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难

    时砚知见她吃的正开心,只留了句:“姑娘先吃,一刻钟后我再来。”便转身离开了。

    后面又追来几人,两男一女,皆是十七八岁模样,样貌不凡。

    站着的少年一股意气,乃是明尘宗符师首徒,洛旻辰。

    被压着的头发凌乱的男子,一身华贵的衣服上突兀的印着个脚印。

    晏姚嘴角一抽,她实在不想承认这窝囊废季家的人。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旁边站着个女子,持剑傲立,眸光凌厉,乃凌玄宗掌门之女,谷姌姻。

    此时面容不善的打量着晏姚。

    季北赫忽的看见她面前的吃食,表情瞬间一变,对着老鸨骂道:

    “你们就给她吃这些?什么破怡轩楼,哥在你这花了多少钱了,还敢称临沅城第一花楼,我府里的下人吃的都比这好?!”

    晏姚嘴角一抽,心道:那我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糟糠。

    旁边站着的管事妈妈忙忙称是,就要撤了去上新菜。

    就见季北赫摆摆手,道:“不必了,咱们出去吃。”

    又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的朝晏姚开口道:“小美人,走,咱几个带你去吃好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晏姚一听,乐了。

    嗓音轻佻勾人,问道:“公子方才说,贵府气派恢宏,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一览?”

    季府果真如季北赫所言,令人叹为观止。

    一路走来不见一株杂草,地上栽种的皆为少见的上等灵草。

    不过,也有那万千富贵也压不住的物什。

    晏姚一踏进来便能感受到周遭气压骤降几度,夹杂着股淡淡的腥臭邪气。

    只是那邪气太广,一圈下来,晏姚也无法确认邪物的藏身之处。

    季北赫从进门便被撵走,而那个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去了季老爷子的院邸。

    只留下晏姚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三人穿过园林,正巧碰见一脸落寞的季家大小姐,季叶离。

    女子看到晏姚,眼瞳下一瞬间突然亮起,似要说什么。

    晏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叶离了然,并未跟上。

    身旁二人中名为谷姌姻的女子,从碰面起,晏姚便注意到她对自己的不悦。

    虽然她挺欣赏这姑娘的。

    洛旻辰说,季家人丁稀少,出生的孩子大多夭折。

    像是邪物作祟,偌大季府,只有季老爷子、季老夫妇、几个妾侍和季公子、季姑娘。

    这两个孩子,似乎还是用偏门外道,才堪堪保下性命的。

    因此二人从小身体不好,汤药不断,而府里栽种着的便是千金难求的珍贵灵草。

    此番他们受季老爷子相邀而来,为的就是除那作恶邪灵。

    另一位名叫时砚知的,是洛旻辰的师叔。

    也正是天下剑道天师之首、万剑尘的创始人。

    听到万剑尘,晏姚眉心一跳,她终于想起时砚知这个人了……

    那或许是她十三四岁时,彼时她穿进这个世界已有十年,竟也长成了前世这般年岁和样貌——

    少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乖张昳丽,丰姿冶丽,就连胸口那道淡蓝双羽符印也同前世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胸前处并没有那些深浅不一的丑陋疤痕。

    她待在这个世界太久,快分不清这两个世界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又或许都是独立而真实的。

    只记得,前世,那个一身月霜色百子旗袍的女子,用温婉柔和的嗓音,道出困住她一生的诅咒——

    她这一生将有三难,关关难过,诅咒伴随着她胸口那羽蓝符印,深深刻在她命魂上。

    第一难,五岁前丧于水;第二难,十五岁前丧于魂;而第三难,那女子道法不足,始终无法堪破。

    只要她顺利渡过其中任意一难,符印上的诅咒便会消散。

    如果不能,消散于天地间的,那就是她了。

    说完,女子给了她一个刻满符文的精巧铃铛,便消失不见踪迹。

    晏姚研究许久没发现其中奥秘,索性扔到一边去了。

    前世她父母温和慈爱,家庭温馨和美,就连她,也独特的像童话剧里的公主——

    胸口处长着个淡蓝色符印,袅袅的月坛夹在威严大展的鹤翅间,十分漂亮。

    幼时的晏姚十分喜爱自己身上这个神秘独特的符印。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能在夜里看到好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影影绰绰,往来不绝。

    她兴奋的向别人描述炫耀,却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只有父母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道:“我们的小晏真独特!”

