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不小心走进来的。”元裳极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好在昏暗的灯光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季明不甚在意地走近了被关押的妖魔，他像是没听见元裳刚才的话一般，道：“这样的诏狱每个城镇都有，叫伏妖塔。名字虽为伏妖，但只要犯了法的不论是人还是妖都会被关押于此。”

    元裳暗暗惊奇，原来妖界也有类似监牢一类的场所。但她来的这几日并未看见官兵和衙门，这个牢狱也有很大不同。至少在大梁，人们是不能随随便便地走进来的。

    “为何人人都能进来？”元裳想到什么便问出来了，“万一有人想劫狱怎么办？”

    “这样不好么？百姓随时可以进来参观，看见被关押之人如此惨状，心生惧怕，便不会做犯法之事。”季明低头看向元裳，神色认真，“缚

    住犯人的锁链也只有山神能解，这里看似敞开，实则到处布满结界，没有比伏妖塔更森严的地方了。”

    “那山神的手下呢？”元裳对荒境的运作充满了疑惑，“他们也没有管理犯人的权限？”

    “山神的手下？”季明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

    “我就曾与山神的一个手下交手过，小精灵也提到过山神有手下。”元裳道：“若是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山神一人处理也说不过去吧，那他不得忙死？”

    季明暗道的确如此。不过开口时却说：“据我所知，山神没有手下。”

    元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笑道：“你一个平头百姓自然无从知晓那些权贵密辛。”

    元裳回想起季明来时的轻车熟路，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经常来这里？”

    “对，我常来。”季明坦荡道。

    “那你离家出走走得挺远啊。”元裳小声道。

    “什么？”

    “你刚刚不是承认了你是临平城的人么，那你一路从临平走到了我们被俘的怪物营地，又跟着我们回到了这里。”

    “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是临平城的人了？”季明无奈地笑开，道：“你们大梁的人真是个个都长了几百个心眼子。”

    “你们妖界的人才奇怪呢，分明就对临平城了如指掌，我们说要来临平城的时候你还装傻。你说，那时候是不是还防备着我们？”

    “我没有，”季明一板一眼地道：“是你们先骗我，你们说来到妖界只是意外，来了也只会观光游玩，并不会作乱。”

    “元师父一向没个正形，他说的话你也信？”元裳嗤笑一声，她忽然语气不善道：“我与师父和高愠从小过惯了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日子，这是我们向上爬的机会，谁也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们的决定。再说了，我们也没想到会与你同行这么久，是你硬要跟着我们的。你若是觉得不能接受，想秋后算账了，我们大可以分道扬镳，你一走了之便是……”

    “我没有。”季明打断了元裳的话。

    他早就知道元裳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心性坚定，认定了的事就会一往无前，谁也影响不了她。只是看着一旦触到逆鳞就疾言厉色的元裳，他心中难免怅然。

    季明的下颌绷成了一条直线，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昏暗封闭的伏妖塔也让人有些透不过气。他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曾经说过的话，也能清楚，我同样有我的身不由己。”

    元裳忽地明白过来了。她猜想荒境大约是有什么律条，严令禁止了本地居民与外人通敌，季明原本以为他们没有敌意，所以才接纳了他们。

    如今他后知后觉地得知了真相，想必内心一定备受煎熬吧。所以才会来到这伏妖塔，试图用这些阶下囚的凄惨模样来点醒自己。

    “我说过，我会一直护着你。”

    元裳的话字字珠玑，像是砸进了季明的心里。他听见元裳又道：“我是怎么对待阿愠的，就会怎么对待你。你可以放心。”

    元裳认为季明不谙世事，实在是需要她这个阿姐来保护。她看着怔忪不已的季明，忽地又有些为刚才的话感到难为情。

    元裳走上前，勾了勾季明的手指，道：“我们走吧，这个地方真是瘆得慌。”

    季明被元裳拽着跑出了伏妖塔。元裳一直走到喧闹的大街上才停下，她问季明：“你知道张云家怎么走吗？”

    季明点了点头，他反握住元裳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季明，你走慢一点。”元裳忍不住被路上的武器铺子吸引，她的眼睛黏在了那一把把锋利的刀剑上，问：“这儿的武器贵么？”

    元裳的剑在太湖底下被拿去喂了鱼，后来拿了根棍子，又被抓他们的小精灵给没收了。进荒境以来她还没能抽出时间去重新置办武器。

    季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你想买剑？”

    元裳点点头，她拿出高师父前一日发给她的钱。荒境里的紫色钱币不分大小，一张算作一钱，元裳一共有十钱。

    元裳怀揣着“巨款”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一看见张贴的价格表就犯起怵了，她悄悄问季明：“妖界兴不兴砍价？”

    季明看了一眼她手里捏着的钱，心想再怎么大刀阔斧地砍价也不能砍下来十倍吧？他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元裳跟着季明走出武器铺，季明这时忽然不确定起来了，他站在路中间迟疑半晌，像是拿不准主意。

    “你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知道地方呢。”元裳就知道武器没那么好买，她道：“实在不行我再回去求求高师父，让他拿钱……”

