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梦中，姜黎眼前是一桌热气腾腾的大餐，她做餐饮起家，兼有营养学硕士学位，虽已功成名就，偶尔有空时也会给自己做上一大桌子菜，她正要伸筷子夹向脆爽的油爆象拔蚌、再来上一碗砂锅虾蟹粥，就被自己肚子的鸣叫声惊醒了。

    她闭着眼睛，海鲜粥的味道好像还鼻尖，有一丝不想醒来。

    这就是当代西西弗斯吗，好不容易爬到纳斯达克敲钟，转头又让她从小学徒干起。姜黎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脸，而且连毛都还没长齐！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肚子又响了起来。

    从昨天到现在，她只吃了一小块白糖糕，饿得根本没睡着多久，这会儿太阳刚爬到正中央。

    坏了，这鬼地方一天就放两顿饭，今天的午食已经错过了……

    她脸色一暗，得赶紧爬起来，赶去西苑参加下午的厨房课程，不然晚上这顿也没着落了。

    姜黎掀开被子，从炕上挪下地，抓起桌上已冰冷的凉白开灌了两口，又拢拢身上的破衣服，尽量让自己撕去布条的地方不那么明显，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房门。

    这个朝代男女大防还不大严密，御膳房归宫内统管。像她这样的小学徒，如果能通过遴选，还可能直接进内宫，负责宫内贵人的吃食。御膳递上去时菜单上皆列有厨师名字，若得了青眼，就有泼天的富贵。

    不是每个贫苦人家都有办法供儿郎进学，而学厨艺，进可入宫当御厨，退可安居小饭馆当掌勺师傅，这遴选可算是普通人家的登云梯了。

    于是姜家开设的这厨艺学堂，除了她这个假小姐外，吸引了三类人：家境普通的人送了束脩来学艺的，家里有头脸世仆的家生子，再就是像苏娥这样被卖进来的学徒了，这样的话，未来所有的进项都归姜家所有。

    她正思索着，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原身的记忆走到了学堂外。

    学堂上午教基本功，如刀工、火候、基础烹饪技法，下午则跟御膳房的设置类似，也分荤、素、点心、挂炉、粥粉饭等，让这些没讲过世面的小学徒对各式菜肴和原料提升理解。

    今日正讲到荤点，姜黎人还在屋外，鼻子已经嗅到了屋里传来的肉香。

    她咽了口水，迈着小短腿走向学堂。

    教台上，一锅肉汤正在咕嘟着。

    “豚肉，需注意去其腥臊，依菜肴种类，提前烹制……”今日当值的大师傅摇头晃脑，正说得兴起。

    见她推门，笑容一收：“姜黎，早课旷了，下午还敢迟来？”

    她低头恭敬地说道：“郑师傅，姜黎绝非蓄意旷课，而是实在身体不适，望您谅解。”虚弱地咳了几声，配合几乎一天未进食水的小身板，很是诚恳。

    教室内，昨日有份把她关进柴房的几个刺头闻言互看了几眼，默不作声。苏娥在最后排坐着，一副关切的样子望着她。

    见她几乎要栽倒在地的样子，郑师傅念及她毕竟是府上偏房远亲，不再刁难，“下不为例！”拿着锅铲虚虚一指，示意她赶紧坐下。

    继续讲课：“要去腥臊，一，以料酒、姜片、葱段等酒类或香料烹之，二，以冷水浸之，或是冷水入锅，再大火加热。”

    都是一些老掉牙的烹饪基础，姜黎十几岁开始自己做饭时就知道，她饿得两眼发直，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了教台的肉汤上，不知不觉手在身前拧成了麻花，还不时咽一口口水。

    郑师傅本不想多事，可看她这神游天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已是迟了，还不认真听讲！”一锅铲拍在她面前，吓得姜黎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这么神游天外，我看你已是完全掌握如何处理豚肉了？”郑师傅的满脸横肉，随着他的怒喝一抖一抖，煞是吓人。