    对,她最喜欢做独特的那个了!

    后来,旗袍女子突然出现在她四岁那年。

    年幼的她,曾无数次持刀划开血肉,将胸口处渗入皮肤的符印,一点点切割干净,直直血肉模糊,不见分毫。

    第一次割肉那天,她看着胸口裸露的血肉,像是卸下重担一般,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那一夜,父母发现了她胸口上那触目惊心的刀痕,抱着她痛哭了一整夜。

    她无措的安慰,他们的哭声却愈发严重。

    可是血肉会长出来,符印也会重新出现。

    天道似乎铁心不要她活,她这一生注定死于非命。

    那两个平凡普通的人忧心忡忡的守了她一年。

    他们所居地远离水流,也从不近河海,甚至连水桶里的水都不曾过半。

    可是天道就是无情,见不得他们幸福美满。

    在晏姚五岁那日,她胆战心惊的过了个生辰。

    她从不怕死,只怕身边唱着生日歌的父母在自己离开后孤苦伶仃。

    于是她悄悄许下个心愿。

    不是向无情的天道请愿,她向的是自己——

    晏姚,保佑面前的两人一生安康吧。

    当暮色降临,她们以为能平安渡过这一难,欣喜的安然入睡时。

    针滴滴答答快速走着,漆黑寂静天空,忽的砸下一滴豆大的雨,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异样。

    而后狂风怒卷,瞬息间乌云密布,无数雨珠疯狂砸下,屋外雷声隆隆作响。

    晏姚一阵心慌,她刚才做了个异常可怕的梦,猛然惊醒,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晏姚脑袋被雷声震得嗡嗡作响,心口狂跳,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脑海里只剩唯一念头——父母。

    她清晰记得那恐怖的梦里最开始瞬间的冰凉,记得那孤苦寂寥的十年,记得少女一脸茫然的表情,还有苦等十年而来的魂灵……

    或许她注定身死,但父母得安康顺遂,长命百岁。

    晏姚飞速翻身下床,踩到一股凉意。

    脚下水越涨越高。

    晏姚冲出房门,身上不断打着冷战,额上的冷汗越冒越多,胸口窒息般喘不上气。

    可是当她张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昏死前,她的口型清晰可辨——

    喊的是爸爸妈妈。

    晏姚再次醒来,是躺在医院病床上,身边杜阿姨红着眼眶紧抱住她。

    十分好笑,这场突如其来的猛烈天灾,带走了两个人。

    带走了两个人!

    刚好只带走了她的爸爸妈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该死的不是自己吗?

    明明是自己,凭什么就成了父母?

    丧命水患的人,本该是罪恶的她……

    心底是不甘、痛恨,是懊悔,是绝望……

    晏姚坐在病床上,失声痛哭。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

    她那谨小慎微的父母,四处求仙问道,以防万一。

    他们终于得偿所愿。

    原来她身上诅咒也不是无解题,只要同血同脉有人心甘情愿为其替命挡灾,直至三灾皆尽……

    至那以后,晏姚如行尸走肉般,一个人孤苦的生活在空荡清冷的世界。

    如五岁生日时,那个孤寂悲凉的梦里那般。

    迷茫的眸子眺望,看着门前来来往往的魂灵。

    却没有一个是自己想见的人。

    当十五岁生日那临的那天,当她从天亮盼到天黑,当她数着屋前的魂灵,数到第三千六百五十二万整时……

    她终于如愿见到了记忆中熟悉的两张面孔。

    那两魂紧紧相依,正颤颤巍巍的飘浮前行。

    晏姚粲然一笑,“唰”的拔出腰间的佩剑——用力刺向胸口。

    瞬间鲜血染红衣襟。

    晏姚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晃动精巧的铜铃。

    体内那股不易控制的灵力瞬间暴起,贪婪的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冷冽阴气。

    少女口中喃喃: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我似菩提,纵化归虚……魂凝禅定,恢复我真!”