    “你先别说话，”季明低声道：“那个地方每天不固定，我得在心里感受感受。”

    元裳啼笑皆非地抄起手，心里虽然怀疑季明是在装模作样，但还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季明很快睁开了眼睛，道：“应该是这边，跟我来。”

    季明带着元裳走出喧闹的主街，穿过静谧的居民区，来到漆黑如墨的深山老林……

    说是深山老林都有些抬举这地方了，元裳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走，万分后悔没带日月宝珠出来，她怀疑道：“你确定这荒郊野外有卖剑的？”

    季明走得十分确定，“马上就到了。”

    元裳已经记不清她是怎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了，她只依稀记得不过是转过了一个弯，明亮的、连成线的连绵灯光就出现在了眼前。

    元裳眨了眨眼，那串绵绵不绝的灯光原来是被许多鬼魂举着的，他们两两之间对立而战，身前摆满了许多奇怪的商品，这些鬼魂大多没有躯壳，只在空中飘动着。元裳发现长长的队伍正缓慢地、匀速地向他们移动过来。

    元裳略一恍神，那些鬼怪接二连三地“涌”了过来，将两人淹没。元裳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嘈杂的集市中了，身边的鬼魂依次从她身边掠过，七嘴八舌地吆喝道：“小娘子，来看看迷魂丹啊，我这儿还有蟾蜍，痒痒虫！喂，这是我先看见的客人，你别来抢！”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元裳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断变幻，这让她既震惊又沉醉。

    “哟，这儿有个第一次来鬼市的。伙计们，我们走慢点！”

    很快，两侧的集市放慢了速度。可元裳依旧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喃喃道：“这是……鬼市？”

    季明道：“对。这些都是没有躯体的游魂野鬼，城镇容不下他们，便只好做起偏门生意。鬼市每日只会在午夜时分出现一个时辰，地点也不固定，因此很难遇到。”

    “那想买东西只能靠缘分了？”元裳问。

    “差不多吧 ，不过本来卖的也是些不正经的玩意，只能东躲西藏了。”季明道。

    “啊——”元裳远远看见一个身形壮硕的鬼怪身上竟插满了匕首，他正瞪着眼睛四处张望随时可能出现的客人。元裳甫一与他对视，那鬼怪立即俯身伸长手臂，将元裳的双脚托了起来，再稳稳放在自己身下的毯子上。

    元裳发现自己停在了这个武器摊贩的旁边，正随着大部队往前迈进。她连忙将季明也拉了过来，两人站在漂浮的薄毯上，而壮硕鬼怪二话不说从自己的胸口拔下一把匕首，递到元裳面前：“想看哪把？价格都好商量。”

    元裳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又看向他那临时充作展示柜的躯体，看了半晌也没觉得有特别合适的。她思索道：“我想要一把长一些的、大一些的，能劈山碎石的。”

    壮硕鬼怪上下打量起元裳细弱的身子，道：“我这儿倒有一把上好的刀，重达千斤，就看你举不举得起了。”

    元裳平生最恨有人看轻她，当即神色一凛：“举不举得起，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她与季明，连同脚下的薄毯俱是一晃，他们身处的地方便从流动的小摊变成了一间浮在空中，虚幻无比的大型店面。

    “丫头，把那大刀拿出来给客人看看！”壮硕鬼怪一声令下，三个一般大的女孩吃力地抬着一个长形木箱，艰难地运到了元裳身前。

    其中一个女孩喘气道：“爹！每次有人光顾就让我们把刀抬出来，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抬回去。平时也就算了，你能不能好歹带个像样的人来啊……”

    女孩气还没喘匀，身边忽然传来一阵舞刀弄枪的划破空气的“呼呼”声。三个女孩和她们的爹全都张开了嘴，震惊不已地看着将大刀耍得游刃有余的元裳。

    重达千斤的大刀在元裳手里轻巧得像个玩具，她灵活地使出一段花刀，随即将刀背扛到肩上，简短地点评道：“还行，你说这把刀叫什么来着？”

    “鸿……鸿雁刀，”壮硕鬼怪都看呆了，他道：“啊，对了，这刀是有灵的。若是它不认可你做主人，那你出再多钱也是买不走的。要是它认可了呀，你就是赶它也赶不走。”

    元裳又将这鸿雁刀握在了手里，总的来说还算趁手。她问：“那我要如何得知它有没有认可我？”

    “很简单，将刀放在地上，再用法术操控，若是能隔空将刀柄拿起来握住，它就是你的了。”

    元裳将信将疑地将刀放在地上，张开右手，对准刀柄。她从善如流地将法力灌注进指尖，下方的鸿雁刀隐隐泛起金光，周身也簌簌抖动起来。

    元裳忽地一发力，鸿雁刀应声而起。它朝着元裳的方向射过来，目标却不是她的手心，而是将剑尖直指了元裳的脖颈。

    元裳早有防备，她往旁一躲，剑尖却在靠近她的一刻骤然放慢了速度。在察觉到鸿雁刀并无杀意时，元裳狐疑地停下了，那刀却竖了起来，刀尖轻轻挑开元裳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她脖间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