    她当然知道了。

    除了他说的两种方式以外，酸类物质与肉类中的腥味物质反应，会生成醋酸盐。也就是说，醋、西红柿等酸性物质也可以中和腥味。

    又或是极热的锅、滚烫的油，也可以通过超过200度的高温加速这些腥味物质的挥发。

    看郑师傅讲的这些内容，大秦朝仍处在烹饪初期，做饭全靠蒸、煮、明火烤，还没有发展出丰富的味型和香煎、爆炒等做法。

    虽是穿到这个弱小的身体上，在不怎么紧急的时刻，姜黎还是不愿过于做小伏低了，站直了身子说道，“回师傅话，有一定了解。”

    郑师傅原本喝出姜黎走神，只为听她乖乖道歉，不料竟碰了个软钉子。

    他的好心非常有限，阴恻恻一笑，“既是如此，那你就将这块肉试试去除腥味。若你做到了，这块肉就赏给你做加菜。若没做到，今晚并明天的饭都别吃了！”说着，便把教台上的料酒、香料、炖锅、清水全都拿走，看这小妮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姜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副苍白的仕女画被路过的神仙点出了灵气，她像怕郑师傅反悔似的，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她从窄小的案台后慢慢挪出身子，除了那群不干好事光知道起哄的世仆家生子们，和仍旧一副心系在她身上样子的苏娥外，她还感觉到一道好奇、却没有恶意的目光。

    是王家送进来学厨的小儿子王序年，这王家也算姜府的世交，家中原是做布料生意的，这小儿子却是文不成武不就，镇天闹着要学厨师，家里没办法才送了来。他可以算是这学堂里食物链顶端了，自然也不屑参与那些抱团欺负人的事。

    她朝这小王公子微微一笑，走上了教台。

    郑师傅蓄意为难，先前教的两种去腥做法所需的原料，已经被他全数收走了。桌上除了一块生猪肉以外，只剩了糖、盐、白醋、一小块猪油和一个铁锅。

    姜黎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不就成了，她晚上的脆皮五花肉有着落了。

    她拿起五花肉置于案板上，翻到猪皮面，再吃力地拿着刀，给猪皮一个一个打上小孔。而后，再将少量白醋抹在猪皮上，一则去腥，二则和小孔一起，让猪皮在煎制好后更脆，这就是简易的“脆皮水”。

    看她如此行动，郑师傅冷笑了一声，真是暴殄天物，没见过把醋直接往肉上抹的，还打这么多个洞，装神弄鬼。

    脆皮制作完毕，姜黎又将粗粝的盐抹在猪皮和猪肉上。看来大秦还未发展出精盐，倒是不影响脆皮五花肉的风味。再上了少许糖，能够给盐提味。

    看她这三五不沾的调味，台下的嗤笑声止不住，郑师傅也露出了看笑话的神色。只是眼看着，姜黎抹了抹手，朝他走来：“师傅刚说的，没有时限，对吗？”

    郑师傅不明所以：“那倒是……”

    姜黎腼腆一笑，“那请师傅继续讲学吧，下学前，姜黎保证做好。”她小心地将腌制好的猪肉立在案上，挪到一边。此地干燥，原本要风干6-8小时，估计在这时间能减半，今日课程结束前就能准备好。

    这小姑娘估计是心虚，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郑师傅摆了摆手，让她回去坐着，继续讲起了猪肉的炖煮和蒸食要领。

    天色渐晚，讲完猪肉蒸煮大法的郑师傅手撑教台，将目光投向了台下那个瘦弱的身影：“别忘了，姜黎还有好东西要给我们展示。”

    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声，姜黎走了上来，摸了摸自己风干的猪肉。猪皮干燥、紧实，成了！

    她望向郑师傅，“师傅，麻烦您开火吧。”

    郑师傅不情不愿地烧了一根新柴，将仍有余温的灶台点了起来。

    姜黎两只手并着，歪歪扭扭地将铁锅抬起，放在灶上，耐心地等待着。随着铁锅温度升高，渐有烟气冒出，她又握住锅把，将铁锅挪出，并分出了一小块猪油抹开。

    复又将铁锅置于灶上，待锅底油温渐升，再将剩余猪油全部放入。她聚精会神地趴在灶台旁，手中已拿好腌制好的猪肉，待油温准备好马上要入锅。

    郑师傅一惊，这猪油平常都是用于在蒸菜或煮菜中提味，他还从未见过这种做法。

    台下其他学徒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却也被她的动作吸引，不知不觉和她一起屏息等着，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