    因果沉浮的十年间,她再次见到了幼时见过的那位旗袍女子。

    她容貌依然未变,温婉貌美。

    那时,沈俞芷看着面前心如死灰的晏姚,沉默良久。

    她忽的想起,初见那日,女子一股轻蔑傲气,一身红衣罗裙为冰凉石窟带来抹动人的艳色。

    也终于理解她说的——若有幸,把聚魂铃交给弱小无助的她。

    沈俞芷叹了口气,开口:“你若非要救他们的话,我可以帮你。”

    复魂轮回术,本就是她所创,想必习来也不会太难。

    于是,晏姚以凡人之身修习,虽无灵力,但已将运行和控制的方式铭记于心了。

    只等……

    她强撑着,催动危机关头爆发的强劲灵力。

    而后,周遭阴气瞬间暴涨数倍,方圆万丈鬼魂似闻到一股诱人的灵气,以晏姚从不曾见过的速度涌来。

    心间剧痛早已让她麻木,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周身上下早已挂满面目狰狞可怖的恶魂,此时正大快朵颐的啃食着面前鲜美可口的灵体。

    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她微半睁眸子,想远处望去——

    熟悉的魂体上,此时正发着淡淡的金光,逐渐化为两颗半透明鎏金天珠。

    虽是无意识的魂体,晏姚仿佛隔着万千魂灵,感受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悲伤。

    她终于完成了五岁时蜡烛熄灭前许下的心愿——

    他们会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只是自己看不到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这一瞬,恰好卡在十年前她昏死过去那刻,分秒不差。

    是她无光的十五岁。

    她似乎已经等了十年。

    下一瞬,昳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恬然的笑。

    晏姚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不过没能死成。

    再睁眼,她成了三四岁时的模样。

    她下意识想,怎么可能?

    又是谁,为自己挡了这一劫?

    或许是不信命,又或许是不想再糟蹋这来之不易的命。

    十年间,晏姚刻苦习道,集揽一身八方绝学,虽堪不破胸口的咒印和那第三道劫难,却结识了诸多良友,活得坦然自在。

    记忆里初识时砚知,是江湖逐渐开始划分门派那时。闻名至今的悬武大会,便是那会在昆仑山举行的。

    当时天下英杰皆闻讯赶来,八方翘楚各显神通,出手皆是惊艳决绝,直至今日都是一番美谈。

    天下道师分为丹师、符师、剑师、阵师、愧师五类,其天师之位只此一位。

    坐天师之位,享万千荣光。

    当时晏姚心高气傲,一柄木剑便要去争那剑道天师的位置。

    一路摧风陷阵,少女剑意凌冽果决,明明只是柄木剑,却突破重围,杀进了终场。

    只是最终,败在了同以木剑对决的时砚知剑下。

    那日他使的,便是万剑尘。

    晏姚受此打击,恨恨的发誓从此再不使剑。

    回想起以前惨烈的败绩,一道狂妄的少女嗓音恰时响起,在晏姚脑海回荡——

    我既来了,这剑道天师的人选,便只能是我!

    只能是我……

    是我……

    我……

    “我操。”她不由暗骂出声。

    时砚身形一顿。

    晏姚抬头,便看见时砚知那温祥的脸上,目光平静的落在她身上。

    他肯定又听到了,晏姚想。

    今生再次产生想死的冲动。

    只因她又想起一件时砚知有关的事情。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