆的不得回去搭把手啊……”

    “是是是！”摊主大娘连连应着，眉眼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手都来不及擦就要跟着妇人往家赶。

    走了一段路忙不迭又跑回来，乐呵呵道：“客人你们先吃着，家里忙，大娘就先回去了，不够那灶头还有……自个看着煮点就成……不碍事的，底下米缸里头还有，管够！”

    最后一句是对着封哥说的，像是怕他吃不饱。

    “大娘去吧，我们给你看着店。”凌柒抬起头，隔着一层纱看向摊主。

    闻言摊主愣了下，随即摆摆手，“哪有让客人看店的理，不碍事的，你们吃就成，走前给我关下门就行，今儿个怕是没空过来了，改明儿再来啊……”

    说着也顾不上许多了，急急忙忙就要跟上妇人。

    “等一下！”封哥突然出声，手腕一翻，一个小小的瓷瓶抛到摊主怀里。

    摊主大娘受宠若惊，手忙脚乱拢住怀里的小玩意，瞪着大眼睛无措地看向封哥。

    “我也不白吃你的东西，这是回礼，给你儿媳吃了，生孩子少受些苦……”

    摊主是个明白人，一听就连声道谢，鞠了好几个躬，揣着贵人送的小瓷瓶三步并作两步回家去。

    心头最后一丝惶惶不安平复，儿媳要生了，她是喜忧参半，生孩子可是鬼门关走一遭，平日里好生将养着，请最好的稳婆，临到头了，她还是会担心，为人母的她清楚，生养生养，生不比养轻松多少。

    看着走远的二人，颜溪咬着筷子。

    “我们不生……”耳畔轻柔的风带着温柔缱绻的话语落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