    姜黎在灶旁眯眼观察，滋滋的猪油已在锅底化开，铁锅的温度传递到猪油上，缓慢飘出了肉眼可见的烟雾，就是此刻！她眼疾手快地用左手将五花肉猪皮朝下放进锅里，右手持锅铲迅速将其压平，避免肉皮骤然遇高温缩起、整块猪肉受热不平整。

    只见超高温下，五花肉皮逐渐爆开，形成一层焦脆的外皮，猪肉与极高的油温产生的美拉德反应，让朴素的肉香化为令人难以抗拒的复合型香味，直钻进人的鼻子里。

    肉皮爆开后，姜黎拿起一旁的火钳，将柴火挪开大部分，用小火慢慢烤制五花肉剩下的几面。

    此时，包括郑师傅在内，整个学堂里已充满了咽口水的声音，对于吃惯了炖煮、蒸菜的大秦原住民来说，这霸道的肉香实在太难以抗拒了。

    随着猪肉四面变得金黄酥脆，这道脆皮五花肉就成了。姜黎小心地把肉转移到擦干净的案板上，将它切成方正的小块。

    切好后，她双手捧起盘子，朝着郑师傅抬头笑道：“郑师傅，您请尝尝！”

    一脸高深莫测的郑师傅踱步到教台上，使一双筷子缓慢夹起一块脆皮五花肉——肉酥鲜咸，油脂脆嫩，竟有如此美味！

    他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毕竟是个厨子，实在也说不出太违心的话：“算你过关！”又不甘心地问，“这道菜名为何物？”

    “唤曰脆皮五花肉。”姜黎答道，小小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唔……久违的脆皮肉，酥脆的外皮和咸鲜的嫩肉在嘴里融合，每嚼一口都是快乐的味道。

    她放下筷子，发现台下几十双眼睛都眼巴巴地望着。

    这可是她穿越后第一次“对赌”的战利品，姜黎心念一转，端着盘子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捡出了两块，递给王序年，“尝尝吧。”

    自她上台，王序年就好奇不已。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姜家小姐这次怎么忽然转了性？待尝得一口，他睁大了眼：这姜家，果然有不外传秘技！

    他一脸佩服地对姜黎说：“不愧是家学渊源，以后还要多向姜小姐请教。”

    姜黎摆摆手：“没问题，叫我姜黎就好。”这世上也没人真把她当小姐。

    除王序年外，学徒们或是参与了柴房一事，或是对她平常尖酸刻薄，只有苏娥，大着胆子凑到她面前，问道：“阿黎，能不能让我也尝一口？”

    姜黎看了她一眼，朝着整个学堂的学徒道：“大家都可以尝，只要拿一样东西跟我换就行，调料、原材料皆可。”

    这么大一块肉，她这个缺油水的小肚子全吃下去还不拉上三天。她已经瞄到了粗使婆子搬来的晚饭，那么稀疏的白粥里飘着几片菜叶子，她的营养学素养让她难以控制地想：我还在长身体，需要大量的蔬菜、碳水、其他优质蛋白质……

    众人喜出望外，“那你等着！”有的当下就从包裹里掏出东西，也有的赶忙跑回屋，生怕来晚了换不上脆皮肉。

    苏娥还在原地，咬着唇，不解地看着她：“阿黎你……竟如此狠心？”

    姜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啊？你也可以换啊。”

    只见苏娥双唇嗡嗡地，却说不出什么来。少顷，她做西子捧心状，第一个奔向了发放暮食的婆子，恨恨地对付起了那碗粥。

    姜黎不以为意地一笑，盘点起了自己的战利品，一根大茄子，两块豆腐，一把豆角，三头蒜，一小袋糙米，两碗面粉，竟还有一小块腊肉和一点白胡椒粉。

    她领了粥，拿着肉和其他物资，美滋滋地回屋去，这下有几天饿不着了！